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廟爺爺一塊蜷縮在廟內一角的喜樂,此刻正膽顫心驚地瞪視著一步步朝他們走來的男子。


    就在方才,這名邊看他們邊流口水的男子,先是走進廟裏說明他是來自神界的瑞獸嘲風,然後張大了一張足以吞下大象且足以嚇死人的血盆大口,企圖吃掉他們這兩個看到呆掉的爺兒倆。就在差點就被吃掉的那個當頭,喜樂首先回過神來,一手趕緊拉走已經到了嘲風口邊的廟爺爺,再朝那張對準他們張大的嘴扔下一隻木魚。


    木魚的破碎的聲音很快地就傳來,眼前吃了木魚的這名男子皺了皺眉,將大嘴縮回原來的尺寸,揚起一手自牙縫中剔出為數不少的殘碎木屑後,兩眼還是炯炯地盯著他們倆,而他那種掂量他們的視線,可是讓他們看得渾身發毛,在他的目光下,他們隻覺自己像是待宰的雞鴨鵝似的,而他,則是捺不住饑餓,想一口氣撲上前吃掉他們的大饕客。


    “你……你要吃我們?”如臨大敵的喜樂,邊發抖邊拉緊了比她還害怕的廟爺爺問。


    “對。”嘲風自口中吐出最後一根卡喉作梗的木屑,迫不及待地直盯著看來比廟爺爺還可口的喜樂。


    “憑什麽?”雖然都已怕到手軟腳軟不停打顫了,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向這個自稱神獸、還不分青紅皂白就想吃人的男子溝通。


    “憑我肚子餓了。”肚子餓了就該吃東西,藏冬給他的書上是這麽寫的。


    瞪著他那張寫滿了理所當然的臉龐,和聽著他那沒有猶豫,也沒半點理虧,反而還很理直氣壯的口吻,驚愕過頭的喜樂再一次愣愣地張大了嘴。


    土霸王啊?住在皇城裏的皇帝都沒他這麽!就隻是因為他的肚子餓了,所以他就要吃他們?那她的肚子也很餓啊,她怎麽就不會去想吃他?


    回過神後,她一骨碌地直朝他搖頭反對,“不行不行,你不能吃我們。”


    “沒有什麽不行。”肚子裏已經在鬧饑荒的嘲風,才不理會她那沒什麽說服力的阻言。


    “慢著……等一下。”在他又要靠過來時,愈想愈覺不對的喜樂舉高了手喊暫停,“你……你剛剛說你叫什麽來著?”


    “嘲風。”


    她聽了忙拍手大叫:“不對不對,這就不對了!”


    “哪裏不對?”嘲風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腳步。


    “爺爺,你剛才一定是說錯了,他不是嘲風獸,他應該是那個叫饕什麽”喜樂沒回答他,反而先把嚇呆的廟爺爺給搖回神智來,然後皺著細細的柳眉拉長了問號。


    廟爺爺好心地提供她正確名稱,“饕餮?”


    “對,就是好吃的那個龍子!”照理說,如果眼前這個男的真是神獸的話,那也應該是九龍中最沒品、吃遍天下也不負責的那一尾,可他報上的名卻又不是,他幹嘛要冒人家的名?怕做壞事被人知道嗎?


    聽她這麽一說,廟爺爺的腹裏也被勾出了泛濫的疑惑。


    他好聲好氣地向嘲風請教:“請問,你是不是蹲在簷上的那位?”


    “我是。”嘲風也彬彬有禮地向他頷首。


    現場有一刻沉默,半晌,廟爺爺回頭白她一眼。


    “那就沒錯了啊。”都告訴過她了,認錯人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她怎麽就是記不住人名?


    喜樂不解地直搔著發,“可是他怎麽會和另一個那麽的……像?”不是好吃獸就不要張大嘴找食物嘛。


    “我們同出一門,他是我兄弟。”打從蹲在簷上後,他就已經有千年的時間沒去探望過他的兄弟。


    廟爺爺聽得頻頻點頭,“有血統的啦,像是應該的。”


    不應該,一點也不應該,尤其是當她被當成食物看待的時候。


    “喂,你沒有是非道德觀?”在他又準備張大了嘴前,喜樂一把將廟爺爺推至身後,跳至他的麵前對他質問。


    嘲風想了想,客客氣氣地對她一笑,“正在學習中。”


    她問得小心翼翼,“學到了獸不可食人這項道理了嗎?”


