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天博很快啟程回大宛府,而無冶新令的實行也還算順利。老百姓都爭先恐後地到府衙登記戶籍,幾個對農事和治水非常在行的老人家很快地到府衙報道。這幾天,我廢寢忘食地與幾個老人家商討恢複農耕和興修水利的問題,衙門裏的事情都交給了王鵬和湛鋒。


    王鵬把戶籍簿交給我的時候,眼眶還是紅紅的,細小的脖子仿佛支撐不了那顆腦袋。他今年十九歲,父親早逝,因為家裏很窮,還要照顧體弱的母親,所以沒有參加文試。但我知道,陸弘熠這幾天很關注他。


    “稟告大人,共選出戶長五十五人。都是鄉親們自己推薦的,非常順利。”


    我接過戶籍簿翻了翻,“怎麽才五十五人?而且全是男子?”


    “大人上任前,無冶已經不足百戶。此前水患,更是損失慘重,現在連六十戶都不到。鄉親們自動把老弱婦孺聚在一起,一一往有壯丁的家裏分配,誰家有兩個壯丁,就讓一個出來,分給那些孤兒寡母,所有人爭先恐後地要養斑白孤寡,小的真的很感動。”


    我點了點頭,“無冶遭受苦難頗多,難得的是,民風質樸,本縣能為無冶縣令,深感榮光。”


    “大人不要這麽說,百姓們都期盼著,跟隨您建立一個嶄新的無冶!”


    我伸手拍他的肩膀,“會的王鵬。不是因為本縣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是因為本縣相信這裏的百姓。”


    王鵬尖瘦的臉小得差不多一個巴掌大,但他的眼睛,卻裝進了整個天地的風采。


    湛鋒在門口晃了一下,也不進來,隻悶悶地說,“大人,陛下讓下官來請您過去。”


    薑卓?我有好幾天都沒有看見他了。聽說他留住了劉玄知知府的位置,隻是扣他兩年的俸祿。薑卓也是個念舊的人,他把劉玄知的經曆記得清清楚楚,歸根結底,他隻對女人無情。


    其實無冶縣的條件真的非常簡陋,不要說比金碧輝煌的追雲王宮,就是比燕塘關的那個破敗的府邸,都是天上地下。[.超多好看小說]但薑卓一住就住了很多天,我聽夏夏說,他從沒要求過什麽特別的物什,提過什麽特殊的條件,一切都跟我們一樣。


    走過他住屋的窗子的時候,我不禁停下來朝裏麵看。他的桌上累了厚厚的一疊折子,陸弘熠坐在放茶杯的圓桌上,手邊同樣是厚厚的一疊折子。屋子裏沒什麽旁的擺設,隻薑卓的桌上擺著一小瓶橙黃的菊花,一下子給沉悶的屋子添了些盎然興味。


    “殿下要滿十六歲了呢。王可以省不少的心。”陸弘熠忽然開口說。


    薑卓的臉上有純然的驕傲,但口氣還是很淡,“王兒還小,需要多跟著你曆練。”


    陸弘熠吐了吐舌頭,“我才不敢曆練他。你也知道,小時候,我不過開玩笑說他棋藝不佳,結果他苦心鑽研,到了今天幾乎天下無敵的地步,連夜夜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王兒一直很崇仰聶風夜華,這孤是知道的。可他越長大,向孤說的心事就越少了。說實話,孤有些懷念他才三歲那會兒,很喜歡纏著孤,要跟孤一起睡。自他母後故去,他越來越不愛說話,笑得也越來越少了。”薑卓搖了搖頭,嘴角有一抹苦笑,“而且雖說他是長子,但是……”


    “恩,他母族的勢力已經所剩無幾,再加上沒有正統王族的標誌,童妃和紅妃又一直設法懷有龍種。王,你真的要快點再立中宮,葉妃就是挺好的人選。還有上次生辰時獻舞的幾個女子,容貌和才藝都不錯,不如……”陸弘熠正說得興致勃勃,眼角看到我正站在窗戶,張大了嘴,立刻埋頭繼續工作了。


    他有這麽怕我嗎?我推開門走進去。


    “臣無冶縣令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恭敬地行了個最莊重的禮,不等薑卓回話,就自己站了起來,“陛下,下臣公事繁重,請您有話快說。”


    正在喝水的陸弘熠一下子被嗆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有曖昧不明的笑容。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委屈地嘟起嘴,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活兒了。


    薑卓走到我麵前,抬起手,我迅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王,下臣輕賤之軀,承受不起。”就因為你們是君王,所以,所有女子都該自動捧上芳心嗎?我不信聶明燁一個多月的時間就會愛上李湘蘭,可他居然沒有拒絕李湘蘭主動的示愛……想起那夜的情景,我的心就像被大雪覆蓋了一樣。這個薑卓也好不到哪裏去,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愛女人,可芳心毀在他手裏的女人還少嗎?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默默地看著我,隻是把一封信遞過來,“王兒給你的。”


