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東京,已是一個近千萬人口的大城市了,日本人有愛往東京紮堆的習慣,全國四千萬人口,戰後剩餘近三千萬,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擠在東京的周圍謀生,似乎東京空氣中飄散著的天皇的氣息能夠給他們帶來心靈的慰籍。


    報紙上兩條極具諷刺意味的消息:其一是西麵那巨大的鄰國,醇親王載灃在威海接見表彰海軍對日作戰中的高級指揮官,並頒發賞賜,評論家認為,這一舉動拉開了清國海軍未來二十年大步發展的序幕,相較於此,日本海軍僅可維持一支清國三十分之一噸位的近海巡邏艦隊的現狀讓人欲哭無淚。自從馬關條約簽署之後,政府依舊沒有人出來負責,人民期待的內閣總辭竟然還沒有發生,讓人民不僅要問,這樣一個政府,配得上八弘一字,萬世一係的大日本麽?配得上為臣民們做出巨大犧牲的天皇陛下麽?如今清國的海軍像鐵鏈一樣將日本死死的捆住,什麽時候才能實現天皇陛下天下布武的宏願?


    另外一條就是高調宣傳的處決罪犯的消息。大和民族的英雄浮竹桂子六,神刀館馬關分館的組長,在目睹清國談判大臣的囂張氣焰後,憤怒的進行了自己的舍身刺殺行動。這樣一個人,一個舍身為大和民族獻身的人,卻被政府處死。相反的是在海戰中出賣海軍利益的叛國賊東鄉平八郎卻隻得到了流放青森縣的處罰。法理公正何在?社論指出:隨著處決浮竹桂子六的槍聲響起,浮竹先生倒下了,大和民族的靈魂也倒下了。如今的大和,不過一個在清國**威下苛延殘喘的病夫而已。是地,東亞的病夫。


    伴隨著對東鄉平八郎的懲處,僧森智琅得到了晉升。如今他也由於對東鄉平八郎地檢舉,已經升到了海軍軍令部第一局次長的位子上了。但是良心的煎熬一直折磨著他,也正是他的這份良心發現。在關鍵時刻,他幫了東鄉一把,使得東鄉免於遭受與浮竹桂子六一樣的下場。


    當然,這也是因為浮竹桂子六是清國嚴密催逼的謀刺大逆,而東鄉平八郎遠遠沒有受到這樣的關注地原因。


    東京的近千萬人,已經在這樣一場付出國運為代價地豪賭失敗後,分裂成了很多階層。夢想破滅。身家破產而厭世的;暗自決心奮發努力,期盼日後洗雪國恥的;隨遇而安。打算回鄉下家鄉過平靜生活的基本上形成了三個思想流派。影響到政界,在政治上也催生了好幾個新黨派地成立,主張回歸東方文化源本的本原黨;主張臥薪嚐膽,圖謀自強的強國黨;主張在國際上找條大腿抱緊。與清國抗衡的新生黨;以及堅定支持明治天皇,但要求政府改革的皇民黨應運而生,日本政治格局形成了以天皇一個基本點在中央巍然不動,周圍四五個政黨輪番爭寵的局麵。眼下是抱大腿的新生黨呼聲最高,當然新生黨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大腿。黨內也有著英國派,法國派,俄國派,德國派等等主流大腿派,美國派人數相對較少,與振聾發聵的清國派形成少數大腿派。


    這時候正是日本何去何從的關鍵時刻,政黨的紛爭正體現了國家的迷惘,人民還沒有發現正確的方向。不過。這一天地上午,陽光剛剛穿透重重迷霧照射在東京的街頭時,東京的好幾家武館都有所發現了。


    “以武會友”四個大字下麵是一行小字:中華武會敬邀。最先發現的是扶桑館的武士稻阪吉先鋒,漢字他隻識得幾個,趕緊拿進去呈給館主山道千圖看,這才發現背後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說半月後將有一個俄國大力士取道海路來日本,傳聞是有意自日本打起,橫掃遠東練武之人,以顯遠東人士之無能。因中日兩國一衣帶水之鄰邦,武道方麵也要自強互助,請各館主宗師赴使館區附近新開的中華會館一晤,共商大計雲雲。


    神刀館和武道館等東京的主要武館都收到了這麽張請帖,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中華會館到底是個什麽,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麽個會館,要不要去?山道千圖瞄了一眼日期,會商之日定在三日以後,先派個弟子去看看吧。山道千圖將目光投向了稻阪吉先鋒……


    東京,千代田區,一個占地大約十萬平方米的長條形區域,正是明治十二年正式更名的靖國神社。自從明治二年為紀念維新內戰中陣亡的三千多名政府軍官兵而設立東京招魂社以來,這裏的祭奠意義一直就超越於全日本大大小小七八萬個神社,成為專門祭奠在戰場上為國家奉獻生命的軍人的地方。


    在為期三個月的對清國作戰中犧牲的陸軍,海兵,由於人數實在太多,又無法一一刻名,所以在陣亡者信息匯總整理完畢之前,由皇家派出官員奉迎兩麵巨大的象征性牌位,以及皇家的小鬆親王,入靖國神社供奉。


