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少強整整哭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哥哥和妹妹的攙扶下,渾渾噩噩地上了火車,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到家,已經是第四天黃昏了。


    剛到家,鄭少強便迫不及待地讓他們帶自己去母親的墳墓前祭拜和贖罪。看到少強萎靡不振的樣子,少華不禁心痛地勸慰道:


    “還是明天早上帶你去吧,天都快黑了……”


    “不,我現在就要去!”少強麵無表情地說道,臉色顯得很是憔悴和難堪。


    “那好吧……”少華無奈地歎了口氣,悲傷地說道。


    隨後,在少華和少紅的陪同下,兄妹三人一起前往了母親的墳墓。


    現在,夜幕逐漸降臨,三人緩緩地在後山的小道上行走著,十五分鍾後,便來到了小樹林旁的一塊空地。


    空地已經不再空曠,而是多了一個醒目的墳塚。此時,盡管天色已經暗下來,但是仍舊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墳塚的輪廓,而且在夜色的掩映下,顯得異常孤獨而淒涼。再加上,寒風不時襲來,吹動著墳塚上的紙旗,更加給人一種蒼涼而落寞的感覺。


    剛走出山上的一片小樹林,鄭少強便清晰地看到了空地上的墳塚。墳塚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一般,瞬間擊中他受傷的心靈,刺得他鮮血淋漓,讓他頓感一種巨大的、無法承受、也永難愈合的巨大悲痛。


    一想到母親就埋葬在這小小的墳墓下麵,一想到自己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一想到自己從來沒有好好孝順過母親,從來沒有讓她省過心,一想到是自己害得母親含恨九泉、鬱鬱而終,是自己害得她從此長眠於此,孤獨地忍受著凜冽寒風的侵襲和無邊黑夜的吞噬;此時此刻,少強心中的傷痛和悔恨頓時如泉湧一般,把他徹底吞沒,驅使著他奮不顧身,飛奔著跑了過去,突然一下子跪在墳前,撲到墳上,雙手抱著墳上的泥土,就仿佛擁抱自己的母親一般,痛徹心扉地失聲痛哭著。


    隨後,少華和少紅緩緩地來到他身後,靜靜地站著,內心同樣感到一種無法釋懷的沉重和悲痛。


    就這樣,遲遲未歸的兒子這才來到母親的墳前痛哭,來到母親的墳前懺悔,對自己給家裏造成的巨大災難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永遠沒辦法寬恕自己。他就像一個罪人一般,跪在墳前,趴在墳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著,哭訴著這些年來自己的叛逆和任性,哭訴著自己在母親有生之年不懂得好好珍惜,直到醒悟過來,卻已經物是人非,親人已經不在,永遠地離開他,永遠無法再看他一眼,永遠無法再對他說那些嘮叨而關切的話語。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長時間。漸漸地,夜色完全籠罩了這片土地,不時可以聽到山下傳來人大聲說話的聲音,還有遠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狗吠聲,也可以看到遠處閃現的星星點點的燈光。遠處是這番美好而祥和的景致,可是這邊卻是另一番不幸而殘缺的畫麵。


    此時此刻,在這座小山,在這片小樹林裏,在這塊空地上,在這個墳塚前,鄭少強斷斷續續的哭聲顯得如此清晰,顯得如此撕裂,顯得如此悲慟,頓時打破此處夜晚的靜謐,讓一旁的鄭少華和鄭少紅看了同樣悲痛不已,心如刀絞。


    他們站在少強身後,誰也沒有安慰,誰也沒有勸止,隻是這樣默默地陪伴著,仿佛覺得任何語言和行動都是多餘似的,因為母親已經不在,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們,永遠地躺在這片土地下,心中隻有感同身受的深切痛苦和悲哀。他們不埋怨少強,也不勸慰他,隻是這樣默默地站在他身後,讓他盡情宣泄心中的悲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風漸漸變得凜冽起來,吹得小樹林的樹葉發出一陣陣瑟瑟作響,聽了不覺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三兄妹並不為其所動,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個遲遲歸來的孩子在母親的墳墓上哭泣著,悔恨著,另外兩個默默守護的親人在一旁悲哀著,心痛著。此情此景,看了著實令人感到難過和揪心!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夜色的漸濃,鄭少強的哭聲漸漸變得微弱,隻是在小聲抽泣著,隱約可以看到他身體的顫動。覺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鄭少華這才蹲了下來,用手拍了拍弟弟,勸慰道:


    “弟弟,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鄭少強仍舊小聲啜泣著,沒有理會哥哥的勸慰,仍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墳墓上。


    看弟弟無動於衷,少華也感到無可奈何,繼續陪在一旁,默默地守候著。然後,他轉身對身旁的妹妹說道:


    “妹妹,你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裏就行了……”


    “我也留下來……”少紅哽咽地說道,用手擦拭了下眼睛。


    “天有些冷了,你還是回屋吧,去陪著爸……別讓他孤零零一個呆在屋裏……”少華繼續勸說道,心裏沉重得簡直無法呼吸。


    “好吧,我先回去做飯……”少紅體貼地說道。


    說完這話,少紅便轉身緩緩離開了,留下兄弟倆仍舊守護在母親的墳墓旁。


    又過了許久,直到少強沒有再發出哭聲之後,少華這才扶起弟弟。看弟弟悲傷過度,已經筋疲力盡,少華便攙扶著他,緩緩地離開了母親的墳墓,往山下走去。在得知母親去世的噩耗之後,這兩三天,少強一直都處在巨大的悲痛和自責中,也沒怎麽合眼,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再掙紮,便順從地在哥哥的攙扶下回了屋。


