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正座上坐下,頭上懸著的牌匾因為老舊,幾乎快要掉下來了。案上積了很厚的灰塵,可以想見我的前任,有多久沒有升過堂,辦過案了。這一刻,坐在無冶縣衙大堂上,我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肩上的膽子有多重。


    我讓人給劉玄知和陸弘熠搬了椅子,請他們一並坐下。


    大堂上漸漸跪滿了人,他們進來的時候,一般都會多看幾眼站在門口的夜朝夕,進來以後就一直看著薑卓,很多人沒有見過蒼王,就會問身邊早到的人。當知道那是被稱為王朝朝陽的無上蒼王陛下時,都會忍不住對著薑卓多拜幾下,驚呼自己不是在做夢吧。有膽大的,甚至會爬過去,請求摸一摸薑卓的衣角或鞋麵,摸到了就跟著魔一樣癡傻了。


    府衙的門口也漸漸地聚滿了百姓。因為這裏是正堂,他們不能隨便進來,有兩個衙役就站在門口維護秩序。人頭攢動中,我看到了沈大娘,晴暖,還有中年大叔,便衝他們親切地笑。


    一柱香的時間不到,蘇天博和湛鋒就回來了。我指了指身旁的案子對蘇天博說,“縣丞,有勞你執筆,本縣呆會所念的幾條,務必用直白的語言寫成榜文。”


    蘇天博點了點頭,在案後坐了下來。馬上有衙役送上筆墨紙硯,恭敬地擺好。


    驚堂木一拍,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本縣是無冶縣令畢守一。自古浪江多水患,涵穀府受災最重,而無冶縣是重中之重,人口已不足百戶。本縣體民所苦,感同身受。今上下賜聖諭,本縣頒布新令,望鄉親們共同遵循!”我向府門口抱拳,百姓們紛紛點了點頭。


    我點頭,看向大堂下麵跪著的小吏,大聲地說,“今後,供職縣衙將會非常辛苦,但是,隻要是官吏,就要為著百姓。本縣不強求所有人同舟共濟,所以,要留下的,請站起來,不留下的,本縣以自己的俸祿給各位當遣散費。”


    跪在下麵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站起來。忽然,一個中年大漢站了起來,“大人!我隻是個戶長,大字不識幾個,但吃苦會!”他的胡子很濃密,衝我憨憨地笑了一下。那邊的陸弘熠小聲地對薑卓說,“怎麽感覺有點像石頭呢?”


    “大人!我,我識字的。”一個很瘦的青年也站了起來。接下來,陸陸續續地站起來十幾個人,我讓他們把名字一一地寫下來。“新令一,大凡無冶官吏包括本縣在內,必須恪盡職守,如有無故懈怠者,杖弊!”


    “大人,太重了!”剛剛寫下名字的十幾個人,臉都青了。


    我搖頭,“本縣剛剛已經說過,當官為民,理應做好分內之事。無冶百廢待興,若連執政之人,都不能以身作則,律令怎麽推行下去?嚴刑峻法固然殘酷,但在非常時期,是鞭策本縣與諸位同僚最好的方法。本縣再不想無冶縣的官吏臭名昭著了!”


    那十幾個人恭敬地俯身,不再多言。我已經舍命陪君子了,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新令二,廣開學堂。學堂由官府統一開辦,縣丞,你寫上,不論男女老少,皆可以到學堂聽課,官府分文不取!”


    “好耶!”在府門口的晴暖拍掌笑了起來,沈大娘雖然按住他,但也掩飾不住滿嘴的笑意。我分明看見,百姓中有幾個女孩,紛紛抬起袖子掩麵。


    蘇天博提著筆頓了一下,看向薑卓那邊,為難地說,“大人,昊天律明令女子不能讀書識字。”


    “昊天律是昊天律,無冶令是無冶令。不過是讀書識字而已,女子既然不能與大丈夫爭朝堂,那議詩文有何不可,學聖賢道義有什麽壞處?本縣要無冶街無白丁,人人會詩書,文風興盛,百姓敢言事!否則,本縣愧對手中的狀元玉。”


    見薑卓和陸弘熠沒有出聲反對,蘇天博也不再說什麽,提筆寫了下去。寫完之後,他抬頭看我,“大人,這教書的先生,恐怕不好請。”


    我笑,“這兒不是有個現成的嗎?”說著,我起身,遙遙地對著夜朝夕拜了下去,“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徒兒鬥膽懇請師傅出山,鼎力相助!”隻要識字的人,沒有人不知道夜朝夕的,隻要夜朝夕在無冶,書生們就算萬裏千裏,都會來無冶,隻求聽夜朝夕一堂課,隻求見這個夜華一麵。


    夜朝夕雙手抱在胸前,透明色的眸子淡淡地看著我,他嘴角似乎有笑,但細看,卻現不了一點的痕跡。所有的人都向他看去,知道他身份的,殷殷期盼,不知道他身份的,疑惑不解,隻有我眼中,是堅信。師傅,你會幫我的,堵上我們這麽多年的情分。


    果然,夜朝夕背過身,朝著府門口百姓站立的地方,俯身優雅地行了個禮,“在下夜朝夕不才,今後,請諸位多指教了。”他起身的時候,袍袖搖擺,像君子蘭含笑的花朵。


    人群中一下子爆出了驚歎聲。“啊,你居然就是夜朝夕!你居然就是寫《歸田賦》的夜朝夕?你是那個詩書獨步天下的夜朝夕!”晴暖像隻喜鵲一樣叫了起來,“天哪,我,我可以當你的學生了嗎?奶奶!”晴暖抱住了沈大娘,滿臉的喜氣,可他說話的聲音幾乎哽咽,“奶奶,晴暖終於可以讀書了!晴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讀書了!”


