45#


    賀陽安慰似的摁了把時輝的肩。這時候他說什麽都不合適。好在時輝也沒糾結太久,他扶了把賀陽,攙著他朝屋裏走去。


    “你腿傷了,不能站太久,進屋坐會吧。”


    薄荷也反應過來,瞬間給了賀陽一個大白眼。


    “小陽子,你能耐了啊?腿還折著,就敢衝過去攔人打架了?我看你這腿是真不想要吧?不想要我給你剁了,還輕省些!”


    賀陽隻好舉起雙手投降:“饒了我吧大將軍,我真的知道錯了。絕對沒有下次了,我發誓好不好?”


    薄荷的白眼翻得更用力了:“你發誓有什麽用,你能管住自己嗎?”


    “呃……”


    “那就給我閉嘴,老老實實滾裏麵躺著去。”


    “遵命,大將軍。”


    賀陽老老實實閉嘴,因為客廳已經坐滿,時輝就讓他去自己房間,還特地讓出床來讓他休息。待他安頓好後,時輝就下去招待來人了。


    賀陽環顧著這間學霸氣息十足的房間,看看滿牆的獎狀滿櫃的獎杯,還有各種王後x薛x星新x方奧賽題和一大堆他不認識的題集資料包圍的書桌,頓時被小表弟的任務量震驚了。


    ……這年頭的初中生已經活的這麽不容易了嗎?


    “還說這兒子拿不出手……”賀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逝者,“拿不出手的到底是誰啊。”


    他向後一靠,忽然覺得背後有點膈,扭過頭一看,賀陽頓時怔住了。


    黑色的兔子手偶被壓在被子和牆角的夾角間,紅通通的眼睛在陰影中盯著他。


    ……袁媛的手偶,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遲疑片刻,起身走到書櫃前,找出厚厚幾本相冊開始翻找起來。


    “應該有……”


    如果他的猜想正確的話,那麽那個東西應該有!


    “……果然。”


    賀陽從中抽.出一張相片。那是一張班級的春遊合影,照片上麵,幼小的袁媛正站在同樣年幼的時輝旁邊,兩人站的很近,十分親近的樣子。在他們斜後方,方才見過的那個男孩正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拽拽的瞅著鏡頭,一臉無聊。


    找到了。


    時輝推門進來,手裏端了一杯茶:“我泡了點茶,你要不要喝?”


    賀陽慢慢在床上坐下,神色莫明:“也是,我都忘了……小輝你泡茶的水平很好。我們家的人都很喜歡你的茶,你家來客人也都是你來泡茶。”


    羲部長的那句話又在耳邊響起。


    ——袁媛是泡茶的好手。


    “怎麽了?茶有什麽問題嗎?”時輝不解。


    “茶沒什麽問題。”賀陽說道,這次他沒有笑,“但我有問題要問你。”


    大約是賀陽嚴肅的表情感染了時輝,他也變得正經起來,疑惑問道“什麽?”


    “這個人——”賀陽將照片遞給他,“你們也是朋友吧?”


    “你說我和羅明嗎?我們當然是朋友……”時輝垂下眼簾,“至少,以前是。”


    “那男生叫羅明嗎?不過我不是說他。”賀陽伸手指了指中間的小女孩,“我說的是她。”


    “女的?”


    時輝皺起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他思考得非常認真,表情也絕不似作偽。


    “……這是誰來著?一時想不起來了……才畢業兩年,小學同學好多我就記不起名字了啊。”


    然而時輝說著說著,卻忽然自行沉默下來。


    “不對,我應該隻是記不起名字才對,可為什麽……”他真的迷惑起來了,“為什麽我根本不記得有這麽一個人了?”


    照片是不會說謊的。那就證明至少在拍照的時候,班裏確實有這麽一個漂亮女孩在。就算不記得臉、就算不記得名字……可是沒有道理連整個人都忘記吧?


    這不可能。隻是畢業兩年而已。他不可能忘得這麽幹淨。


    幹淨得簡直就像有個人用橡皮擦把那塊記憶整個擦掉了一樣。


    時輝用懷疑的眼神看向賀陽:“這張照片哪來的?”


