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火的味道。


    睡得很不安穩的嘲風,淺寐中,焦焚燃燒的氣味隱約飄掠過他的鼻尖,分辨出那是什麽味道後,他倏然睜開雙眼,一骨碌地自地上的草席躍起,戒備地蹲屈著雙腿、拱身仰首,儼然一副嚴陣以待的備戰姿勢。


    破廟內安安靜靜的,偶爾傳來一陣陣廟爺爺的打鼾聲,睡在廟裏內院的喜樂依舊安睡著,四下探看,隻除了門外泛著微紅的天色有些古怪外,夜色如昔。


    愈看愈覺得外頭天色不對勁的嘲風,輕手輕腳地起了身步出廟外,提氣躍至廟簷上揚首四眺,在他頂上的天際,月兒十五,圓潤瑩亮,但色澤卻血豔鮮紅得懾人,他皺了皺眉,踮高了雙腳眺向遠方後,隨即知曉了他會夜半驚醒的由來。


    出事了。


    由遠方的隱隱的火光可看出,某地正遭火焚之劫,風中零落飄散過來的火星味,隱約透露著某種令他熟悉不已的氣味,而這份氣味,在勾撩起他某種想念的記憶時,也在他腦海裏提醒著他,久遠以前被他鎮封在人間之外的祝融,又再次跨越了人間的界限。


    心下,有股直想趕至受火劫之苦的現場鎮退祝融肆虐的衝動,可就在他正想身隨意動準備提起腳步之時,他又愕然止住腳步,猛然想起自己已不再是固守簷上的守護神獸,現在的他,不是神差不是嘲風獸,他的名字喚作嘲風,隻是居住在凡間的一個凡人而已。


    怔住腳步的他,寂然呆立在簷上,悵然的感覺兜頭朝他罩下,在那一瞬間,他不知自己是若有所失,還是因此而鬆了口氣。


    默然無言的他抬起自己的雙手,仔仔細細地看著它,十指可張可握,隻要伸手探向天際,月光可從指隙間輕輕篩漏;而這副身軀,輕盈且可自在由他行動,不必再受限於廟簷一角;除了人身之外,他還有了一張七彩獸麵以外的臉龐。這些,皆是他從前不曾有過的,也是他一直所渴望的,現下若是要他拋棄目前所擁有的,再當回以往蹲踞在簷上的嘲風獸,他辦不到。


    可是他無法否認心頭還是有份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一直以來,他就是將責任扛在肩頭上蹲踞著的,一下子要他擺脫這份濃重責任感,還真不是說放就能放,他總是要一再地反複告訴自己,他已經脫離簷上之獸的身份了,反正他這個守護的位子,遲早神界也會找到幫手來取代,他又何需再和從前一樣去為那些凡人的安危擔心?目前的他隻要堅守他的選擇,安安分分地當個人間之人,不需再去為了那些責任感為人間日夜煩心。


    稍稍拉回眺望遠處的雙眼,將目光挪至小廟不遠處的大街小巷上後,嘲風在簷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寂靜的大街在月光下的每一份光景。


    來到人間的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是他目前對人間最大的感想。


    以前初到人間之時,他是個待在門縫外看門道的門外漢,他不知人間不是如他想象中那麽簡單的,自從有了個領他入門的喜樂後,他逐漸對人間和人生開始改觀。


    每天,喜樂會對他說很多話,對他說那些有關於人間的瑣事,聽她說,人生是一趟又甜又苦又酸又辣的旅程,問她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滋味,她答,因為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會發生許多不在預料內的事。


    他聽得都神往了。


    失去希望後,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想象”可以揣捧在懷抱裏。


    但人間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真要體會人生,還得一步步慢慢來,因為,在這個人世間有太多太多的人,太多不同的人心和麵貌,無法一統也無法一概而論,更找不出個模式或是規矩來,他若真想明白,還得一一地前去見識過。


    日日跟在喜樂的身後,他見識到了許多不曾在簷上看過的人等,他曾跟著喜樂走過商家小販林立的貨街,看著來自大江南北的商人們雜聚在街上,拉大了嗓音、叫紅了脖子地一聲聲招徠著顧客,在他們之中,有高有矮,有著異於平時所見之人種的輪廓,還操著不同的語言或口音,雖然他們的外觀看起來截然不同,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相同的,都是充滿了陽光和活力,讓人看了也不知不覺地被感染了朝氣蓬勃的感覺。


    他也曾在前去乞食時不意經過滿是紅袖招的花街,他記得那條空氣中漾滿了花粉和姻脂香氣的大街,家家戶戶的門裏樓上,一個個豔麗又妖嬈的女子們,迎風吟唱著挑逗慵懶曲調,她們的眼特別媚,水汪汪的,像一潭潭流蕩的水澤似的,套句經過路人所說的話,這叫煙視媚行,但他隻覺得她們像是一朵朵垂著頸子有氣無力的花兒,必須倚著牆才能站立。