    “還沒有。”遺憾的是,餓字當頭的他,就算是聽過,也會把它當成沒聽過。


    她連忙把握機會向他開導:“聽著,不許吃人!”這隻獸到底是誰放出來的混的?就連基本的家教他都沒學好。


    “人可食獸,獸何不能食人?”嘲風微微側著頭,擺上了來到人間後最常出現的一號表情給她看。


    她差點呆掉。


    不是因為他的問題,而是那張顯得太過純真無知的臉龐上,絲毫不見半分罪惡感,相反的,還無辜可憐得很賺人同情,讓看了的人,感同身受地想跟著他一塊點點頭,想就這麽原諒一無所知的他……不對不對,為什麽世上會有這種在吃人之前,還能擺著一張天真懵懂的表情,問你為何不能吃的男人?


    “喜樂?”廟爺爺伸手推推已經開始發呆的她。


    發現自己竟沉醉在那張看似無辜的臉龐裏,喜樂忙命自己清醒振作。


    “因為這裏是人間,既是在我們人間,你就得守人間的規矩!”好吧,就當做他不懂吧,她這個懂的人有義務要教教他。


    他挑挑眉,“我不守呢?”燕吹笛說過,屬於說教類的東西全是狗屁,雖然她長得不像狗,但他還是不能聽。


    她的氣勢立即短了三分,“呃……”他若是不想守,天皇老子是也拿他沒法子啦。


    “我餓了。”解決了她的這個小問題後,嘲風慢條斯理地挽起兩袖,並自十指探出銳利的利爪。“你、你……”望著那十隻不知有多鋒利的爪子,大難臨頭的喜樂心慌慌地往廟內的一角悄悄退去。


    他大步大步地跟上前來,喜樂回頭一看,見他的臉色又像吃木魚時那般駭人,她忙不迭地朝神案跑去,途中還拾起一塊蒲團扔向他的臉上,隻可惜,螳臂不能擋車,被撕得粉碎的蒲團隨即在空氣中化為飄飛的塵埃,還令一旁的廟爺爺打了個噴涕。


    “你餓了也別吃我呀!”躲到神案下的喜樂,在她被他一把揪出來時,麵無血色地對他大叫。


    “我餓了一千年了……”因為眼前的獵物又麻煩又多話,一而再地不肯讓他順利地吃下肚,此時的嘲風已經漸漸失去了耐性。


    “哪,喝水。”她趕忙把神案上供奉的清水水碗推至他的麵前。


    他一把掃開,“不喝!”


    “元寶臘燭香吃不吃?”她又忙著把案上能拿的東西一骨碌地推給他。


    他的臉色開始轉青,“不吃!”那是鬼類才吃的,想汙辱他嗎?


    “啊,我知道了。”在他想張開嘴前,腦中靈光一現的喜樂,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掌心。


    “這是做什麽?”嘲風納悶地看她自神案上取來了一隻香爐,兩手捧著端來他的跟前,然後對著香爐拚命以手扇著香爐所冒出的煙線,一股腦地讓那些他聞了就不快的味道全都飄至他的身上。


    “給你吃飯啊,你不是食煙火的神獸嗎?”他既然是神獸,那他不就應該把香火當作正餐食用嗎?


    “我聞了它一千年也餓了一千年!”他惡狠狠地大叫,伸長了利爪一口氣將香爐劈成兩半。


    “等、等一下……”這下想不出其他辦法的喜樂真的慌了手腳了,退無可退地抵在神案邊緣,眼看著他一步步逼近。


    “不等了,肚子餓!”他欺進她的麵前,說著說著又要對她張開嘴。


    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她緊閉著眼脫口大喊:“我……我可以要飯給你吃!”


    嘲風怔了怔,“要飯?”那是什麽東西?


    “就是到別人家門口乞食。”幾乎是躺在神案上的喜樂,冷汗直流地盯著他茫然的表情,“倘若運氣好的話,你要吃山珍海味還是美食珍饈都行。”呃,都快沒命了,說說謊不為過吧?


    “當真?”有些心動的他雖然聽不太懂,可也對於這種做法感到相當的懷疑。


    喜樂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真的……”


    “好。”他想了半晌,驀地應了她一應。


    “好?”她一臉茫然,“好什麽?”大哥,說話不要這麽沒頭沒尾的啦。


    “要飯去。”嘲風拉起她,一手提著她的衣領,直領著她往廟門走去。


    掛在他手上愈聽愈不對的喜樂,忙兩手扳住廟門不讓他拎出去。


    “現在?”天黑了耶,誰開門賞她飯吃啊?