    “女孩兒也可以讀書了嗎!”人群中幾個年紀較小的女孩對著大堂這邊跪了下來,她們的聲音很細弱,但此起彼伏地,像天邊悠揚的琴聲,“謝謝縣令哥哥,謝謝你,我們終於可以讀書了!”說完,府門口居然哭聲一片。有教無類說來簡單,孔子開壇講學,受益的也不過是當時的男子,真正的有教無類,不僅不分貴賤,更要不分男女。


    我側頭看向薑卓,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府門口,眼眸更加深沉了。陸弘熠衝我點了點頭,我繼續說道,“即日起,封應人傑為副提轄,全權負責無冶縣的治安並協助提轄訓練衛戍。”


    跪在堂下的應人傑顫了一下,隨即抱拳道,“定不負大人所望!”


    “新令三,在無冶縣,能者有其職。隻要憑真本領,士農工商,皆不排斥女子,除此,外鄉人,釋放的犯人,甚至是風塵中人,亦可。”


    蘇天博隻顧著埋頭寫新令,聽了這幾條,他對我後麵的新令也就有心理準備了。天博是跟我一路走過來的,他雖然不知道我是女子,但他有他的胸襟和遠見,很多東西,就算他當下不能理解,最後也一定是支持的。


    新令四,清點無冶人口,每戶無論人數多寡,選出戶長一名,在官府規定的時期內,可按時領取夠一家食用的糧食。鼓勵婚配與生育,獎賞與外縣通婚。


    新令五,所有房產收歸官府。在無冶縣縣城所有商鋪都要到官府登記,定期向官府繳納租金,外縣人在本縣經商,可以享受相當的優惠。統一銀號,由官府銀號製定無冶貨幣,禁止私下借貸錢幣。


    新令六,征召對農事,鑄造,水利,醫藥,建設有豐富經驗的能工巧匠,地位與官吏相同。日後有傑出貢獻者,上稟嘉獎。


    新令七,昊天律仍然沿用,但凡與新令有悖,以新令行。加重對盜竊,殺人,不孝等幾項罪名的處罰。特設聽諫官一名,聽諫箱一個,以察百姓。


    等蘇天博寫完,我又讓他補了一句,新令試行,應時修補。


    新令頒布完,我就拿銀子遣散了不願繼續做官的人。之後,湛鋒和應人傑負責張榜和清點人口,夜朝夕帶著歡喜和夏夏去張羅學堂,薑卓帶走了劉玄知。我與蘇天博,還有剛剛說識字的瘦青年繼續商量具體的事宜,陸弘熠在邊上旁聽。


    瘦青年顯然有些緊張,他低著頭說,“農事和水利,無冶應該都能找到很有經驗的農人,但是其它三樣,隻能請外縣的人。”


    陸弘熠盯著我說,“剩下三樣先不急,可以交給我來辦。另外,既然要向蘇家借錢,那官府統一的銀號可以交給蘇家來辦,賦稅這方麵也可以交給天博。這樣,興侯應該就不會拒絕借錢了。”


    說實話,我非常受不了泥鰍一本正經的樣子,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根本不是在跟陸弘熠本人講話,偏偏他一本正經的時候,一個抵他平時十個。


    蘇天博點了點頭,看著陸弘熠的眼神恢複了崇敬,“下官以為這樣甚好。另外,下官以為,無冶要興榮商業,可以先從酒樓客棧開始。”


    我問,“怎麽說?”


    陸弘熠接道,“很簡單,你請了聞名天下的夜夜當無冶縣的學堂先生,以夜朝夕的名望,天下讀書人必將蜂擁而至,再加上,你廣募的能工巧匠人數頗眾,到時候,酒樓客棧必定興旺,應該還能帶動房屋的租賃。”天博邊聽邊點頭,“大人說的極是。”


    瘦青年猶豫了一下,“還有,小的覺著,縣令大人是不是該上稟戶部,規定一下無冶縣的錢幣與天朝通行的錢幣怎麽兌換?無冶畢竟是小縣,不可能像偌大的楓彌府一樣,鑄造的貨幣與天朝的貨幣等值。”


    我一拍頭,欣賞地看向他。“如此,天博,你須得回一趟大宛府,第一,借錢。務必向興侯轉達我的誠意。二來,買糧。無冶現在農事俱廢,根本養不活全縣的人。天博你不在的期間,暫時由這位……你叫什麽?”


    瘦青年恭敬地說,“小的叫王鵬。”


    “什麽?王鵬?”不是那個很出名的矮子嗎?


    王鵬咧嘴笑,“我娘說,我們和那個王鵬是本家,重名了也沒有辦法。我爹在世的時候曾說,鵬是大鵬展翅的鵬,寓意還是很好的。”


    我點了點頭,“縣丞不在的這段時間,就由王鵬協助本縣的政務。”


    “小的謝大人!”


    我擺了擺手,仰頭看堂外的天空。天色晴好,天空萬裏無雲,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就像還未潑墨的畫紙。我借著暖暖的陽光,在心中寫下四個字,為有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薑兒子就要走了。作為國君,他在外逗留的時間太長了。還有,煙提醒大家注意這章的新令六。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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