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機試運轉那天,燒成車間的全體工人都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然而,鄭少華卻始終沒有看到那位曾經在村口一塊吃飯的黃師傅。


    由於這兩三個月,鄭少華幾乎都忙著環保設施改進的任務,與黃師傅碰麵和交談的機會也比較少;而今,眼看任務快大功告成的時候,他突然不自覺地想到了黃師傅,因為他當初選擇調到燒成車間,其實更多是受到那個身患疾病的丁師傅影響的。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和黃師傅關係也不錯,也逐漸了解這群底層工人的悲苦心聲。


    或許,可以這樣說,鄭少華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不辭辛勞地不停勞作,就是為了盡快讓這些工友能夠早日擺脫水深火熱的煎熬中。


    可是,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他卻沒有見到黃師傅的身影,這不免令鄭少華感到有些惋惜,不知他躲到哪裏去了。說實話,這麽久了,鄭少華還真不知他的近況怎樣。


    這天中午,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鄭少華來到燒成車間的休息區,找到了黃師傅,打算和他好好聊聊。


    “黃師傅,上次提升機試運轉的時候,大家都在,怎麽沒有看到你人呢?”鄭少華坐到黃師傅身旁詢問道。


    “那時正好有事,就沒有在車間……”黃師傅有些低沉地回答道。


    “哦,這麽巧,隻是當時突然想到你,發現車間裏沒有你的身影……”鄭少華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不說我了……你還真不簡單,這麽快就改善了車間的環境,以後大家工作起來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心煩意亂、倍受煎熬了,你們真是為車間做了一件好事啊!”


    黃師傅從剛才的沮喪中突然掙脫出來,盡量豁達地說道。不過,這種豁達在鄭少華看來,其實也包含了些許無奈的成分,隻是盡量不讓他看出來而已。


    “其實也沒有什麽,這都是大家的功勞嘛……”鄭少華坦誠地說道。


    “不管怎樣,大家患病的幾率應該會降低許多,隻要衛生環境上去了,大家工作起來也會心情愉快的!”黃師傅說道。


    “對了,丁師傅現在怎樣呢?之前太忙了,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下你們,也沒有聽你談起過他……”鄭少華突然提到了那位患有晚期肺病的工人。


    “他啊……前不久已經去世了,幾天前的事吧……”黃師傅有些沉重地說道。


    “啊,他居然去世了!……這麽快!……一點都沒有聽說啊!”聽到對方的話,鄭少華不禁感到十分震驚。


    雖然少華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但是沒想到居然這麽短的時間就離世了,真是太令人痛惜了!聽到這一噩耗,鄭少華也不禁感到分外沉重,心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是啊,的確夠快的,才不過短短三個多月時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隻是早晚而已……”黃師傅無奈而感慨地說道。


    “我還打算趁現在閑下來去看看他,畢竟也算是一個廠的工友嘛!還是晚了一步,真是太可惜,太遺憾,太令人痛心了!”鄭少華悲痛而惋惜地說道。


    “你有這個心就已經很不錯了,去看不看其實都沒有什麽;即使去了,估計也不會看到什麽,一個垂死的病人而已,甚至還可能傳染上這病也說不定!……說實話,你一個年輕小夥子,居然有這份心真是太難得了,比起他的很多親戚朋友都好,因為這段時間,幾乎就沒有什麽人再去過他們家了,真是太令人悲哀,太淒涼了!親人也不過如此,自私自利,有利可圖就蜂擁而至,無利可圖、遭遇不幸就不聞不問,甚至落井下石!唉,真是人情冷漠,世態炎涼啊!”黃師傅一下子說了許多,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聽了黃師傅的話,鄭少華沉默了片刻,不知該說些什麽,心裏真是感慨萬千,分外沉痛。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些哽咽地說道:


    “……聽你這麽說,你和丁師傅一家人關係應該不錯吧!……他們家現在怎樣?家裏還有些什麽親人嗎?”