    “現在不行?”嘲風鬆開手,不滿地環著胸看她。


    她幹脆把事實和謊言全都砸下去,“對,有時間限製的。”管它的呢,萬一要完了飯他嫌吃不飽又想吃人了怎麽辦?反正能拖一時是一時,眼下保命最重要。


    “規矩這麽多?”他皺了皺好看的劍眉,似乎是很不能接受,不一會兒,他像想到了什麽似的,扭頭看向縮在後頭看著他們的廟爺爺。


    自他眼中讀出大大不對勁警報的喜樂,嚇白了一張臉趕緊跳至他的麵前揮舞著雙手阻擋。


    “廟爺爺那麽老了,吃他不道德啦!”真是……這家夥都不挑食的嗎?居然連廟爺爺都想吃。


    “我不注重道德的。”燕吹笛隻說過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做,又沒教過他什麽叫道德那類的玩意。


    “在我們這裏就要講!”她的兩手落在他的胸口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把執著要走向廟爺爺的他給推遠一點。


    “那就先吃你墊墊肚子。”他眸光一轉,頓時回到她的身上,磨牙霍霍地朝她逼近。


    她慌忙扯開嗓子大叫:“吃了我誰來幫你要飯?”他怎麽這樣?說著說著箭靶又轉回她的身上了。


    吃這個不行,啃那個也不可以,已經餓極了的嘲風,臉色馬上再陰沉了三分。


    他一掌揪住她的脖子抱怨:“你到底想怎麽解決我目前肚子餓的狀況?”哪來那麽多的規矩?吃就是吃,為什麽還要這麽嗦嗦?


    “我……”他的肚子餓,這……這幹她什麽事啊?


    “快說!”沒耐性的嘲風已經開始掐著她的脖子搖晃。


    被搖得頭昏眼花的喜樂,在滿眼金星小鳥齊飛之時,某句話,忽地跳至她幾乎快被搖散的腦海裏。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好吧,就她了,總比讓這個生冷不忌的家夥真的去吃廟爺爺好吧?


    “喏。”她壯士斷腕地伸出一手,撩高了衣袖遞至他的麵前。


    嘲風的雙眼煥然一亮,雖然眼前的這隻手臂,細瘦無肉,膚色也不白馥誘人,可映在他的眼裏,看到的卻是十足十的頂級佳肴,一頓,能夠塞牙縫救救急的上肉大餐。


    在他絲毫不掩飾饞相,迫不及待地張大了嘴想把她啃下去時,她在他的眼窩處示威性地擺上了一隻拳頭。


    她把聲音撂得低低的,“警告你,隻準含著,不準咬下去。”瘦得有如皮包骨的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她不需要明兒個去乞食時,還斷手斷腳地去搏取人家的同情。


    嘲風抗議地繞高了兩眉。


    “不要拉倒。”姑娘她在把話說完時,衣袖一拉,手臂收得飛快如電,直在心底勤念土地公公有保佑。


    他一把拉住她,兩眉緊攢成一條直線,看來像是正在內心交戰,猶豫掙紮了許久,最後他不情不願地對她點了點腦袋,接著拉開了她的衣袖,拉著自己的袖緣拭淨了她的手臂後,首先就給她來個試吃。


    “唰——”試味道的舌頭一路自她的腕間滑曳至她的臂上。


    沒半點心理準備的喜樂,當下一手緊捉著自己的頭發,用力地蜷縮起十隻腳指頭,整個人像隻受驚的貓,拱起了背脊毛發倒豎,感覺她身上的每一個雞皮疙瘩都因他的舉動而起立站好。


    她無法克製地上上下下地撫著手臂,“不要用舔的!”這也太惡心了吧?


    “味道還不錯。”嘲風仿佛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舔了舔嘴巴,接著一把將她摟至懷裏抱至廟內一角,坐在地上很認真地打量了她這條手臂哪個部位最好吃後,興衝衝地拉起她的修長勻襯的的手指,隨意用衣袖擦了擦,就這麽開始半啃半咬起她的手指。


    “記住,隻是暫時借給你,不是給你吃的。”生怕他咬著咬著就真的咬下去,喜樂有先見之明地再提醒他一次。


    “唔唔……”正忙著的嘲風,模糊不清地應著。


    望著啃得一臉傻樣的嘲風,極為珍惜地拉著她的手,那張表情心滿意足得像是得到了什麽寶貝似的,嘴角眉梢都可以看得出他正開心的笑意,她想,任何人看了他的這等模樣,恐怕都會被他感染同樣的好心情,隻可惜,此刻的她的心中並沒有像他那般的好心情,要是她明兒個一早醒來發現自己少了條手臂,她可不知道自己還笑不笑得出來。