    賀陽無言接過照片,放回相冊裏,又將那兩頁相簿在時輝麵前攤開。


    那兩頁上一共有八張照片,每一張裏都有那個女孩的身影。時輝僵住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他不是喜歡拍照的人。如果不是真的關係很好,他不可能和她一起拍那麽多照片。


    他曾經和一個女孩關係很好,親密得就像他和羅明那樣。然後,隻不過畢業兩年而已,他就徹底忘了她,一點記憶都沒留下……這可能嗎?


    “可能。”


    聽到賀陽的回答,時輝才驚覺自己把疑問問出了聲。


    他看著賀陽,對方的臉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凝重。


    “等到葬禮結束,我帶你去見能做到這種事的人。”


    不會有錯的。


    賀陽想。


    沒有其他的可能了。


    即使在機關無數異人裏,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也隻有一個人。


    黃昏時分,夕陽那赤紅的餘暉淹沒了大地,連空氣也被染上血的顏色。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被橘紅的光線改變。道路兩旁的鈴蘭花在晚風中搖曳著。這種花是如此的纖弱,總是怯怯的垂著頭,將純白的美麗臉龐藏起來,讓人難以分辨她的臉容上有沒有帶著笑。


    鈴蘭就是這樣看似無害,卻有毒的花朵。


    賀陽帶著時輝穿過鈴蘭盛開的小道,到達一間中式老宅的大門前。這裏是羲部長的住處,是賀陽向華胥要來的地址。


    作為羲部長的監護對象,袁媛一定就住在這裏。


    在他們叩門之後,伴隨著一串輕輕的腳步聲,大門緩緩打開了。門後的少女懷抱著一大束菖蒲花,在看到賀陽身後的時輝之後,純白深紫的菖蒲花跌落一地。她下意識後退一步,而後才反應過來似的,慌慌忙忙彎下腰去撿。


    然而越忙越錯,她手上又帶著手偶,拿東西並不方便,撿起這個又掉了那個,她整個人都慌亂起來。蹲在滿地花枝前,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做才好。


    一支拐杖探過來,阻止了她的動作。盲眼的老婦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後,衝她微微頷首。


    “去泡茶吧,袁媛。”


    女孩緊緊咬住嘴唇,不安的看了他們一眼,還是無言的離開了。賀陽和時輝自然不能真讓一個瞎眼老太太撿花,二人連忙彎下腰替她收拾好滿地花束,工工整整的遞給她。


    羲部長伸手接過,示意二人隨她來。


    “我在等你們來。”


    將二人帶到茶室後,她將花束擱在一旁,直白的開口了。


    “袁媛那丫頭讓你們犯難了吧?”


    “也不一定是她。”都到了這裏,賀陽倒是遲疑起來,“隻是我個人的一點猜想……不過我冒昧問一下,除了她,還有人和她一樣嗎?”


    “沒有。”羲部長優雅的將雙手交疊在一起,“袁媛是獨一無二的。”


    “沒有別的可能嗎?”賀陽想要繼續抗爭一下。


    “有。可能性有無數種。”羲部長的神態依然平靜,“但是,滿足所有條件的可能性,不會有第二種。”


    賀陽沉默。不多時,袁媛端著茶水走進寂靜的茶室,給每個人都上好茶之後,她緊挨著羲部長坐下,下意識攥緊她的衣角。


    賀陽抿了一小口茶,入口的味道讓他手一頓,緩緩放下了。


    “那我就能確定了。”


    茶的味道,是一樣的。


    他看著袁媛。


    “你和小輝,是好朋友吧?”


    小小的少女坐在那裏,雖然強自鎮定,雙手卻在身前緊緊攪在一起。然而,下一秒,她鬆開手,勇敢的抬起頭,直視著賀陽的眼睛。


    “小輝是誰?”她輕聲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雖然不知道你的記憶被吃了多少。但是你不至於全部都不記得吧。”


    “如果是要問時副校長的事情,那我隻能說,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麵對袁媛難得強硬的態度,賀陽垂下眼簾,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我問另一個問題吧,你的手偶在哪裏?”