    愈是看得多,他愈是發現每件人事物,因為人心的緣故,在每個人眼中的評價皆不盡相同,他因此而無法克製地喜歡上人間,他不想離開這個對他來說,每一天都充滿新鮮好奇的花花世界,因為他總是認為自己更了解了人間一分時,卻又覺得自己更懵懂了些,當他認為他看清楚了所謂人生時,可層層團團的疑惑,又會像雲朵籠罩住他。這個人間,隨時在變,時時刻刻都有著它不同的樣貌,若是之前他會以桂花糖來形容它,那麽,現在他會以百味雜陳來大略統述。


    它像個密密麻麻塞滿了寶物的百寶箱,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他想,他可能得花上無數的時間才能將它看盡。


    細微的聲響忽地傳至他敏銳的耳裏,他怔了怔,連忙豎起了雙耳傾聽,他聽見了許許多多隱匿在風中的足音,當他站起身眺向音源,意外地發現了在月下,許多鬼差正繞過了他所處的這座城鎮,朝另一座比這裏更大的城鎮前行中。


    夜風習習,留神細聽的話,便可聽見鬼魅們在風中低吟地傳唱著,殺予三千,還予一人。


    他是聽說過陰界殿下暗響遭皇甫遲剜心祭天之事,也聽說過鬼後立誓複仇,但,那又如何?而今他的職責已不在,陰間的鬼差們是否會依鬼後之命來人間索命報仇,那些都已不是他能在乎之事了。


    “嘲風?”喜樂帶著睡意的聲音,打破了一夜的幽靜自簷底下傳來。


    嘲風收回了紛亂的思緒,回過神低首看著站在下方仰望著他的喜樂,看她找來了一座梯子搭上屋簷,一步步地拾階也爬上廟簷來。


    “三更半夜你在看什麽?”她小心地爬至他的身邊坐下,頗好奇他大半夜的不睡上房頂來做什麽。


    他想了很久,“我餓了。”


    又餓?臨睡前他不是才從廟爺爺那邊拿了顆饅頭來啃嗎?


    “我隻剩兩顆梅幹。”她輕聲長歎,在袖裏摸索了一會,遞了顆今天討到的梅幹給他,“喏,一人一顆。”


    嘲風隨即麵色一改,眉開眼笑地挨在她的身旁坐下,兩指拈來了梅幹後就張開了招牌大嘴想往嘴裏送。


    “不是用吞的。”摸透他習性的喜樂,揚起手輕敲著他的額際指正,耐心地指導他正確的食用方式,“含著,別吞也別去嚼它。”


    “酸酸的。”照她的話去做後,他皺緊了一張臉。


    “吃了可以生津,也可以治脹氣助消化。”她輕輕拍撫著整個人都縮成一團的他,順撫著他的背脊直至他適應那股沁頰的酸味。


    “我沒有脹氣。”愈吃愈覺得新鮮的嘲風,邊說邊咬起梅肉。


    她百分百同意,“當然。”連木魚、碗公都可以啃了,他哪有可能會消化不良?


    “好吃。”吃出個中滋味後,他又再度漾開了爽朗的笑容。


    “你何時要走?”喜樂一手撐著麵頰,偏首看著他孩子氣的笑顏。


    “不知道。”一時半刻間,他並沒有離開的打算。


    “可不可以大概訂個日期給我?”雖然幾日相處下來,她是有點舍不得他這種隻要吃到東西後,就會露出的呆呆傻傻的笑容,可是她也必須得考量到某些現實的問題。


    “你急著趕我走?”他有些傷心地瞅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轉瞬間消失無蹤。


    她說得十分感慨,“我快被你吃垮了。”多虧這名大食客,現在她是每天幾乎都泡在大街上工作,自小到大,她從沒要飯要得如此辛苦過。


    嘲風忙不迭地向她示誠,“我並沒有吃很多,我有克製了。”換作從前的話,他是連一整頭山豬都可以直接吞下腹,哪會像現在一樣乖乖地以碗來克製食量?


    “是啊,你隻是一口也不分給我。”托他之福,她每天要來的飯全都讓給他,而她自己則靠廟爺爺好心地救濟她。


    他馬上做出決定,“明天起分你一半。”


    “明天起你離開這裏如何?”治標不能治本哪。


    “可是我喜歡你的手指頭,我不離開你好不好?”他依依不舍地拉起她的小手,很留戀地看著時常啃咬的美麗小指。


    喜樂聽得頭痛萬分,“你少喜歡我一點好不好?”每次說不通他就擺出一副小孩子的賴皮模樣,而她偏偏又是個超級心軟的女人,嘖,這隻獸專會找她的罩門。


    “你是我來到人間第一個喜歡的人。”她和燕吹笛他們不一樣,不會把他給踢下山,反而好心地每天止他的餓,還讓他漸漸認識了人間。


    隻可惜,喜樂聽了並沒有因此而心花怒放,或是心頭暖洋洋的,依她看,隻要是誰給他吃的,恐怕他誰都會喜歡。


    她幽幽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不想家嗎?”離家這麽久,他總會思念他的家人吧?