    “這樣就滿足了?”廟爺爺蹲在他們倆前麵,對於能夠啃到一隻手就快樂得像在搖尾巴的嘲風,大惑不解地皺著彎彎的白眉。


    “爺爺……”幫個忙,別再鼓勵他了。


    黎明的天際是很淡很淡的粉紫色,漸漸地,摻了點嫣紅,後來那抹紅暈愈來愈形擴大,緩慢地在東方的山巒上盤繞。早晨的空氣很清鮮,枝頭的鳥兒吱吱喳喳地在樹梢上細語,一線天光自東邊的雲端射出,冉冉而升的朝霞鋪遍了天際,又開始了人間的一日。


    七早八早就被拎來大街上,困得睜不開眼的喜樂,邊掛在嘲風的手上打嗬欠邊漫不經心地走著。


    好累,好想睡,家家戶戶都還沒起床生火升煮飯呢,這麽早要得到啥東西吃?


    喜樂再一次地仰起頭偷瞥了嘲風一眼,隻覺得他那張精神奕奕,寫滿了躍躍欲試的臉龐,刺目得令她頭昏眼花。


    嘲風忽地在大街上停下了腳步,東張西望地四下探看了一會,彎下身子來拍拍喜樂的臉蛋。


    “飯呢?”她不是說天亮來到大街上就可以吃到飯了?


    “還在門裏。”喜樂伸手指了指某家朱門大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後,開始掂量起街上是否還有別的乞兒。


    他晃了晃腦袋,“不懂。”


    “意思就是你先跟我在這等一下,等他們開門時咱們再去要碗飯來吃。”打量完街上沒有比他們起得還要早的乞兒後,她拉著他來到大戶門前的最佳乞食位置上等候。


    “他們是誰?”


    “就是住在裏麵的老爺夫人。”喜樂懶洋洋地蹲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沒精神地應著他。


    “為什麽他們要把東西分給別人吃?”嘲風也跟著在她的身旁蹲下,像個求知若渴的好學生,又再度朝她倒出了一大籮筐的問題。


    她緊皺著眉心,“因為他們很好心。”


    “為什麽——”


    喜樂一掌捂上他的嘴,“為什麽你的問題那麽多?”問問問,從昨兒個半夜起就一直問,原本以為天明了他會稍稍休息放過她一下,可問到了早上他還是問,他打哪來的那麽多好奇心?


    “因為不懂。”好不容易找到個能夠解答他滿肚子疑惑的人,他當然要把握時機盡量發問。


    她撩高了白眼,“除了肚子餓了要吃之外,你還懂些什麽?”


    他誠實地搖首,“不多。”


    “我想也是。”神界的家教做得實在是太差了點。


    她搖搖頭,自艾自憐低下頭,拉開衣袖看著自己損失慘重的手臂。


    回想起昨晚,為了堵起他那張問個不停的大嘴,她可是不隻一次主動把手給塞進他的嘴裏杜絕噪音,免得吵了廟爺爺睡不好,可今早起來才發現,雖然他昨兒個是有口下留情了,但上頭青青紫紫的一大堆痕跡,讓她在捏了一把冷汗之餘還是很想為自己的不幸遭遇掉淚一番。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響,她循音看去,就見蹲在她身旁的嘲風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手臂,滿臉饞相的他,正努力地克製不要讓自己的口水流出來。


    她無力地一巴掌推開他的臉,“拜托你也別表現得那麽明顯……”他是想等會兒用這一臉嚇人的模樣把屋裏的人都嚇跑嗎?


    “他們何時才會開門?”等得不耐的嘲風,整個人趴在門板上,努力地想往門縫裏看去。


    才想伸手想拉回他,想告訴他要有點耐心的喜樂,在手一碰到他背後的衣衫時,她發現她竟忽略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試問,有誰在要飯時穿得還比大富人家還要好?瞧他這一身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打扮,簡直就是財神爺座前的金身童子,他全身上下隻差不會散放出刺目的金光而已,給他穿著這一身來乞食,是想讓他們先吃一頓閉門羹後,再讓餓極的他索性救急地把她給啃下腹嗎?


