締結條約的消息傳到北京,舉國歡騰,加入遠東股份有限公司的投資計劃的滿人們更是欣喜若狂,他們知道,這一票又投對了,雖然自從旗務改革以來,自從鹹豐年就一直沒少挨罵的恭親王一家麵臨了更多的罵娘聲,但是更多聰明的旗人還是感謝這一家子弄了這麽個遠東股份公司,畢竟小錢生大錢這種好事不是哪年都能遇上的。而且,很多有見識的旗人也能想得到,這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落地錢糧總有一天會取消的,滿人越來越多,國庫哪裏能夠跟得上?如今這個國勢大盛的世代把這件心事了了,總比日後哪年大清朝衰弱不堪的時候全賠光的要好。


    這順天府衙門大牢內的英老二早已經沒有了往日二爺的風采,在大牢內關了幾個月下來,審了幾次也沒個定判,雖說是被審時一會聽說是個辱罵今上的潑天大罪,一會兒又聽說隻是個非議朝政的口禍,但是從現在自己身處的這個順天府大牢內的獄友來看,也不像是要夷族的樣子,到底是生是死,英老二自己也摸不著半點頭緒。


    與他關在一起的,也大都是些旗人,情況大抵類似,旗人中的破落戶,偶爾在街頭巷尾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給逮到這位於西山的大牢裏來的。這地方原不歸順天府管,乃是原先兵部的一個廢棄了的料場,自從後勤部獨立出軍部以後,這地方便劃給了順天府用作監放特殊犯人用。這樣的簡陋囚場,京城西郊共有六處,在光緒二十年的秋天,這六處特別囚室一共關押了近千號人,這些人雖說是掛在順天府名下,但實際上是由如今權傾天下的天下第一王鐵帽子恭親王兼內閣總理大臣,總理旗務大臣,玉牒館總裁。總管內務府大臣,總管宗人府大臣奕忻所領導的旗務革新局所管理著的,有關這些人的處置生死,一一都要經過欽裁方可。當然,象英二這樣的被處理者是無從知道這些的。他們唯一能做地就是每天放風的時候。聽聽秀才們念念當日的報紙,以及教化部派來的小吏們給他們訓話,並且從那些或明或暗的消息中小心翼翼地判斷著自己未來地命運。


    這一天,腦袋還算靈活的英二終於依稀能夠判斷出一些有利的因素來了。大清蕩平日本二島,締結馬關條約,大勝之下依例會有大赦。肯定能夠回家的。當英二興衝衝的將這個判斷說給其他人聽時,卻被冷冰冰的打了回來,獄中有名的刺頭,聽說與宗人府某管事有些親戚關係的薩老西陰陽怪氣的說道:“得了吧英老二,咱爺們大赦也就赦了,你丫的敢對皇上不敬,還想活著出去?別作春秋大夢啦。話說回來,你丫的就算出去了,又能怎地?混吃等死還不是個死字……”


    “哈哈哈哈哈——”周圍那幾個將辮子咬在嘴裏的囚犯忍不住吐出辮梢,與說話地薩老西一同放肆的大笑起來。


    這英二本就不是什麽善茬,這幾個月來也是忍了不少委屈,受了這番奚落,想了想自己也的確是生還無望,一時心頭惡起,衝了上去就扭著薩老西扭打起來。一時之間勸架的趁機下黑腳的。將這片空地弄得是雞飛狗跳。


    “都他媽鬧什麽呢?不想活啦!”牢頭胡三水一肚子窩囊氣正沒處撒,聞聲就帶了幾個獄卒跑了過來喝斥道。這位胡大爺乃是直隸順德府人氏,口音中還帶了點山東嗆味,配合上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材以及腦門上一塊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疤,聲勢懾人。正扭打著的一夥人怏怏的看了彼此一眼,迎上胡三水凶悍地目光都是一凜,垂下頭去。


    “就你們他媽的正紅旗鬧騰得慌,看來是老子對你們太客氣了,前頭宋家莊獄子裏關的鑲藍旗,蔫的就象他媽個兔子。非要老子象他們齊老大那樣隔三差五的給你們來上一百鞭?”胡三水恨恨地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呸死你們這幫狗娘養的,害老子還得跟你們去受那份苦寒罪去!操!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爺……”說話的是個看上去有些白淨的瘦弱男子,因為剛才沒有參與鬥毆事件,所以這會兒才敢開口說話:“您說咱們要受什麽罪!”