    “自從他被查出身患各種疾病之後,老婆撇下不到九歲的女兒,也跑了,不知到哪裏去了。他的兄弟們也都嫌棄他,不管不問的,仿佛當他根本不存在似的,隻是前不久辦理喪事的時候,他們才被迫無奈地幫了下忙。這樣的兄弟,要來幹嘛!還不如無親無故強,至少不用忍受這種來自親人的煎熬!”黃師傅繼續敘述道。


    “……那他的女兒,今後的生活怎麽辦呢?難道就沒有人管嗎?……”鄭少華倍感心酸地詢問道。


    “現在,家裏就剩下她一個人了,這女孩很懂事,也很堅強,什麽事都是靠自己,自己照顧自己。但是,你想,一個才九歲的女孩,她今後的生活該怎麽辦啊?她以後的教育該怎麽辦?她的學費該怎麽辦?而水泥廠給丁師傅的那五萬塊錢,還債、治療以及辦理喪事之類的,已經用得差不多了。這個女孩的未來真的挺令人擔憂的!有時,我們也會幫助她,甚至都想領過來撫養,但是……但是……我家的情況也不是怎麽好啊!怕養不起!”黃師傅說出了丁師傅女兒的情況,顯得痛心不已,也有些無能為力、力不從心。


    “那女孩的親戚們呢?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和照顧她嗎?”鄭少華有些難過地詢問道。


    “他們家也都是一些窮親戚,自己家都顧不過來,誰還願意去多管啊!”黃師傅無奈地說道。


    “他們可是女孩的親戚啊,難道就這麽六親不認,絕情絕義?”鄭少華不禁震驚地說道。


    “親戚又怎麽,誰規定親戚就必須相互幫助,相互照顧。我覺得,現在的所謂親戚,甚至連一些無親無故的路人都不如,都是很現實的!”黃師傅繼續說道,顯得有些悲哀。


    聽了黃師傅的話,鄭少華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了。他覺得,黃師傅講的這些,與自己的想法和認識完全是格格不入的!在他眼裏,親情才是最可貴的,甚至超越了其他任何現實的物質利益。可是,在黃師傅所在的村裏,居然有這樣的親戚,連九歲大的女孩都不願撫養,簡直顛覆了少華心中的一些認知和觀念,讓他真不知道該憎惡這樣的人,還是應該對這種農村的世俗之見抱以同情!


    “那女孩現在怎樣?是一個人生活,自己照顧自己?”過了一會兒,鄭少華內心仍舊十分沉重地詢問道。


    “嗯,現在是一個人,不過,大多時候我會讓她到我家裏來吃飯。當然,女孩晚上一個人睡覺有些害怕,我就叫她也睡在我們家了,反正我們家和他們家也是多年的鄰居,以前關係也挺不錯的,經常相互幫助。再說,她和我兒子年齡也相差不大,在一起也有個伴,就好像自己多了一個女兒一樣,挺好的!隻不過,女兒今後的書學費,我怕有些承擔不了,因為我……”


    黃師傅敘說道,突然顯得十分悲痛,中斷了自己的話語,低垂著頭,顯得十分無奈似的。


    “黃師傅,看你這麽悲痛,是不是家裏也遇到了什麽困難?如果我可以幫忙的,一定盡力效勞。那個女孩的書學費,我可以幫忙承擔。我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能夠將那個女孩當成自己的女兒來對待,這已經是很難能可貴了,至於以後女孩的學費和生活費之類的,就讓我來出吧!想到這麽小一個女孩,就這樣孤零零地生活,真是挺讓人於心不忍,挺讓人心酸和難過的!”


    看對方沮喪而無奈的神情,鄭少華不禁主動提議道,內心對那個苦命的女孩油然升起一種憐惜之情,就仿佛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少強,真是太謝謝你了!……”黃師傅有些感激地說道,“說老實話,明年我可能就不會繼續在水泥廠工作了,因為……因為……”


    黃師傅吞吞吐吐地說著,內心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隱似的,顯得既痛苦也無奈。


    “黃師傅,到底怎麽回事?看你這麽糾結,你有什麽難處大可告訴我,莫非……你也和丁師傅一樣……不會是這樣吧?”