    “把衣服脫了換上這套。”她一手點點他的肩頭,忙把出門前廟爺爺替他們帶上的包袱打開,自裏頭拿出了一套廟爺爺的舊衣。


    “為什麽?”嘲風一手捏著鼻尖,一手拎起那團皺得像是醬菜,外表髒汙得早已分辨不出顏色的衣裳。


    喜樂哄小孩似的,“因為換上了就會有飯吃。”


    很容易騙的嘲風,當下爽快地馬上換起了衣裳,三兩下就把身上的外衣給脫扔至一旁,在他連裏頭的衣裳都想脫掉時,她忙阻止他在她眼前把自己個脫個精光,替他把那套舊衣穿上後,她再收拾起一地可以換不少銀子的衣裳。


    他嫌惡地扯著衣領,“臭臭的。”


    “再臭也得穿,你要有職業道德。”其實對於廟爺爺那套臭得早該扔的衣裳,她也是不太敢恭維,不過就算是臭,他也得勉強湊合湊合。


    “衣著和職業道德有關?”為了吃什麽都可以忍耐的嘲風,轉眼間腦袋裏又塞滿了一大堆的疑問。


    “當然。”她邊說邊把他束發的頭冠拆掉,弄散了他的發髻後胡亂地撥一撥,“你要是因為穿著而壞了我的生意,那麽咱們今天就沒飯吃了。”


    他的兩眼直往上看,“發型也有關?”


    “整個儀容都會影響到你的乞食量。”她幹脆以最現實的結果來提醒他事情的嚴重性。


    受教的嘲風聽了後,忙不迭地直向她點頭表示明白,而盯著他打量的喜樂,雖然覺得他的打扮都已合格了,可就剩那張臉她無法搞定。麵對那張顯得雖然不俊帥,可是卻富貴逼人,且方正得太過有形的臉龐,她歎了口氣,轉身在一旁民家所種植的盆栽葉片上抹了抹露水拍濕了他的臉,再彎身傾向前抓了一把大街上的塵泥,專心地為他打扮了起來。


    “這裏的飯會比較好吃嗎?”充滿期待的嘲風隨她在他的臉上塗塗抹抹,滿心滿腹想的念的都是之後能夠享受到的美食。


    “可能吧。”她正挑起一抹黑泥抹過他的鼻尖,“有得吃就不錯了,我從不挑食的。”這個行業本來就是靠人臉色吃飯,隻要能夠喂飽肚子就好了,至於能夠吃到什麽,倒是其次。


    “我也不挑食。”他開心地笑了,孩子似的迫不及待地以兩腳踏點著地板。


    她欲哭無淚,“我情願你能挑嘴一點。”現在她隻希望和他相處久了,她的下場會比那個被他吃到隻剩渣渣的木魚好一些。


    “有動靜。”他忽地豎起了雙耳,警覺地回首看向身後的大門。


    喜樂忙推著他站起,不忘向他叮嚀,“裏頭的人快開門了,記住,待會不要發問,隻管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成,明白?”


    “明白。”努力學習的嘲風很順從地對她頷首。


    “乖。”她忍不住佳許地拍拍他的頭,發現有飯可以吃的時候,他比一條家犬還要聽話。


    沉重的木門,在他們的期待下緩緩開啟,門聲吵雜的音律驚走了樹梢上的鳥兒,住在大戶裏頭府內總管,在打開門想讓人出去打掃時,訝異地看著等在門前的一男一女。


    他皺著眉,“這麽早就來?”這年頭的乞兒怎麽愈來愈勤快?


    “大爺早!”喜樂漾開了一張笑臉,大聲洪亮地向他請安,邊說還將腰給彎了一半。


    “早早早……”總管隨意地應著,揚手示意府裏的下人去拿些東西來給他們吃。


    “鞠躬!”發現同伴聞風不動的她,用力打在他的背上要他跟著一塊做,“哈腰!”


    嘲風半彎著腰問:“這是專業姿勢嗎?”


    “唆。”她以口形示意他別多話,再換了張笑臉低聲向總管道歉:“不好意思,他是新來的,還沒把規矩學好。”


    總管不語地盯審著這個新麵孔,在這條大街上住了這麽多年,怎麽就好像從從沒街上見過這張臉孔?


    “說話呀。”感覺氣氛沉悶下來的喜樂,忙以肘撞撞身旁的同伴。


    嘲風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要說什麽?”


    “說些討吉利的吉祥話。”喜樂儼然就像名盡責的好老師,按步就班地教起他乞食的方法。


    討吉利的吉祥話?