    回到屋後,少強也沒有吃飯,便在少華的攙扶下回了房,躺下了。他渾身已經毫無力氣,頭腦感到一陣暈眩,已經完全累倒了,很快便昏沉地睡著了。沒多久,大家也都在一種凝重的氛圍下紛紛睡下了,畢竟這段時間他們都累得不行,為少強的事不停奔波,可謂操碎了心。現在,少強總算出獄了,而且回到了家,讓家人也感到一絲欣慰,大家總算可以睡一個相對安穩的覺了。可是,即便大家躺下了,屋裏揮之不去的沉重也沒有就此消去,仍舊時刻籠罩在他們內心深處。


    第二天一大早,少強便不見了蹤影。少華和少紅四處尋找了下,猜到他可能又去了母親的墳前,這才跟著走了過來。果然不出所料,當他們到了墳前,便看見少強一動不動地跪在墳前,對他們的到來和叫喊沒有任何反應。


    就這樣,少強一連三天都跪在母親墳前,哪裏也不去,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從早上跪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家人給他把飯端來,可是,他飯不吃,水也不喝,仍舊無動於衷、一動不動地跪著,大家都怕他會徹底累倒下,拖垮了身體。一連三天,他就這樣不吃不喝地跪著,什麽也不聽,什麽也不管,不分白天黑夜地跪著,直到夜深人靜體力不支的時候,便又被哥哥攙扶著或者背著回了屋……


    第三天的時候,少強仍舊跪在在母親的墳前,少華也照樣靜靜地站在一旁。黃昏時分的時候,少強突然以微弱的聲音,開口對身後的少華說道:


    “哥,我不想再去讀大學了……”


    聽了弟弟的話,少華沒有感到驚訝,知道他上大學這段時間經曆了許多不如意的事情,也遭遇了很多不幸的變故,甚至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心裏感到悔恨不已。


    少華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


    “不讀大學,你幹什麽?……”


    “和你一樣,去打工……”少強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打工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很辛苦的……”少華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我不在乎,總比在大學忍受各種不公的對待,忍受各種突如其來的變故強……”少強以微弱的聲音說道。


    “這事,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不要意氣用事……”少華冷靜地說道。


    “我沒有意氣用事……隻是覺得大學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美好,讓我很失望,仿佛經曆了一次生死攸關的巨大考驗一般,令我心灰意冷……”少強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沒什麽意見,你上大學,我還是會一如既往支持你,如果你選擇放棄,我也不反對,這畢竟是你自己的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再好好想想,或者去問問爸的意見……”少華說道。


    “哥,我覺得很對不起你……這大學本來應該由你去上的,你卻把這個機會讓給了我;可是,我不但不好好珍惜,還想放棄……我是不是太懦弱,太不爭氣了……也對不起泉下的媽……”少強愧疚和自責地說道。


    “我知道,在大學這段時間,你遭受了許多屈辱和痛苦……但是,我不希望,你日後後悔現在的決定,還是等你冷靜下來,頭腦清醒了,想清楚了,再做決定吧……”少華繼續以兄長的身份勸慰道。


    少強沒有再多說什麽,現在的他的確顯得十分虛弱和無力,精神狀態也顯得十分消沉和不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之後,兄弟倆便回了屋。吃過晚飯後,少強把不想再讀大學的想法給父親說了。父親沒有回答,表情顯得十分凝重和悲傷,悶聲不響地回了屋,讓少強感到很是苦悶。


    這晚,他想了許多,或許他的這一決定真的太過草率。要知道,當初他為沒考上大學要死不活,還離家出走,害得父親丟掉了腿,甚至哥哥還慷慨地把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大學機會讓給了他,他不但不好好珍惜,還因為一時的挫折和不如意而選擇放棄。他怎麽對得起含辛茹苦、操勞一生的父母?怎麽對得起辛苦打工、撐起整個家的哥哥?還有,這讓妹妹以後該怎麽辦?她還要不要考大學,還要不要上大學呢?想到這些,少強不禁為自己的倉促決定感到內疚,感到自責。


    想當初,父母都是為了他們三兄妹讀書才接連累垮了身體,而且現在母親因為他的緣故也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他怎麽對得起泉下的母親?怎麽對得起她操勞的一生?怎麽對得起她的辛苦付出?……想到這些,少強不禁悔恨不已,既為自己不能為家裏爭一口氣感到悔恨,也再次為母親的去世感到悲痛,為不能見母親最後一麵感到痛心。


    這晚,他徹夜未眠,翻來覆去想了許多,決心為了去世的母親,為了年邁的父親,還有無私的哥哥和懂事的妹妹,再次發奮苦讀,用他所有的力量咬緊牙關堅持到底,絕不能讓他們失望。盡管在大學裏,他遭遇了許多不幸,但是,既然現在都已經過去了,他也成功從監獄裏獲得了自由,他怎麽能為這點挫折和苦難就打退堂鼓?


    他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順利完成學業,必須發奮讀書,必須有所成就,必須對得起他作為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的身份,盡管這個身份是哥哥賜予給他的,他也必須奮不顧身地好好奮鬥,將來光耀門楣,光宗耀祖。


    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全寄托在了他身上,他必須發揮他的聰明才智,必須孤注一擲奮戰到底,絕不再放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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