    “不想。”他毫不猶豫地應著,臉上的神情顯得很僵硬。


    “你家人待你不好嗎?”聽他答得那麽快那麽不留情,喜樂霎時被他勾出一籮筐的擔心。


    他沉默了很久,兩手的十指緊緊交握著,不一會又鬆開,像是找不到一個可以令他安定的姿勢,令她的眉心跟隨著他的動作,時而疏散、時而緊繃,如同飄萍起伏不定。


    “我沒有家人。”就在喜樂以為他不會開口對她說時,他寂寞的話音,悄悄逸進夜晚拌著花香味的空氣裏。


    “你不是有八個兄弟?”若他真是神獸,她也是沒記錯傳說的話,那麽不是龍生九子嗎?其他的八子呢?


    他落寞地搖著頭,“我沒見過他們。”


    長久以來,他就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沒見過父母,也不曾和兄弟們見過麵,在他因漫長無邊的生命而備感孤寂之時,沒人陪他解悶說笑話,也沒有人會和他同處於同一座簷上陪陪他,當然,沒有人關心他,也不會有人在乎他,他隻是一座雕像,一座在人們眼中沒有喜怒哀樂的獸形雕像,人們除了在朝他祈願之外,自是不會貼進他的心房,問他到底需要些什麽?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便一直是座孤城,一座,無法托訴,無人聆聽心衷的寂寞堡壘。


    “就……就當我沒問吧。”見他整個人都彎下了身子,眼中寫滿了委屈之情,喜樂忙拍撫著他,“不愉快的事,就把它給忘了,不要想太多。”


    他羨慕地看著她,“廟爺爺是你的家人嗎?”


    “不是。”她笑了笑,“他是這裏的廟祝,大概在我十歲的時候,他收養了我,自此以後我就把他視為自己的親人。”


    “這座廟怎會這麽破敗?”嘲風點了點頭,環顧四周了一會,把梗在他心頭很久的疑問一並問出。


    說到這一點,就輪到喜樂開始喟歎。


    “近年來,時局不是很穩定,因此百姓們更是仰賴神明上蒼。”她垂下頭盯著簷上映著月光的鱗鱗屋簷,“以往百姓常來這上香求神,可自皇城裏出現了個名叫皇輔遲的國師後,大部分的百姓就拋棄了原本的信仰,全心全意地相信起那名聽說是法力無邊的國師,我們這裏就漸漸變得門庭冷落車馬稀了。”


    皇輔遲?聽見耳熟的名字後,嘲風頓時張大了雙眼。


    “你聽過皇輔遲這個人嗎?”一直認為他是來自皇城的喜樂,趁機向他打探打探。


    他的神情顯得有些不自在,“聽過。”


    “他真的有神法嗎?”聽人說,國師能祈福祈雨,避災避禍,以前還曾經親鎮過水患,種種謠傳把他炫染成神力無邊的偶像,就不知他是否真有人們傳唱得那麽神。


    “他……”嘲風猶豫了很久,“不是好人。”


    “喔。”喜樂頓了頓,明白七分地止住了口不再問。


    兩人之間的交談停頓了一會後,嘲風回想起他們先前在討論的問題是什麽。


    “你真的希望我離開嗎?”每天都跟她的身後到處跑,現下突然要他離開,他還真有點無所適從。


    她不抱半點期望,“你會聽我的話嗎?”他簡直就是個剛出生的雛鳥,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會被當成是他的親人,而進一步地被他給依賴。


    他偏頭想了一會,掩去了眼底的精光,“如果我離開這裏,我可以去吃別人嗎?”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受驚的喜樂霎時跳了起來,連忙再次給他灌輸正確的吃食觀念,“聽著,不可以吃人,絕對不行!”


    “一口也不能吃?”他兩手環著胸,一臉的為難。


    她說得斬釘截鐵:“半口也不成!”


    “頂多我不挑像廟爺爺那麽老的。”他還給她討價還價的空間,算是優待她。


    “不管是老是小是瘦是胖都不能吃,這是規矩!”喜樂才不理會他的胡言,一把揪緊了他的衣領,麵對麵地告戒他。


    “嘖,又是規矩?”已經聽慣了一大堆規矩的嘲風不耐地扁著嘴。


    “對。”


    他幹脆兩掌一拍,“那我還是留在這裏好了,至少餓了時我還可以啃你。”


    啊,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喜樂空洞地眨眨眼,盛在她麵前的,是嘲風那一張笑得心滿意足的特大號笑臉。


    自作孽啊……


    不知不覺發現她竟掘個坑讓自個兒跳後,喜樂哀聲歎氣地靠在他的胸前自我懺悔。


    “啊,吃掉了。”嘲風忽然出聲叫著。


    她抬起頭來,微揚著眉,“你連子也吞進去了?”可以想象得到,這絕對是他會做的事。


    “嗯。”意猶未盡的他期待地看著她,“我還可以再吃嗎?”