    嘲風直皺著兩眉,在心底反複思索著到底該說些什麽話才算是人類愛聽的吉祥話。不一會兒,他憶起從前蹲在廟簷上時,曾經看過朝中的大臣來廟裏進香,那一大堆跟在後頭的奉承阿諛的小官們,嘴裏都念著些什麽?


    他挺直了腰杆大聲念出:“雲起,泱泱大度不變。風湧,萬世卓然不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這一類的。


    四下無聲。


    好半天,門裏門外的人都靜靜呆望著這隻搞不清楚狀況的獸,沒有人聽得懂他嘴裏念的既八股又文謅謅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抱歉抱歉……”喜樂的臉上堆滿了僵笑,一手壓著嘲風的頭頻頻向總管致歉。


    “我說錯了什麽你要向他道歉?”自認為說得很好的嘲風,又是一頭難解的霧水。


    “閉嘴,學著點。”她對他眨眨眼,清了清嗓子後大聲地唱頌而出,“恭祝府上合家日日慶歡愉,福祿連連又綿綿,一路福星破荊鬆,半生壽業隨月長,祝福祝壽如蔓枝,月增福祿年增壽!”


    當下笑得合不攏嘴的總管,立即揚手差來下人提著府裏吃剩的飯菜,在分食給她之餘,總管還額外給了一些打賞的賞銀給她這嘴甜的乞兒。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喜樂笑開懷地拉著嘲風一塊向他大聲致謝,直到門裏的人把大門又關上為止。


    “為什麽你說的行,我的就不成?”人一走,嘲風立即不滿地撥開她的手站直了身子向她抗議。“因為你太貼近虛幻層麵了,當然不成。”正在點算著手裏的碎銀有多少的喜樂,笑咪咪地把許久都沒有過的收入,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放好。


    “不可以虛幻?”怪了,那些說得比他還虛幻的官員們,怎麽就能靠這些話一路往上爬?


    “還嚴禁現實。”端著飯菜盛得滿滿的大碗,心情大好的喜樂是有問必有答。


    他愈聽眉毛愈是打結,“連現實也不行?”怎麽向人要個飯,裏頭也有著這麽大的學問?


    她朝他伸出一指,“隻能是理想。”


    “規矩真多……”他邊說邊搖頭,赫然發現原來這種行業沒有點口舌還真的不行。


    “反正花花轎子人抬人,你隻要說得動聽、謅得恰到好處大概就可以了。”她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兩眼直擺在眼前香噴噴的飯菜上。


    他又是一陣喟歎,“太深奧了……”


    哪有什麽深奧啊?


    “要來的東西不深奧就行。”她白他一眼,走到角落邊坐好,餓乎乎地瞧著就要進到她腹裏的美食。


    也被香味喚醒了饑餓的嘲風,很快地就來到她的身旁坐下,口水流滿地的瞧著那碗乞食得來的成果。


    “擦一擦,多難看啊。”喜樂偏首看了他一眼,而後受不了地騰出一手以袖擦拭著他嘴邊流出來的口水。


    “咕嚕。”滿臉興奮的他咽了咽口水。


    有先見之明的喜樂,在他就將衝上前一口吃掉她的成果之前,舉高了飯碗轉過身防範,以免待會這碗飯就全進了這個大胃王的胃裏,但,他那雙如影隨行的視線卻像附身的鬼魅一直貼附著她。她忍不住回頭,“你真的很餓嗎?”


    嘲風並沒有開口,隻是用棄狗般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令她的心頭當下就拉起警報。


    不可以,不能這樣,這是不公平的。


    不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勾引她的同情心,比起昨兒個才啃掉廟爺爺手中那顆雞屁股的他,現下她這個餓得快前胸貼後背的女人比他遠遠還來得可憐。


    “我餓了……”他可憐地扁扁嘴,一手悄悄拉著她的衣袖。


    柔柔軟軟的央求聲一抵耳裏,喜樂就算再怎麽有堅持、再怎麽饑腸肚餓也立即兵敗如山倒,沒辦法,她無法拒絕這種無辜祈求的目光,誰教她是個女人?天生母愛就泛濫。


    “喏。”心痛的喜樂,將手中的飯碗轉讓至他的手裏,再自懷中摸出了一雙筷子給他使用。


    接過碗後,不太會使用筷子的嘲風,在困難中還是立即狼吞虎咽了起來。


    “別吃得那麽急……”羨慕得流口水的喜樂邊在他耳邊叮嚀,“喂,記得要留一小口給我!”