    袁媛下意識握住右手背。


    “剛才……手偶在撿東西時候弄髒了,再加上為了泡茶方便,我就脫了它。”她的聲音有些僵,“這也不行嗎?”


    “我問的不是白色的。”賀陽說,“我說的是黑色那隻。”


    袁媛下意識咬住嘴唇,一語不發。賀陽見她不說話,便將黑色的兔子手偶拿出來,擺在袁媛麵前。小小的少女雙肩一顫,下意識地把自己往裏縮了縮,像是突然被那隻黑兔子咬了一口似的。


    “這是你落在小輝房間的。”他說,“這件事,我相信你是真的不記得了。”


    女孩細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然而她卻依舊咬牙不說一個字。


    賀陽幾乎不忍心繼續逼迫她了,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是你讓小輝忘記你的吧。”


    袁媛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強咽回去。她越發的緊咬嘴唇,將嘴唇咬的慘白。


    “你為了消除你留下的痕跡,所以消去他所有關於你的記憶。你想要隱藏的痕跡,就是你和他是好朋友的事實,也就是你那天會去他家的原因。”


    賀陽閉了閉眼,慢慢將那些殘忍的字句說了下去。


    “接下來都是我的推測,沒有多少實際證據。你可以駁斥,沒關係。”


    “你那天去小學,其實不是因為突然念舊,而是去看很久沒見的朋友。你的朋友很少,你記得的、也記得你的更不多。小輝就是其中一個。”


    “你和他約好在那見麵,這件事是瞞著羲部長進行的,因為你必須盡量少與常人接觸,但你又很想見以前的小夥伴。”


    “見了麵之後,他把你帶到他家玩。你甚至把手偶都脫在他那裏。就在那時,我表舅……算了,還是這麽叫他吧,時叔叔回來了。”


    賀陽的聲音頓住了。他平靜片刻心緒,才維持住聲音的平穩。


    “我以前很討厭時叔叔,因為他有一個不好的傳聞,在他第一任太太自殺之前,曾經說過,時叔叔對十二三歲的孩子有某種特殊的偏好。”


    時輝立時跳了起來,動作太大撞到桌子,茶盞打翻,茶水潑了一桌子,沿著桌沿淅淅瀝瀝地滴下。他瞪著賀陽,眼球都要充血了。


    “你胡說!”


    盡管一直覺得父親就是個人渣,時輝也不願意相信他竟然會如此禽獸。然而賀陽避開他的視線,轉而凝視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我之前打電話和我媽確認過了。是真的。那是你媽媽和她們姐妹親口說的。”


    時輝跌坐在椅子上,驚異得說不出話來。


    “你夠了吧。”打斷他的是袁媛,小姑娘漲紅一張小臉,“別胡說八道了。你有什麽證據啊,隻會亂說話。”


    羲部長卻終於開了口:“讓他說完。”


    袁媛咬住嘴唇,血絲滲出來,原來是因為她用力太大咬破了嘴唇。


    賀陽雖不忍心,卻道:“證據的話,有啊。”


    袁媛全身一顫。


    “有人看到你走進他家。盡管你消除了周圍所有人的記憶,但他恰好不在,躲過了你的消除。”


    時輝回過神來,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消除記憶是怎麽回事?不可能做到吧!”


    “這不重要,我後麵再和你解釋。”賀陽看著袁媛,“你隻要知道她能做到就行了。”


    時輝想說什麽卻還是忍了下去。事實擺在眼前,他的確忘記了一個人。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暫時相信。


    賀陽道:“在那間房子裏,時叔叔對你做了什麽?”


    袁媛全身一顫,控製不住的發起抖來。她再度深深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


    做了什麽?


    一個對十二三歲的孩子有特殊喜好的男人,還能做些什麽?


    “不管是你做的還是時輝做的,現在誰也不知道。我們隻知道唯一的那個結果。”


    賀陽的聲音沉了下去。


    “時叔叔死了。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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