    “沒辦法,沒有了。”她邊說邊把剛才的那顆梅幹丟入自己的嘴裏,免得他又要來跟她搶。


    “這裏還有一顆。”他挑了挑眉,俯身湊進她的麵前,微偏著麵頰吻上她的小嘴,趁她猶在愕然時,飛快地自她口中卷走了戰利品。


    “你……”恍然回過神的喜樂,掩著嘴說得結結巴巴的,“你你你……”


    “好吃。”嘲風舔舔嘴角,饒有餘味地漾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瞠目結舌的喜樂,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直愣愣地瞧著他一派開心的模樣。


    她的初吻,就這樣被吃掉了。


    喜樂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朝陽燦燦,城隍廟前大街上人潮正熾,一早就照規定來到街上的她,並沒有像以往一般的等在民宅前,反而在街旁的角落,與一個個正落力招徠來往行人乞討的乞民門坐在一塊。


    她拿了根竹筷,有一沒一下地輕敲著碗沿,抑揚有致的音韻叮叮咚咚的,但那清脆的聲響摻入了周遭的吵雜後,就顯得太過微弱,相較於在她兩旁叫街丐們臉上堆滿了笑容,吆喝一聲接一聲、賀喜祝福一句接一句,她這個隻坐在地上敲著飯碗的乞兒,就顯得過於安靜了點。


    今日她會來這,是有原因的。


    乞丐按其乞討的方式,可以分為文行及武行,每行又可以再細分為許多類別,例如武行有叫街丐、鐵頭丐、拉頭丐、蛇丐。而文行則有響丐、吹竹筒丐、詩丐等等,但也有像她這種不屬文也不武的乞兒,依幫會規定,像她這種不屬二類的乞兒,每月固定十五日得和叫街丐更換職位在大街上叫街行乞,十五日後才得照幫會的規矩登門乞討。


    雖然乞丐不算是一門真正的職業,但卻是她自出生起就落在她頭上不容更改的身份。說實話,她也不願一生來就為乞丐的,但她的曆代先祖,代代皆為十類等乞民,十代以來這個階級皆不曾變過,且乞民這個身份無論經過幾代也無法改變,於是就注定了她這一生的職業,即使,她十分想跨離乞民這個身份,但礙於朝廷訂的等級規矩,就算她想跳離,也永不能翻身。


    “喜樂,你還沒睡醒嗎?”算是街上老資格的祝豐年,伸手推了推她,終於發現了身邊異常安靜的小乞兒眼神迷迷蒙蒙的。


    “嗯。”眼前都是嘲風那張笑咪咪臉龐的喜樂,邊敲著碗邊應著他。


    “別淨是發呆,你也動動嘴皮子呀,銀子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她是來做生意的,要是再繼續發呆下去,恐怕她今天就沒有進賬了。


    “今兒個沒心情。”滿心鬱悶的她,怎麽也沒辦法把昨晚的震撼給自腦海裏驅逐出境。


    “怎麽啦?”祝豐年擔心地撫著她的額,“病了?”


    喜樂先是朝他搖搖頭,再微偏過臉龐,朝自己身後努努嘴。


    按著她的指示看去,在她身後,正巧有個不分日夜皆巴賴著她不放,目前正與她背對背、親匿地貼坐在一起的嘲風。


    “我從剛才就一直想問你。”祝豐年忍不住地壓低了嗓,“這個緊緊跟在你屁股後頭的小子是誰?”趕也趕不走,拉也拉不開,一個大男人跟個女人緊貼在一起,這成何體統?


    她的小臉微微抹上一層緋紅,“食客。”什麽都吃,連她的吻也可以吃了的大胃王。


    他不解地搔搔發,“連自己都喂不飽了,你還養食客?”


    “沒辦法,情勢所逼。”她也不願意啊。


    此時坐在他們身後的嘲風,忽然冒出詭異的笑音,“嗬,嗬嗬嗬……”


    “他……”祝豐年頓了頓,怕怕地指著正兩手捧著書邊看邊怪笑的他。


    喜樂已經見怪不怪,“沒什麽,他隻是看得很開心。”她已經放棄去幹涉他個人的看書習性。


    “哈哈,哈哈哈……”說著說著嘲風又自口中蹦出一串招人注目的響亮笑聲。


    她朝後用力拍拍他的頭,“克製點。”他是真想把街上的路人都嚇跑嗎?


    “我……我換個地方好了,這裏留給你們,祝你生意興隆。”發現繼續待在這,今日恐將沒什麽收入的祝豐年,勤快地把占到的好位置全都讓給他們。


    “不送。”已經不想掙紮的喜樂,抬起一手恭送他,並在心底默默計算嘲風一早已經嚇走了多少同行。


    “喜樂、喜樂……”看書看到精采處的嘲風,急急捧著書湊到她的身邊想和她一塊分享裏頭的笑點。


    “我不識字。”她拍拍他的臉龐,半哄半推地把他藏至身後,“乖,你自己慢慢看。”


    在嘲風又安分地窩回她的身後之後,她抬首看了看刺眼的朝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近來,自這個樂天派的大胃王出現後,她似乎就愈來愈常出現仰天長歎這個動作,這讓她不禁要懷疑,身後的這隻獸是老天刻意把他扔下來克她的。記得廟爺爺曾說過什麽?他是神界的瑞獸,不但可以消災除禍,還……象征吉祥?


