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手持方向盤的類一直表現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美作卻半點沒覺得安心,反而堅信自己的生命安全隨時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嚴重威脅。


    “類——!你忘了你忘了你忘了!!!刹車啊!啊啊啊啊!”


    茶褐色的眼底掠過一抹調皮的色彩,類刻意放軟了語調,尾音甜蜜地上翹著:“不~要~”


    “啊啊啊——要撞了要撞了!!!”


    “不會的。”


    ——視紅燈於無物,每一絲縫隙都不放過的分秒必爭,必要時連人行道和綠化帶也能成為趕路捷徑,性能極好的輪胎順暢地刮過地麵,驚起行人亂竄無數,怨聲載道。


    猶如一團攜帶摧毀性能量的颶風,夾雜著滲人的霜雪,勢不可擋地肆虐過毫無反抗能力的繁華街道,空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凡人……


    還真是頗為壯觀。


    欣賞到這番奇景,美作稍稍緩過口氣來,心衰力竭地翻了個白眼,指著標誌牌痛心疾首道:“類……你的速度是限速牌上標注的兩倍半!!!兩倍半!!!”


    類微微一笑,誠懇地安慰著:“沒事,我們沒在考牌,不用太老實。”


    “……你這樣叫逆行。”


    類笑意不減:“這裏沒監控,況且你不是買了保險的嗎?”


    美作:“……這根本不是保險的問題……”


    類你當附近那些瞠目結舌的無辜群眾是死人麽……


    更神奇的是,這輛自出廠以來就沒這麽瘋狂過的車子似乎也興奮得很,在類精準又瘋狂的操控下,野蠻地榨幹了每一絲可能被占據的空間,輕盈得不可思議,酣暢淋漓地完美演繹了一個個使人窒息暈厥的高難度轉角。


    就像是被拘束久了的烈馬第一次獲得了擺脫韁繩,可以盡其所能地狂奔的自由一樣。


    按理說早該在類的蠻性駕馭下不幸地分崩離析、躺進廢品廠提前壽終正寢才對,而不該在堅持了這麽久後,還是保持著有驚無險的良好無損狀態。


    難道是運氣特別好?


    ……不,或許是恰恰相反吧。


    無論是人來人往的擁擠大街,還是陰暗狹小的小巷窄道,載著類和美作的這架重鐵,都像是陰魂不散的背後靈一樣,壓迫力十足地緊追著前方那架同樣癲狂逃逸的車駕。


    “不不不不不要撞上去了!!!”


    美作聲嘶力竭地哀鳴著。


    那近在咫尺的出租車……


    他再無法淡定。


    毫不減速的車身帶著同歸於盡的恐怖氣勢,惡狠狠地迫了過去,仿佛揪準了要朝那處撞。


    ——他幾乎能看清出租車司機那張驚恐萬分,扭曲了五官的臉。


    “不要學總二郎那樣大驚小怪。”


    類在最後一刻鬆開了油門,猛然輪動方向盤,以相距不到2公分的極近距離側滑著閃避,回打,漂亮地掌控了角度,行雲流水般從容地躲開了兩車即將相撞的命運後再度踩油,聽著引擎發出的美妙聲響,甚至還有空稱讚了句:“輪胎的抓地力不錯喲,比我想象的還好呢。”


    他本以為會隻差1公分。


    美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臉色蒼白如紙:“……我要下車……”


    類輕鬆得連眉毛都不曾顫過一下,聞言也沒露出不悅的表情,僅僅是不溫不火地警告了句:“別開玩笑了,那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性命啊!”


    類沉默片刻,方才義正詞嚴地道:“阿玲,作為未來的黑道世家繼承人,怎麽能這麽膽小?”


    這種莫名被鄙視了的感覺……


    美作無語凝噎。


    ——他當然很不想被類看扁。


    但跟這種雲霄飛車般刺激至極的體驗比較起來,槍林彈雨簡直是再溫柔不過的曆練了……


    美作盡管莫名地氣弱,在關鍵時刻仍是很有原則地堅持道:“但起碼在交戰的時候我能掌握自己的性命啊!”