    鄭少華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的猜疑,不禁倍感震驚和恐慌地說道,仿佛遭遇了晴空霹靂一般,讓他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黃師傅緩緩地抬起了頭,望著某個虛空的地方,點了點頭,之後又以低沉的語氣說道:


    “……不過,隻是輕微的,不怎麽嚴重,隻是不適合再繼續呆在環境惡劣的地方工作……其實,我們車間好多工友都有著輕微的肺病,隻是不像丁師傅那樣到了晚期那麽嚴重,隻要平時注意飲食和衛生習慣就應該沒事的,你也不要太擔心……”


    “這樣的啊……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了,現在,我們車間的環保問題已經有了很多的改善,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出現灰塵漫天飛的情況,這樣不是挺好的嗎?隻要今後注意這方麵的問題,就應該沒事的呀!”聽了黃師傅的話,鄭少華的擔憂總算有所緩解,便勸慰道。


    “我知道,現在車間的環境已經改善了許多,我隻是想趁明年到外麵去看看,不想一輩子呆在這個小地方,而且這裏也掙不了多少錢,還不如到大城市去打工,至少比這裏掙得多吧!我是這樣想的。”黃師傅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哦,原來是這樣的!你也想出去打工啊!……”鄭少華不知該說些什麽。


    “家裏孩子大了,以後的學費自然會貴許多,在這裏根本沒辦法養活一家人啊!所以,到外麵去打工,或許比現在強吧!反正我現在身強力壯,做什麽力氣活都行!”黃師傅說出了自己的苦衷。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就不再勸你了,隻要你覺得比現在過得好就行!”


    “少強,說實話,謝謝你為咱們工人所做的這些,你不愧為一個難得的好人啊!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隻要決定做什麽事,就仿佛沒有做不成的,能夠認識你真是我的榮幸啊!”黃師傅坦誠地說道,充滿了真情實意。


    “黃師傅,你太過獎了,我隻是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要知道,現在仍舊有許多人掙紮在貧困的邊緣,為簡單的生計而拚死累活的,而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有時真是想幫忙,也感到束手無策,力不從心啊!”少華望著空中感慨地歎息道。


    “其實,你有這份心就已經很不錯了!很多人都是各顧各的,自私自利,根本不會理會別人的死活,像你這樣,能夠為他人著想和考慮,已經很難得了!要知道,世上有這麽多貧困人,僅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沒辦法幫助到多少人的。正因為這樣,所以,很多人才難得多管閑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有時連最起碼的助人為樂的心都沒有了,似乎隻要管好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黃師傅道出了世態的炎涼與人情的冷漠,仿佛這些是他多年閱曆的經驗之談似的。


    聽了這些話,少華沉默不語,內心隱隱感到一種悲哀,為這種人情的淡漠與世態的炎涼感到一種難言的沉痛。或許,正是因為他抱有一顆單純而善良的心,才會不自覺地將別人的痛苦看成是自己的痛苦,將別人的悲哀看成是自己的悲哀吧!


    這種感恩與助人之心,在現如今的社會真的是太珍貴了,就仿佛深山幽林中的清泉一般,沒有被這都市的渾濁之氣所汙染似的,甚是難得,甚是稀罕!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就仿佛人性中深藏的珍寶一般,在一片人情冷漠的黯淡俗世中,散發著璀璨而耀眼的奪目光芒,將令世人感慨,也將令世人驚歎!


    “那你走了之後,那個女孩怎麽辦呢?”過了好一會兒,鄭少華才打破沉默詢問道。


    “這個你大可放心,我老婆會好好待她的,就像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讓她能夠健康茁壯成長。”黃師傅大義凜然地說道,一改剛才的沮喪與無奈。


    “這樣就好!我剛才承諾負責女孩的書學費和生活費的事情,我一定說到做到,一定會準時兌現的,這個你也大可放心!”少華也一副豪氣衝天的氣勢。


    “生活費這個你就不用出了,我來負責就行了,反正也是住在我家裏嘛,你隻出書學費吧!但是,我怕你的壓力會很大啊!現在小倒沒事,但是她大了後怎麽辦?”黃師傅不禁有些擔憂地說道。


    “沒事的,我能承受得了,你放心好了!”少華再次大氣地承諾道。


    “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們就這樣一言而定了!”黃師傅豪爽地說道。


    “嗯,就這樣,一言而定!”少華也擲地有聲地說道,“對了,什麽時候我到你家裏看看那個女孩吧!這樣,以後我去看望女孩也認得路啊!”


    “這個沒問題,看哪天有空,我就領你到我家去!”黃師傅滿口答應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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