    我雙手接過,口氣比他更冷淡,“王沒事的話,還是早些回都比較好。一來,國事不能耽擱太久,二來,各宮的娘娘們該寂寞了。臣雖然身份低賤,但還是要鬥膽進言,王如果真的不喜歡身邊的女人,就該放她們自由,誰都有追尋真愛的權利不是嗎?如果你不能愛她們,為什麽要奪走她們的清白,毀掉她們去愛別人的權利?這公平嗎?作為一個君王,我景仰你,但作為一個男人,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寒心!”說完,我行了禮,轉身就向外走。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下子拽了回去。


    “你放開我!”我掙紮著,憤怒地看向他,可是此刻他的目光,仿佛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內心一樣。他說,“他會想起來的,到那個時候,就一定會來找你。”


    “找我有什麽用,他能不對李湘蘭負責嗎?他怎麽堵悠悠之口?如果他們有了孩子,他能殺掉他們嗎!為什麽在說了愛我以後還要做這麽殘忍的事情,為什麽要在我把自己輸得什麽都不剩以後,把我像喪家犬一樣趕出來!!”我像個瘋子一樣大吼大叫。在西地的時候我沒有瘋狂,在無冶的這幾天,我逼迫自己不要瘋狂,可在這個人的麵前,我怎麽也控製不住心中那頭受傷的野獸了。


    他抱著我,任由我打他,我的淚水和揮落的拳頭一樣猛烈。


    那雙長滿厚繭的手捧起我的臉,有些硬實卻溫暖的寬大手掌並沒有讓我有絲毫的不適,“不要哭,他隻是忘記了。若不是他失去記憶,你一直都會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你可知道,明皇在麗都的時候,幾乎天天都會去蝴蝶穀?”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頓時就像開裂的大地,很多東西迅地掉進了那裂開的黑洞裏麵,因為度太快,我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丟了什麽。


    “天天去蝴蝶穀有什麽用,他還許了我終生,可他忘了,他全都忘了!李湘蘭擁抱他的時候,他都沒有拒絕她!我討厭他,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們!”我狠狠地推開薑卓,跑了出去。我討厭這個人,他為什麽要把我小心翼翼蓋起來的傷疤狠狠地揭開,我的心被心口湧出的紅熾的岩漿化成了灰。


    我躲到偏僻的牆根放聲地哭了起來,我想起了蝴蝶穀百花盛開的誓言,我想起他跟我說要用一生完成我的心願,那一聲飽含深情的“萱兒”也許我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了……“為什麽不給我機會,為什麽要趕我走,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我好愛你,相公,我真的好愛你……”


    空氣中飄散來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猛地抬起頭,現眼前站著一個影子,還來不及看清是誰,他已經俯下身來深深地吻住了我。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輾轉,抱著我的力道幾乎要把我嵌進他的胸膛。我大睜著眼睛忘記了掙紮,他呼出的氣息被我吸入鼻腔,那強勢霸道的感覺幾乎讓我的全身癱軟。我禁不住張開口喘氣,他的舌頭瞬間就變成了攻城略地的武器。


    似乎有柳絮落在心頭,紛紛擾擾的,度異常地緩慢。整個世界空寂,景物都變成了原始黑白的光影,隻有抱著我,吻著我的人鮮明地呈現在眼前。他英挺的鼻子頂著我的鼻尖,那上麵有細密的汗珠,遺落在我的臉上,我像隻小貓一樣被他包圍在懷中,他偉岸的身軀,仿佛堡壘一樣能阻擋外麵所有的侵害。我驚訝於那種歸屬感,似乎我生來就為了尋找這樣一個地方。


    我竟然沒有推開他。因為震驚於他臉上滿滿的柔情,震驚於他閉著眼睛時像少年一樣顫抖的眼睫,震驚於他額頭鼻尖密布的汗點。他也緊張麽?還是因為太投入而卸掉了平時無堅不摧的盔甲?他像是最卑微的生靈在祈禱神的眷佑,像是嗷嗷待哺的雛鳥向往著飛翔。直到他放開我,我仍舊保持著大睜著眼睛的狀態,呆呆地看著他。


    “對不起……”他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嘴角,我的眉眼,眼中深藍的大海已不複平靜,有一股極珍貴的東西被他親手毀去的懊惱。而後他迅地起身離去,若不是唇上殘留的溫度,我會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


    他沒有告別,沒有交代,就離開了無冶縣。我站在空蕩蕩的屋子前麵,一時還有些恍惚。湛鋒走過來,把河清劍舉起來給我,“王說這把劍賜給大人。王還說冬日將至,大人要愛護身體。”


    “他走了?”我明知故問。


    “是,王說,大人公務繁重,就不再叨擾大人了。”


    我低頭看湛鋒雙手捧著的劍。河清劍與湛虜的海晏劍是一對,劍鞘上的花紋與海晏劍相反。河清海晏是王劍,正義之劍。我記得,它們可以先斬後奏。同時,握有這兩把劍的大臣,除了君王,任何人都不得殺罰,薑卓……我伸手握住寶劍,轉身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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