    這一天正是終戰兩個月的紀念日,靖國神社前帝國陸軍的創始人之一大村益次郎揮刀縱馬的塑像下方,圍聚了許多憤怒的人群。勢力龐大的神刀館,正在為他們的英雄浮竹桂子六舉行強行入館的衝館行動。他們的對麵,是數十名荷槍實彈的東京都治安警察。而街邊有序的跑步聲遠遠的傳來,顯示正有大批增援警察趕來。


    所以,神刀館的館主富山剛並沒有在當日收到那份敬邀信,他正率領著他的弟子們以及同情他們的東京市民麵對著政府的槍口。


    “來吧,抬起浮竹,跟著我向前走。浮竹不入神社,誓不回頭!”五十幾歲年紀的富山剛一身複古的武士服,灰白的頭發齊齊的向腦後腦梳去,背手昂著頭向前而行,別有一番攝人的氣魄。


    “入社!入社!入社!”


    “誓不回頭!誓不回頭!”身後地武士和平民振臂高呼,怒視著對麵身著製服手持械具卻麵露恐懼的警察。


    距離越來越近。緊急馳援而來的警察迅速地又在原本單薄的防線後布了一道新的屏障,此時富山剛已經到達了警察麵前,傲然的一舉右手。隊伍停了下來。


    “警察先生,請讓我們過去。”富山剛保持著蔑視的微笑,說完這句話辦轉過身子來,向身後的浮竹桂子六的牌位一指道:“這是為天皇,為大日本而遭受不公判決地浮竹,他是大和民族的驕傲,他是個真正地男人!”


    警察們沒有搭話。臉上略略顯現出一絲羞愧。有幾個年輕的警察甚至流下了眼淚。


    “讓開吧先生們。”富山剛溫和的說道:“大日本的臉麵已經快要丟光了,浮竹給我們掙來了最後一絲男人地尊嚴。難道他配不起我們的祭奠麽?”


    警察的防線開始鬆動。隊列後方的一個官員模樣的人發出嚴厲地指令道:“警戒!”防線似乎被注入強心針,又緊密了一些。


    局麵就這麽僵持著。這冬季的陽光看上去還是熱辣,大村益次郎的雕像都開始有點發燙了,雕像下方的人群也是額頭沁著細細密密的汗。


    喧囂的人群中。後排的軍警們緊張的呼吸聲似乎清晰在耳。卻見人叢外一個神刀館服飾地弟子擠了進來,將一幅書信呈給了富山剛,並附耳說了幾句。


    但見富山剛眉頭一皺,展開信件一看,臉上頓時露出憤怒的表情。右手將紙團成一團,又攤開手,憤怒的將紙團擲向警察,咆哮道:“看看吧!大日本的恥辱!”


    轉頭一瞪來人,嚴厲的喝斥道:“大聲地說出來,神刀館,東京的神刀館,收到了怎樣的牌匾!”


    “東……東亞病夫……”來人結結巴巴的說道。


    “丟人的東西!”富山剛轉回過頭去看著警察的頭目。右手向後一探,便將那個弟子擎在手上舉在空中道:“大聲地說一遍,他們說大日本的人民都是什麽!”


    “東亞病夫……”


    “大聲點!”伴隨著富山剛的怒吼,那弟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東亞病夫!”


    人群被驚呆了,怔怔的回味著這個很陌生的詞語。富山剛冷笑一聲,將那弟子擲在地下,仰天長聲嘯出一聲悲音道:“大日本如斯受人羞辱,你們還要阻止這樣的勇士麽!”


    軍警隊列紛紛低下頭去,富山剛緩緩向前踏出腳步,伸手接過身後的靈位牌雙手捧著,一步步向前走去。


    懾人的氣勢使軍警們紛紛讓開一條路來,無視身後長官的喝斥。


    靖國神社裏,終於多了一個叫浮竹桂子六的靈位。


    北京,西郊一片園林式的建築裏,肅親王善耆正在審閱著一份名單,這份名單一共是七十人,是由兩廣總督宋慶呈極上來的一份絕密的名單,事實上這片園林乃是他負責的大清軍情局的辦公地點,外表看上去這片園林與京城裏其他的王公貴族的私家花園別無區別,但是隻要你足夠細心,便能發現這裏經常出入一些來去匆匆的馬車,有時候還能看見一些短發的精幹男子出入。這裏麵安裝了最先進的電報,無線電收發機,以及一條直通到紫禁城皇帝寢宮和軍部衙門的電話線,這裏是帝國的情報中心。


    日本的振武行動便是由軍情局直接指揮的,這項行動的目的是摧毀部份日本人的自信,並激發另一部份日本人的自尊,從而分裂日本社會,使得對政府不滿的情緒得到一個總爆發,以有利於配合天海國的行動計劃——鬆平誌男請求清國加強對日本政府的打擊,從而使得他們的宣傳計劃更加的有效。