    望著低頭大口猛吃,有如餓死鬼投胎的男人,心痛得在淌血的喜樂忽地感傷了起來。


    看樣子,她今天得多到幾個地方乞食,不然給他秋風掃落葉地一掃,她和廟爺爺怎會有得吃?唉,虧大了,日子本就夠難過的了,連自己都喂不飽了,現下還多了一口跟她搶飯吃的神獸,往後她的日子是要怎麽挨?


    暖暖春風豔豔地吹過,清晨的大街上,除了嘲風的進食聲外,漸漸地也加入了許多早起人們所製造出的熱鬧聲響,天色大亮,一日複始。


    過了不久後,喜樂大驚失色的尖叫突然暴吼而出。


    “你有沒有搞錯?竟然連碗公和筷子都吞下去?快把它吐出來!”


    “嗝。”


    沒有?他不在?


    他是上哪去了,又怎能夠離開這裏?


    站在廟簷上的祝融,百般不可思議地瞧著簷上塗染了七彩的嘲風獸,發現這裏的嘲風獸和其他地方的都一樣,全都失去了元神,隻剩個空了的軀殼。


    他不置信地彎下身探出一掌,將鑄融在簷上的獸身摘下,捧在手中再怎麽看,再怎麽翻找,仍舊是找不到它原本主人的蹤跡,一氣之下,他兩掌用力一合,怒極攻心地將它擊成了碎片。


    他已記不清,自天火那夜後,這是第幾個他所找到的空殼子。


    在那一個奇幻多彩的夜晚,被排距在遠方的他自黑暗中醒來,感覺到人間千年來用來防止他擅自入侵的強大保護力量消失了,使得長年流浪在人們居住地以外的他,再度獲得了可以恣意行動的自由,急於想與嘲風繼續數百年之前一戰的他,趁此良機跑過無數城鎮,找遍了大街小巷尋找宿敵,可是,他卻找不到千年來的對頭冤家。


    幾尋不遇,累積在他腹中的滔滔烈焰已是數之不清。百年前之戰猶未分出個高下,嘲風怎可以就這麽棄守他的崗位?嘲風是想逃避嗎?那麽這百年來他被困囿在黑暗中的等待算什麽?他這顆急於一雪前恥的心情又該怎麽辦?


    “嘲風——”義憤填膺,憤濤難平的祝融,扯開了嗓子在簷上朝天大叫,震耳欲隆的咆吼聲,霎時震掀了數座民房的屋頂,餘韻刺耳嫋嫋。


    近處的黯色裏,一道男音即時阻止了他繼續暴吼。


    “回去。”就著月色的照耀,軒轅嶽的身影出現在同一座簷上。


    祝融猛然回首一看,在看清來者後,臉上清楚的失落掩不住,他緊咬著牙瞪視著這名一看就知道是壞事者的男子。


    “回去你該待的地方。”軒轅嶽在站定了腳步後,再次出聲驅趕著他。


    “嘲風呢?”祝融絲毫不把他看在眼底,隻心急於他所想找的人。


    軒轅嶽冷淡地道:“他逃了。”


    “逃去哪?”


    “我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不隻是祝融到處都找不到他,聽師父說,神界也派出了巡守天將四處在找他,可截至目前為止,尚無人知道他的下落。


    “為何嘲風能擅離本位?”又憤又惱之際,大步大步地踏踩著屋簷,將簷麵踩出數個泄憤的大洞。


    軒轅嶽木然地瞧著他的行徑,“不知道。”


    他揚聲震吼:“不知道不知道,你這個凡人什麽也不知道!”虧他還是皇輔遲一手**出來的,可腦袋卻死板得連這一點小消息都不清楚。


    吼聲方歇,難捺燥意的祝融攤開了雙掌,自掌中燃起叢叢豔麗的煉火,振手一擊,就將近處的一座民宅擊中燃燒,太過燎熾的烈火還波及了兩旁的宅子。


    “住手。”軒轅嶽在他又將苗頭對準了其他處民宅前,騰身躍至他的麵前企圖阻止他。


    “憑你也配跟我動手?”他倨傲地揚高了下頷,“叫你的師兄燕吹笛來,或許我還會考慮考慮。”軒轅嶽隱忍地握緊了拳心,“回去。”


    “不回去你又能拿我如何?”祝融狂訕地笑問,邊問還邊動手再燒毀了幾幢民房。


    忍無可忍之下,軒轅嶽道袍一翻,雙掌合什急念起咒,霎那間東風颯來,狂雲漫卷,他拚盡所有的力氣震喝一聲,掌中所結手印齊斷,來勢凶猛颯急的厲風隨即將所有的火花全都給卷了去,飛湮盡熄。


    “不如何。”他慢條斯理地答來,轉眼間又重振旗鼓地揚高一手再結起另一印。


    沒半分畏懼的祝融挑眉睨著他,“你想做什麽?”