    一陣秋風瑟瑟吹來,吹起地上幾片枯黃的樹葉騰到半空,突然風勢一勁,嗖的就將這枯葉如箭一般的平吹開去,啪的一聲釘到旁邊的隔牆上去。胡三水眉頭一皺,收回凝視那樹葉的目光,聲音似乎也在這種涼意裏顫抖起來:“小毛沒聽明白?是他媽的苦寒罪!”


    “都他媽的給老子規矩點,老丁給我瞧著點,半柱香功夫後收監。上頭說了,內務府的鄂三爺庚時就要來,還有大半個時辰,都給我精神點!老子帶兵的脾性你們都知道的!”恨恨的咒罵了兩句,胡三水狠狠地瞪了鬧事的英二和薩老西兩眼,掉頭走了。


    這當兒他一走,那邊的幾個人又開始不安份起來,幾個剛才幫閑駕的潑皮又攛掇著要起哄,這回卻被薩老西止住。這家夥也不是沒腦子的人,有些矜持的拂了拂身上的泥灰,有些試探性的看了看英二。英二臉色有些發白,雙手交叉搓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幾個潑皮小聲起哄道:“得,內務府鄂三爺是跟著貝勒爺搞旗務的,這次準定是來催這小子的魂的。”


    英二一愣,身子竟然瑟瑟發抖起來,幾個潑皮都提高了防備,剛才那一輪下來,真是覺得這家夥不是好惹的,那拳頭砸在身上,連著筋的疼。


    “噓,都他媽別吵了。”薩老西擰過頭喝斥道:“咱都是旗下的爺們,非得這麽刻薄?老英別慌著走,別想岔了,我尋思著你先頭說的,還是有道理。得,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打不相識嘛,我薩老西就這麽個人兒。糙了點,甭往心裏去。”


    薩老西做了個姿態,英二卻有些不好意思了,這不是個本性就壞的人,隻是要強好麵子而已。這下他卻有些不好意思來。瞧著薩老西尷尬的一笑,笑容有些慘,結巴著道:“兄弟……是兄弟這嘴巴臭,脾氣也差勁……嘿,還說個什麽呢,那位兄弟說的是。內務府來人,怕就是辦兄弟來著。”五屍高的漢子,這話說的地是一片蕭索地秋意。


    “別想岔了老英。”薩老西恢複了他獄中一霸的神采,拍了拍英二的肩道:“剛才胡爺不是說了,就是吃點苦寒的苦頭罷了,做兄弟的就是琢磨不出來這苦寒地苦頭……是要到哪吃呢?到遼東去?那也成啊,離光祿寺還近點。咱怎麽說也是旗下地爺們,祖上都是從龍入關立了汗馬功勞的……總不成是要去寧古塔吧……”


    經這麽一說,英二的臉上略略有了些血色,慘慘的一笑道:“薩兄說的是,怕是真的要去寧古……”說到這裏,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定了定,笑容凝固了下來道:“說不準……還要到更北地地方呢……”