    當然,這個計劃隻是善耆工作的一部份,另一部份的視線集中在帝國的南方邊疆,自從安南淪為法國人的殖民地後,安南西麵的暹羅南掌等國感受到了殖民的壓力,在承受西方英國人傳遞過來地壓力後,暹羅人不希望自己遭受兩麵夾攻的命運——這樣很可能導致這個古老的國家喪失自己地主權。既然北麵的原宗主國呈現出一個向上的態勢,那麽托庇於這樣一個大國的庇護之下。感情上要容易接受的多。


    所以,應暹羅國王之請,宋慶呈奏到了我這裏。於是便有了這麽一項南方的龍威計劃。這七十個人,將被派到暹羅,由暹羅人為他們提供身份掩護,在安南與暹羅之間的南掌設立基地,培訓特種人員,進入安南境內進行秘密活動。這項行動將由善耆和宋慶共同負責。


    宋慶年紀大了,精力也有所不濟。幸而有馮子材,劉永福相助。所以這三老將合璧,對付南麵地局勢還是頗鎮得住的,特別是馮子材,昔年有大破法國人地光榮紀錄。南邊的法國人對他還是頗為忌憚的。


    這就是我琢磨南方事務後下的決心,既然法國人俄國人聯盟,那麽很顯然一戰以前地協約國聯盟基本已經成形了,所以我不能直接與法國人有衝突,隻能用這種秘密的行動來讓法國人的安南從內部開始糜爛掉。如果運氣好的話,培育出越南本土的親中階層武裝起來,可以使法國人在安南焦頭爛額甚至從國內抽調兵力來對付,這樣地話也可以讓他暫時停止侵吞中南半島的腳步,以彌補我不能明著用武力對抗他的腳步的遺憾。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我回饋那位友好的威廉二世皇帝的舉措呢。


    “王爺。”衛兵向善耆敬禮報告道:“醇親王爺到,說是奉旨來看王爺。”


    善耆是個開明的王爺。在他的軍情係統內,也援引軍隊中無須跪禮地常例,除了天子親到,平常隻需行舉手禮即可。他放下名單,點了點頭道:“請醇王爺進來吧。”說完起身整了整衣服,準備去迎接載灃。走出兩步,想了想又回過身來把名單收在袖口裏,搖了搖頭,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是來給王爺送兩個人來的。湊個七十二地煞嘛,也讓法國人嚐嚐咱們的煞勁。”在宣明醇親王載灃加入龍威計劃參祥學習後,善耆當然不能再對載灃隱瞞,在看過善耆的名單及各人的簡曆及資料後,載灃說出來意:“我手下一個廚子,有非常之能,這是一個。還有一個是你見過的良弼,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去曆練曆練。”


    “廚子?”善耆驚訝道,一個廚子能有什麽非常之能?


    載灃看出了善耆的不解,哈哈大笑道:“你可別小看了這廚子,這小子做菜很行的,記性極好。法國人喜歡吃,這家夥有大用場。這孩子叫靜官兒,做熊掌是一絕,不過不甘心做個廚子,我找人考過他,不是個凡人,打架辣手,而且是個夜貓子,晚上怎麽著都合不上眼……”


    “那不是個作賊的料嘛。”善耆閉目想了想道:“既是身手好,又有這天賦,倒是真有可用之處。不過醇王你怎麽想起來用他?”


    載灃眼裏閃過一絲狠辣,笑了笑道:“肅王你是耿直人,也就不瞞你了,我也是想曆練曆練這孩子,將來他回來後,拿他有大用。”


    “什麽大用?”善耆警惕起來,雙目精光一閃,看著載灃。


    載灃被他看得發慌,亂了一陣子,分辨道:“肅王你想到哪去了。得,都是一家子人也不說兩家話,是這麽著,肅王你怎麽看李中堂?”


    “李中堂?”善耆思索著,因為不明白載灃的意思,謹慎的評價道:“國家重臣,皇上的左右手,不可一日或缺啊。”


    “拉倒吧肅王你就唬弄我吧。”載灃左右看了看,揮手斥退了左右,壓低了聲音道:“既是如此,你說老六叔身子不行了之後,朝中誰辦洋務比得上他?為何現在皇上不派他辦洋務反而派二哥去辦?他在外帶兵帶的好好的,皇上幹嗎又召他進京入閣拜相,讓王文韶這本當是宰相之才的老臣去帶直隸的兵?既是左右手,皇上為何又重用素來不服他的張之洞?”


    善耆心思一動,以前還當真從來沒想過這些問題,額頭上冒出一陣冷汗,輕咳一聲道:“醇王你這些、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不過你想過沒有?皇上斥返翁師傅,也是信任李鴻章的表示。”


    起身搖了搖頭道:“今兒這些,都不是我們該說的,好了,今兒就說到這吧,明天叫你薦的兩個人來見我。”


    載灃坐著不動,笑著說道:“翁老頭那是廢物,不趕他他也沒那份力,但一個大言炎炎的清談客罷了。皇上有更好的人用,康有為這些人比十個翁老頭都管用。”見善耆仍舊站著不動,使勁扯了一下道:“坐下來咱哥倆好好琢磨琢磨。告訴你,我剛剛說的,都向皇上呈奏過。”


    “啊?”善耆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驚訝的問道:“皇上怎麽批複?”


    “留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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