    “收了你!”軒轅嶽忽地發難,當空一躍,手中之印以金剛猛虎之姿噬咬而去,而有招接招的祝融,隻是笑笑地將身後的袍布一掀,臨空掀起一壁火牆將猛虎給燒毀於無。


    “我乃火神,憑你一界凡人也想收我?”他譏嘲地謾笑著,“去照照鏡子吧。”自不量力,讓他三分顏色就想開染房?


    兩腳方落於簷上的軒轅嶽不理會他的話,本還想一鼓作氣地繼續上前拿下他,可已不想再與他鬥法的祝融卻一口氣地縱了十來處的火,讓憂於百姓之危的軒轅嶽瞬間轉移了目標,反急於先去搭救無辜的百姓。


    天空劃出一道燦燦如晝的火線,忙於滅火的軒轅嶽抬起頭來,就見又到他處去尋找嘲風的祝融,已踩著火雲離去。在將最後一絲火星拍熄後,軒轅嶽不甘地緊握著拳心,目送祝融滑曳過城外的昏沉暗處。


    正在暗想此時追去已來不及的軒轅嶽,不意兩耳一豎,聽出了在這個月夜裏,刻意潛藏在暗處中隔山觀虎鬥的足音。


    他緩緩回過身來,“你們沒聽到風聲嗎?”


    月光下,未止的風勢將他的衣袂吹揚得翩翩散飛,除去寂寂的風拂衣袂聲外,並無其他人影人聲。


    “獵鬼祭已經開始了,還敢擅闖陽間?”軒轅嶽的雙眼緊緊鎖住簷上的一角,暗暗地在拳心中蓄滿手勁。


    “殺子一人,還子三千!”隱匿在簷角陰影墨黑之處的鬼差們,露出了尖牙利爪,窮凶惡極地迎麵朝他撲來。


    無聲無息的金剛印,在他們一湧而上時正中了為首的鬼差,不打算放過他們的軒轅嶽,飛快地設了結界後便開始收網擒鬼,一張張封咒漫天飛舞,然而就在中咒的鬼差一一倒下的之際,他聽見了一陣極為細微的耳語,托著風兒正要傳達至遠方。


    軒轅嶽倏然明白了他們是想把求援的訊息傳送出去,他猛力地揪過一隻嘴角涎著黑血的鬼差,在鬼差胸口使勁地擊出一掌,讓他終止了頌念的內容。


    “你們剛才說什麽?六陰差?”隱約隻聽到一半的軒轅嶽緊緊揪著他,“他們也來了?”他們口中的六陰差,不會是陰後所派出的那六位鎮守陰界的大將吧?


    受他一擊已翻眼暈過去的鬼差,在他用勁搖撼下複而又清醒過來,但卻倔著口怎麽也不肯說。軒轅嶽震聲大喝,指尖緊緊掐進他的頸裏,“說!”


    “已經……上路了……”禁不住這等疼痛的鬼差,孱喘地吐著一口接一口的黑血,斷斷續續地把話吐出口。


    甚為震驚的軒轅嶽鬆開了他,不置信地張大了雙眼。


    六陰差已經來人間了?難道陰後暗緲真將如她所誓,要以三千人間之子血祭暗響?倘若這是真的,那人間豈不是將有一場浩劫?


    低低的呻吟聲拉回了他的神智,低頭一看,未死的鬼差們正竭力地想爬離簷上,他將十指交握猛力一握,刹那間就讓奄奄一息的鬼差們全都魂飛魄散化為烏有,夜風一吹,帶著血腥味的森涼冥意,便四處飛散在風裏。


    指尖,還滴著縷縷黑血,氣息漸緩的軒轅嶽仰起頭,環首四顧著沐浴在月光下的城市,那分自天火發生起就充滿了心頭的不安感,又再次地緩緩爬上了他的心版。


    少了為凡間鎮邪除厄的嘲風獸,不要說整座皇城岌岌可危,就連人間也將難幸免於難,他若是不及時找回嘲風獸,那麽今年的春季,不隻將會是野火燎原的一季,還會是鬼魅四竄的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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