    “鐺鐺鐺——”伴隨著一陣銅鈴聲,管事的老丁開始吆喝犯人們進牢間。再過沒多久。內務府的鄂三爺就該來了。


    此刻的胡三水,正穿束起官服,一個堂堂的正牌淮軍四品都司,偏偏的就為了幾句牢騷給打發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管這麽個屁大點地牢子,他鬱悶了很久了。起因是前段時間不知道誰在酒桌上跟他說起軍部正在擬定馬上就要施行的新軍役法。當聽說要將麾下的兵士打亂重新分配時,不由發了幾句牢騷,第二天還傻乎乎的去找上司理論,給劈頭蓋臉的罵了回來,不忿之下又提筆給李鴻章寫了一封信,言辭之間激烈了點,念在他的老上司——素有“李廣難封”之名的徐州鎮總兵陳鳳樓的臉麵上,給他派到了這裏來讓他反省反省。讓他恨的牙癢地要死,一心要想去日本前線打仗的他什麽都準備好了,但是卻隻能看著他的同袍一個個的向東開去,自己卻西行進京來到這麽個破牢子。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直隸提督葉誌超剛到日本就吃了個敗仗,也幸好沒去,不然直隸一省的臉麵都給這個狗屁地逃跑提督給丟光了,真是沒想到這家夥以往也算是好漢子一條,怎麽就那麽不經打呢?


    正想著這糊塗心事,那邊戈什哈來報,說是內務府鄂三爺來了。胡三水振了振精神,從小到大這脾氣不知道給他帶來了多少苦頭,內務府的人是怎麽也不能再得罪了,想著就露出了笑,抖擻起精神往外走了出去。


    “鄂三爺辛苦了。”胡三水迎上幾步,與來人寒暄了起來,那迎麵的鄂老三本是緊皺著眉頭,顯然這對於他來說是一趟苦差,見到胡三水上來略略鬆了點表情,不冷不熱的道:“得,咱辛苦些什麽啊,都是給皇上王爺辦差,你這都是個什麽味啊,那些兔崽子們沒給胡爺您添麻煩吧?”接過胡三水塞過來的一張小號的銀票,說話也客氣了起來。


    “嘿,這兒能有什麽好味兒啊。”胡三水家中乃是順德府大族,銀子是不缺的,笑了笑就要把鄂三爺往裏麵引:“走,進去喝口水,兄弟們也招呼起來,大遠的路,都辛苦了哈。鄂三爺,請!”


    “不必了。”鄂老三苦笑了笑道:“這門口就這麽味兒,進去更不得熏死,胡爺,咱來也是傳王爺的鈞命,傳了命咱也該回了。哦,對了,胡爺,也有您的好消息……嘿嘿……”


    “鄂爺您又忽悠咱。”胡三水不露聲色,一張銀票又遞了過去。


    鄂老三笑得燦爛了些,也不嫌棄這味了,左右看了看道:“走吧,都進去叨嘮胡爺幾口茶去!胡爺,請吧。”


    進了屋,鄂老三開門見山:“兩件事兒,第一,奉王爺鈞命,這京郊六大牢子千把號人,不日就要拔營開赴新鄂省,這是皇上的恩典。國家大勝,天下大赦犯人一體發往新鄂省,在此之前,這牢子不定哪天就有內宮的人來巡視,若是發現欺辱犯人的形狀。那就是有損皇上的天德。胡爺這是您知道得,您千萬小心。”鄂老三呷了口茶道:“那第二嘛,就是胡爺您的好事了,這是我聽軍部的雜役說的哦,我琢磨著您心裏有點數也好,這不就趕趕的先找王爺討了您這邊地差事。回頭還要去宋家莊那邊傳話呢……”


    這老狐狸,擺明著是知道這邊有油水吧。胡三水心中暗罵,臉上卻滿臉堆笑的翹首做出一番願聞其詳的姿態。


    “聽說李大人已經擬好了你的派票,胡爺,您不用陪著這幫蠢材去新鄂省啦,您是要官升一級,去……日本。”接過第三張銀票。鄂老三終於把話說完了,站起身來笑嗬嗬的說道:“公務在身,兄弟還有差事要辦,就不打攪胡爺了,兄弟們,走啦!”