    吉祥個頭啦,說是災難還差不多,都因他,她的人緣是愈來愈不好了,一個早上坐在她旁的同行們,不是離他們離得遠遠的,就是都以怪異的眼光瞅著她。


    若是說到代表威嚴?那也太牽強了,那隻獸最會的就是沒半點神獸的形象跟她喊肚子餓。


    “哇哈哈哈!”驚天動地的狂笑聲忽地如響雷般在她身後驟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正在滿腦子漫想的她,連忙回過身來朝路經她麵前被嚇著的路人們賠不是。


    被嘲風笑聲嚇到的路人們,在紛紛把目光投射至一臉尷尬的喜樂身上,不約而同地皆避開了她前頭的道路,讓她晦暗的臉色頓時更添三分青慘。


    在心頭一歎再歎的喜樂,在意識到今兒個可能就將餓肚皮的嚴重性後,她哀怨地回首瞧了瞧窩在她的身後正用功地在讀書的嘲風,不一會兒,她的視線自他會感染人的笑臉上挪開,漸漸往下降至他手上那本聽說是同類給他的一本書,書名叫……叫什麽來著?


    對了,他好像說過,書名叫《人間五百年之怪現狀》。


    這麽怪的書名,到底是他的哪個同類寫的啊?


    嘲風會突然如此用功讀書,全是因為今早在出門前,她向他講解了有關為何她會淪為丐之事,他一聽說人間之人除了士農工商之外還有分等級,像是她這個乞兒就是最後一類等的十等丐,他就興衝衝地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大堆的書,說是要找找他們神界有無像人間一樣有分等級,他想看看自個兒又是被分到哪一級,結果他找著找著,他雖是找到了他的等級,他還找著了更多有關於人間的書,到了後來,他就儼然一副欲罷不能之勢地一本接著一本直看下去,說他要先充實自己的知識,好能更徹底的了解人間。


    一根竹棒忽地直**她的碗裏,猛然清脆一聲,碗裂的聲音滲入了街道上的吵雜中。


    喜樂慢吞吞地回過頭來,一見來者是何人後,她歎了口氣,垂下螓首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自己的碎碗。


    “我聽說,你最近要飯要得挺勤快的?”橫行廟街一帶的乞丐頭子趙碧山,心底甚不是滋味地看著她與她身後的男人。


    喜樂的麵色絲毫無改,“你聽錯了。”她家多一口吃飯的,不努力點怎麽行?


    他兩眼直射向手裏捧著書的男人,眼中絲毫不掩妒意。


    “他是你養的小白臉?”近來關於她的風聲可多了,傳聞已高達**種,但過半數都是與她身後的男人有關。


    她歎了口氣,“隻是親戚。”也不知是哪個嘴碎的人去告密,惹來了趙碧山後,看樣子今天的日子會很難過了。


    “我從沒見過他這個人。”趙碧山以竹棒戳戳嘲風的背脊,腦海中怎麽也找不到有關這個陌生客的記憶。


    “他是我的遠房表哥,家鄉鬧旱,他特地來縣城投親的。”她飛快地拉下他的竹棒,免得這個舉動會惹怒了嘲風,同時為求能快點脫身,她索性替嘲風編派起身世。


    將她保護性意味濃厚的舉動看在眼裏後,趙碧山的唇邊揚起一抹笑,彎下了腰朝她伸出一掌。她瞪著他的掌心,“這是什麽意思?”


    五指朝她勾了勾,“按幫會規矩,凡是新入行的,都得先交上人頭稅。”


    “我沒錢。”都快養不起嘲風了,她哪來的餘錢可交什麽人頭稅?


    “沒錢……”早就想把她賣給大戶人家的趙碧山,以指勾起她的下頜,語帶曖昧地朝她挑著眉,“你可以拿自己來抵。”


    喜樂扳著臉推開他的手,“我不賣。”都這麽多年了,他就不能換個對象嗎?


    遭人拒絕後,他凶蠻地擰起眉,“那就把錢交出來!”


    她冷冷一笑,“你幹脆給我一根繩子吊了我還比較快。”都是在街上混飯吃的,裝凶悍、扮土匪就可以充老大啊?說到底,他不也隻是個乞丐?


    “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趙碧得意地拉高了嘴角,先是朝身後的兩個跟班彈彈指後,再伸出一手想強行拉起喜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抵達喜樂的臂膀之際,嘲風忽地回過頭,朝他的五指張大了嘴,兩排閃亮的白牙,在日光下閃爍刺目,不但嚇退了兩個想上前拉開他的小跟班,也把趙碧山嚇得一愣一愣的。


    “你……你做什麽?”五隻手指頭險險被咬掉的趙碧山,急忙地收回手後,驚魂甫定地拍著自己的胸口。


    “吃飯的時間到了嗎?”嘲風淡瞥他一眼,沒理會他,隻是探首至喜樂的肩旁認真地問著。


    她翻翻白眼,“還沒有。”就知道他滿腦子隻有吃的。


    嘲風瞧了瞧眼前影響他看書,同時也擾得喜樂心緒不平的趙碧山,再看了看趙碧山他身後的兩個跟班後,他毫不掩飾肚子餓地向喜樂請教。


    “我可以吃他們嗎?”雖然看起來一點都不美味,但,他也是可以將就著點。


    喜樂嚴正地朝他搖首,“雖然我很讚成,但,還是不可以。”


    “新來的!”遭人冷落的趙碧山,很快地就找回場麵主導權,把掌朝嘲風的麵前一攤,“把錢交出來,這是規矩!”