    日本……看著鄂老三遠去地背影,胡三水琢磨著這個名字,心頭一陣酸楚,這時候派去日本幹嗎呢?仗都打完了。這輩子他就兩個愛好,打仗和女人,這仗沒得打了,看來隻有搞女人了……


    在這個變幻地時代,心頭酸楚的人可不止他胡三水一個。比如這個牢子,馬上就會被填平,離內城十來裏的這裏,馬上就要拔地而起一大片建築群來,到明年等到德國軍官教導團來到的時候,這裏的帝國陸軍大學就要正式開學了,屆時,一大批青年軍官和學子,還會來到這裏。


    同樣的變化也發生在城地另一邊,隨著容閎地位的空前提升,另一件投資巨大影響巨大的工程也在北京的另一麵展開,帝國大學的奠基儀式由醇親王載灃和總理教育大臣容閎親自主持,京師各界名流蜂擁而至,在載灃率先捐出一萬兩的助學金之後,遠東股份公司的代表也以公司名義捐出了十萬兩白銀,皇家欽使內宮總管太監小德子送來天子地捐儀十萬兩,個人名義捐五千兩之後,這個捐款儀式基本上就定了個調,公家名義再多誰也不敢多過天子的十萬兩,私人名義再多也不敢多過天字第一號親王醇親王載灃的一萬兩,於是當天的助學籌款活動,一共募集了白銀一百七十九萬兩,樂得容宏老臉笑開了花,這筆錢,加上今年的教育預算五百萬兩,他的延聘西洋教師的數量和質量都可以得到很大的提升了。而教育的基建投資,又是戶部額外撥銀地,所以,容閎這輩子從來沒有花錢這麽寬裕過。


    當然,教育的事情不僅僅是花錢這麽簡單,在京師直隸以及幾個戰略的軍工重地區域的精英教育得到保證後,容閎發現根本沒有人力物力保證其他大片地區的高級教育了,目前也隻能將掃除文盲地基本識字教育普及下去。每年給各個縣補貼點銀子,讓各個縣的初等教育能夠辦起來,也算是基本解決一下人口素質的初步提升。


    要徹底解決教育問題,自己這輩子怕是不夠吧。高興之餘,容閎還是有些遺憾。但是這個國家的底子實在是太薄弱了,沒法子,隻能指望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為這個國家多做些努力吧。


    當然,事情比他的憂還是要好一些,這三年中從京師師範學堂畢業出去的兩千多個學生,在麵見過皇帝受過一番振興教育的訓話之後,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願意到內地各省去擔任府縣教育局司的職務,其餘的,也都補充到各戰略重地去充實當地的精英教育,如今這正是第一批種子播了出去,收獲,也許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後了。


    作為今歲大比的閱卷官,容閎還有一個宏願,就是將京師師範學堂這個模式在明年推廣到各省去,每個省都要建立一個師範學堂,為本省培育自己的師範人才,至於人選嘛,采用一些洋員,再補充各省落地的士子舉人,與第一批京師師範培訓的人才做一個整合,這樣下去,也能快一些見到這普及教育的成果。


    當然,這並不容易,這需要各地方官員的配合才行。明年是軍製改革的重要年份,皇上還會不會同時批準自己這一個龐大的計劃呢?容閎心裏沒底。


    當然,我目前的心思還沒有轉到文化領域上,當前的頭等大事,乃是全國大赦,輕罪即行釋放,重罪不管是否死罪,均免死罪,全部流放到新鄂省交當地地方政府及遠東股份公司管理,新鄂省比遼東對於移民的吸引力要低不少,必須要采用這種強製的方式才能用人口基數將這片新增土地吃下來。而且,向北的延伸也有著經濟上的目的,明年,最多是後年,我一定要進行幣製改革了,否則現行這種銀兩製,隨著白銀的日漸貶值下去,向洋人買技術買槍炮艦船太吃虧了,國力的增長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填進這個大窟窿去了。


    明年,軍製改革。後年,幣製改革。大後年……我要做的事情,還多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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