    嘲風煩躁地皺起眉,“一大籮筐的規矩……”怎麽他來人間後,就有一籮筐的人要他守規矩?燕吹笛不都說那隻是狗屁了嗎?


    “別理他。”想息事寧人以免引起更大風波的喜樂,還沒拉住他,他便已站起身,“嘲風……”


    擱下手中的書站起身後,身形魁偉的嘲風,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足足矮了他兩節的趙碧山,盯審了趙碧山半晌後,兩道冷氣,不屑地自他的鼻尖噌出。


    趙碧山咽了咽唾沫,“呃……”方才他蹲坐在地上時,不是挺不起眼的嗎?怎突成了個大塊頭?“你剛剛說什麽?規矩?”嘲風眯細了一雙盯著獵物的眼,朝他彎低了腰,語帶不善地以指戳著他的胸口。


    他連忙退了兩步,“沒、沒什麽……”


    “確定?”嘲風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將他拎回麵前後,亮出一口白牙地打量著他身上可食的部位。


    “確定確定……”被他看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趙碧山,連忙想自他那看起來就駭人的白牙下逃開。


    嘲風滿意地放開他,“很好。”他學到了,原來隻要照著書裏所說的裝凶一點,這樣就不會有人來要求他守什麽規矩了,好,往後就照著辦。


    “別動不動就把你的獸性露出來。”當他威威風風地回到她身旁坐下時,喜樂不高興地皺緊了眉心。


    “因為我不想守他的規矩。”他將扔在地上的書拾起拍了拍,又再度熟練地挨在她的身旁坐好。“我的為何你就守?”這些日子來她說什麽他就照做,乖得跟個什麽似的,怎麽在別人麵前就不同了?


    他眉開眼笑的,“因為你和他們不同。”


    “搞不懂你在想些什麽。”她搖搖頭,不怎麽想去理清他的腦袋是怎麽轉的。


    “喜樂。”嘲風輕扯著她的衣袖,對於方才聽到的話實在是有所不解,“他剛剛說我是你養的小白臉?”


    她伸指彈了彈他的額際,“不要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他的壞毛病,就是太容易相信於人。


    “我問你。”他將她扳過身,嚴肅正經地將她瞧過一回後慎重地問,“養小白臉的人……不通常都是女人嗎?”他記得書上是這樣寫的。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他,“是啊。”這有什麽好懷疑的?


    這就是他疑惑的重點了,“我怎麽看不出你有半點女人該有的德性?”前看後看,她就是跟書裏的仕女或是所見過的閨秀們截然不同,在她身上,不隻是找不著所謂的女人味,她還因嚴重發育不良和外觀不夠美觀,而看不出女人該有的模樣。


    “啪!”火辣辣的巴掌,在下一刻立即襲上他欠揍的麵頰。


    一手捂著臉的嘲風,呆愣愣地瞧著她霎時風雲變色、漾滿了忿紅雲霞的玉容,好半天,他才呐呐地應道。


    “我看出來了……”


    “放……放開我!”被人強行押來小溪旁的喜樂,在看到那深度足以淹死她的小溪時,再一次地扯開了嗓子大叫。


    “洗澡!”嘲風不理會她的抗議,更是將不肯前進的她推至溪畔,並邊說邊挽起自己的兩袖。


    她瞪著清澈映人的水麵直發抖,兩手緊緊攀抱著他不肯放開。


    “不洗!”她也不過是身上的衣裳髒了點,但她都說過那是因為職業需要了,又不是因她沒有洗澡的緣故,她可是每日都有照廟爺爺的指示到廟後的水井打水淨身,她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地來到野地洗給別人看?


    “給我洗……”粗魯的嘲風一把拎起她的衣領,蹲在岸旁將掙紮不休的她給直接浸至小溪裏。


    “爺爺救命啊——”她駭白了一張臉,忙不迭想呼援,但他卻一把將她給按至水底,“咕嚕咕嚕……”


    方透出新芽的柳葉迎風搖曳,正午明燦的日光,自新綠得有如嫩綢的碧柳間迎風閃爍,波灩鱗鱗的溪麵光影四射,春風一吹,吹動了一池春水。


    自在大街上被她以一記巴掌打通了腦袋後,心中頓有所悟的嘲風,二話不說地拉著她離開了做生意的街頭,帶她直奔城外不遠處的這條小溪,在找著了較為隱蔽之處後,他便打算將看起來半點女人嬌態也無的她,在剝光了衣裳後浸至水裏,用力洗出他要的美感。


    但在他的另一邊臉頰也挨了巴掌後,他終於體認到剝光了她衣裳,或許是真的不可行,於是他便心意一改,決定湊合湊合著連人帶衣一塊下去洗。


    “咳咳,咳咳咳……”終於被人拉出水麵換氣的喜樂,努力嗆咳之餘不忘向他興師,“你想淹死我啊?”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抱怨她搶了他的早飯後,又沒讓他吃到午飯嗎?


    “別亂動。”忙得滿頭大汗的嘲風,一手按壓著她的肩頭,一手勤快地隔著衣裳搓揉起另一邊的肩頭。


    “不要這麽用力……”她半眯著眼,被他毫不憐惜的手勁折騰得哀哀喊疼,“會痛,痛痛痛……”


    “咦,怎麽洗了也不變白?”努力了大半天後,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膚色絲毫無改的肩頭。


    “做什——”整個人都還留在水裏的喜樂,還沒來得及向他表達抗議,他又將她轉過身來,將她肩上的衣裳拉下,用力摸起她肩上看起來既不白皙,也不滑膩的肌膚。


    一摸再摸,仍舊是眼前所見的顏色無是二致。


    再用力用手指去揩,它就是不變白。


    怪了,她是怎麽把自己染成這種膚色的?怎麽洗都洗不掉?


    被春水凍得渾身打顫的喜樂,在他瞪著自己的手指發呆時,總算是搞清楚了他在想些什麽。


    她雲淡風清地漾著笑,“你該不會以為,隻要把我洗過了,我就會白嫩清麗得像是出水芙蓉吧?”


    “照理說是該如此。”嘲風一手撫著下巴,一肚子解不開的疑惑。


    “開什麽玩笑!”她用力地以一拳擊向水麵,在水花四濺至他的臉上時,憤憤地把拳頭撂至他的麵前,“姑娘我在街口要飯要了十八年,也被日頭曬了十八年,憑什麽讓你簡單地洗一洗它就會變得白淨可口?”三兩下就想把她的戰跡洗去?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他呆呆地瞪著她的粉拳,“書上是這麽寫的……”根據書上記載的故事,女主角的美貌不是通常都是被掩蓋在外表的假相下,隻被慧眼識美女的男主角拖來洗一洗,馬上就會變成天仙絕色,不然就是迷倒眾生的傾城美女嗎?


    她的拳頭在他的麵前晃呀晃,“不要書裏寫的就全都信!”為什麽他就是這麽容易相信和好騙?什麽都聽,什麽都信,這些日子來她在他的腦子裏所裝的東西還不夠多嗎?


    “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和那些女人一樣,美美白白的,嬌柔之餘還外帶秀氣……”嘲風邊說邊自懷裏掏出一本鑲著金邊的書本,努力翻找著裏頭對現下人間女子們的概略描寫,“你聽聽,書上有寫,時下人間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刺繡製衣,或是閑來無事就拈拈花、吟詩作對……”


    她涼涼地瞪著那本她看不懂的天書。


    “是啊,然後由你去要飯來給我吃?”她要是能夠那麽享受,到時就輪到他的肚子該煩惱了。


    他沉默了一下,擱下書本,甚是遺憾的雙眼悄悄滑曳過她的小臉。


    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你當乞丐很可惜。”


    瞧瞧她,眼是眼,眉是眉,雖不細致可人,也不格外招人注目,但她卻像是顆活力四射的太陽,尤其當她笑起來時,光是那個笑容,看了就會讓人的心頭漾滿了暖意,打心底地想再多靠近她一些,進一步站在她的身畔與她一同分享她的笑靨。在她身上,憂愁隻是一片偶爾飄掠過的浮雲,心傷或是煩惱,總會在她的樂觀下,會從昨夜之雨成為今晨葉上的露珠,隻要她一露出笑臉,它們便會消失無蹤。


    她總是讓人們看她的笑臉,讓人看見,她那份會自心底感染人的快樂。


    的確,受於身份限製,她是不可能擁有書中仕女們優渥閑雅的生活,可是他就是覺得,若是她能有機會褪去這一身乞民的表相,換掉她的身份,再給她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或許今日她就不會是眼前所見到的這等模樣了。


    “我說過我生下來就是乞民,就算你再怎麽可惜這都是注定的。”喜樂伸手撥去覆在臉上的濕發,無奈地看向他那雙為她抱不平的眼眸。


    嘲風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起碼你也別曬得那麽黑。”她若是再白皙一些,再多打扮一點,或許她就會更容易讓人心動了。


    “不是每個女人都得像書裏寫的一樣才是女人。”她皺皺俏鼻,“每個人的命不同,觀念也不同,像我,我就很滿意我現在的膚色。”


    他撇著嘴角,“你覺得曬得那麽黑……很光榮?”怎麽她的觀念和時下的女子不同?


    “當然。”這是她光榮的勳章。


    “好吧,雖然不白,但……”他惋惜地歎了口氣,抬手拍拍她被凍紅的小臉,“算了,健康就好。”


    “敢問閣下為何突然這麽關心起我的健康狀況?”被他突如其來的關心弄得警覺性大作的喜樂,不安地看著他朝她探來的大掌。


    “因為我不想吃有瑕疵的劣等肉。”他輕輕鬆鬆地自水裏撈起她,挽住她的腰枝將一身濕淋淋的她攬進懷裏。


    “咳咳……”她馬上在他懷中咳抖得有如風中秋葉,“誰說我身體健康?我又病又瘦,咳咳咳……”


    他睞她一眼,“算了吧,你生猛得可以吞下一頭象。”瞧瞧她跟他搶飯吃的時候多賣力呀,今早他是就搶輸給她的那股衝勁之下才會餓肚子。


    “別摟著我,你會被我弄濕的。”發現他漸漸開了竅了,也變得愈來愈不好騙,喜樂氣餒之餘想推開被她印上了一身水濕的他。


    “我幫你擦擦。”嘲風卻先拉起自己的衣袖覆在她的頭頂上,以大掌搓揉起她帶著水珠的發。


    “太用力了。”接受他的服務之餘她邊指示。


    “這樣?”他隨即放輕了手勁,隔著衣袖在她的頂上撥弄著青絲。


    她舒服得把眼睛合上,“不錯。”


    在將她的發拭了半幹之後,嘲風放開了衣袖,將十指探進她的發裏充當節梳,揚高了手讓她的每一根發都能接受陽光的照耀,日光下,黑玉般的發閃閃映輝著亮澤,穿梭在他指間的暖風,將猶帶著絲絲水意的發紛撲至他的臉龐上,那絲般的感觸,像是一匹上好的軟綢,方由織娘織繡而成,初下豔豔的染池裏浸透過炫目染料,那般柔軟,那般新麗。


    他的眼神有些迷惘,懵懵懂懂。


    有種聲音,此刻正伺伏在連他也不曾得知的心底深處,順著脈動的血液,緩緩自他的心頭流泄出來,他仔細地聆聽著,對這份難以言喻的感覺感到陌生,那是種以往在窺看凡塵時從不曾有過的期待,是種未曾體驗過的滋味。


    心湖蕩漾。


    “怎麽了?”在他的手勢停止時,喜樂張開了雙眼望著他。


    “沒什麽。”他飛快地回過神,把那些正在不知不覺間綻放的朵朵心花都收回來,再次揉拈起她迎風飛揚的發絲。


    因他的指勁,她的聲音變得孱緩,聽來像是極為舒適放鬆。


    “下次在你想求證任何事前,先通知我一聲好不好?”她衷心地希望他別再這般冒冒然地用這種方式來厘清他心頭的疑惑,這回還好,除了他倆沒人瞧見,若是下回他在人前又突然心血**,誰曉得會出什麽狀況。


    “我以為實際行動會比較快。”他漫不經心地應著,一手抬起她的下頜,以另一袖拭起她小臉,“把臉抬高。”


    質材粗礪的袖布拭過她的麵頰,稍一用力,禁不起勁道的頰上就拭出了一片嫣紅,低首看著閉著眼的她,頰上層層朵朵的紅霞在他的手下一一浮現,他不自覺地任指尖滑移著,手中的袖布緩緩地挪至另一片未染紅的頰上,再次拭出令他看得忘了眨眼的色澤。


    喜樂忽然張開雙眸,“啊,我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嘲風也被她水亮的大眼給拉回神。


    “我得去喝藥。”都因他,她都忘了今日是約定之日,她得趕在日落之前去個老地方。


    “喝藥?”他不自覺地皺緊了眉心,“你病了?”


    她說得很模糊,“我本來就有一點小毛病……”


    “哪病了?”他用心地瞧著她的氣色,卻怎麽也看不出來她有哪不對勁。


    “就是……就是……”她支吾地看向一旁,遲遲沒給他回上答案。


    他正色地搖首,“有我跟在你的身邊,你怎可能會病?”他本身具有消魔除厄之力,隻要是在他身旁,無論人事物,皆不可能有受病魔侵襲之苦的機會。


    喜樂不解他怎能說得那麽篤定,“怎麽不可能?”


    “不可能。”她若是病了,那麽就真的是他的失職了。


    “沒空和你討論了。”不想耽擱時間的她邊說邊往後頭走,臨走前還不忘向他交待,“你先回大街代我要飯去,不然就回廟裏找爺爺,記住,別到處亂跑。”


    “你不帶我去?”嘲風連忙跟在她的身後。


    “不帶。”她慎重地搖首,回過身來以一掌止住他的腳步,“你又沒生病,跟著我去見他做什麽?回去。”成天讓他跟上跟下的已經夠了,她可不想連去那裏也還要帶著他。


    他斂緊了一雙眉,“你要去見誰?”


    “不告訴你。”她的小臉上帶著一抹神秘的笑意,以一指按著唇,將她的秘密地藏在笑顏裏。


    被孤留在原地的嘲風,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踩著輕快的步伐,在溪畔迎風飄搖柳葉掩映下消失在他的麵前,倏然而至的淡淡失落感,像是味道難以入喉的隔夜飯,卡哽在他的喉際。


    隻因她臉上那抹神秘笑意所漾出的酡色,遠比方才因他所造成的色澤,還要來得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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