    類卻理解錯了方向:“啊,你是太無聊了嗎?”他略微一想,轉動方向盤的反應卻絲毫不慢,被強大的慣性牽動著死勒住美作胸口的安全帶令他呼吸一滯,眼冒金星:“放心吧,你的重要任務被安排在後麵,先忍耐一下。”


    美作近乎絕望地癱軟在靠椅上:“……等等,類!你好像誤解了什麽。”


    耳邊此起彼伏的是周遭受驚車輛尖銳的刹車聲和響亮的喇叭聲,次次都是在死亡線上徘徊的驚險體驗,美作也漸漸從一開始不受自製地慘叫連連、到後期那被磨練出來的徹底麻木,最終唯有老實地認了命,乖乖抓住右上方的把手,同時沒有忘記的還有那把塞滿了子彈的手槍。


    這不是他的錯覺。


    類……分明正享受著目前的狀態。


    這意味著,類在徹底玩夠之前,是說什麽也不會停的。


    他能感覺到被冷汗浸濕的襯衫布料黏黏糊糊地貼實了背脊,既粘又涼,就像是有條濕潤而軟趴趴的爬蟲,攀在脊骨一帶,不甘心地蠕動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嗶唔嗶唔——”


    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近的警笛聲,穿透了隔音性能良好的玻璃,大喇喇地刺入他們的耳朵。


    從迥異的方向和音軌重疊的雜亂程度上看,至少有三部巡邏警車正聞訊而來。


    ……真是轟轟烈烈。


    美作一向視跟警方打交道為惡心巴拉的扯皮,最避之唯恐不及的。然而這回,他卻有生以來初次真心地期盼著他們的到來,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快來個人阻止類吧!!!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痛不欲生地不得不兩害取其輕的心態,跟上次的乘客西門總二郎如出一轍。


    他毫不懷疑,警方此刻的主要目標不是前方那兩部被他們追趕著的搶劫車,而是橫衝直撞到把加長賓士開成了衝鋒坦克的類。


    美作深深地歎了口氣。


    ……天曉得,或許兩者皆有。


    死抓著扶把的手時不時要摸一摸位於脖頸上的、那在此刻的存在感被淡化到可憐的頭顱,才能確定‘啊原來還活著啊’的這個值得叫人感激涕零的事實。


    類自言自語地輕聲抱怨著:“嘁……沒有離合的這種純自動檔真不習慣。”


    又嘟嘟囔囔:“好多動作都做不了,隻能用衝突跑法了。”


    “……類,我想問你有執照嗎?”


    並沒有在意那抖得跟觸了電一樣的聲線,類頗愉快地回答:“有啊。”


    他沒有騙人,在遙遠的前世確實一成年就迫不及待地趕去考到了,甚至還是在沒走後門疏通關係、得不到任何特殊優待的嚴苛公正的情況下,一次性通過。


    隻可惜坐過他車的人都誓死不肯坐第二次,要麽不顧形象地抱住電線杆不撒手,亦或是聽到風聲就果斷遁逃……


    更遑論是愜意地兜風呢。


    類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缺乏觀眾們的淒慘尖叫聲為自己的精彩表演增色,是為獨角戲,即便再華麗,也還是不夠帶勁啊。


    好不容易找到個能順理成章地飆車的機會,又怎麽能輕易放過。


    美作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恰如他糾結成了一個被拆散了的毛線團般的心情。


    ……騙鬼啊!未滿18歲的人哪裏能考四輪車的駕照!!!


    不論對內情一無所知的他在心裏究竟是如何地咆哮著反駁,亦不敢在選在這個該死的關鍵時候反對掌握著車上兩人、哦不,是三人的生殺大權的類——


    天知道要求他停下來的話會引發什麽更糟糕的後果。


    在又一個毫無預兆的零減速急轉彎到來時,他唯有硬生生地咽下那口腥甜,嘴角扯出個扭曲到近似安詳的弧度。


    實際上,在車身頻繁的多角度傾斜中,他能順利開口、而沒咬到舌頭已經很不錯了:“你什麽時候學的開車。”


    “唔?記不清了。”類認真地思考了下,“大約快滿6年半了吧?”


    前世的18歲到24歲,外加重生以來的這段時間……


    差不多有這個數沒錯。


    類滿意地點點頭。


    美作:“……”敷衍也請專業點好不好。


    翻湧的胃液和半消化的食物親密地攪在一起,叫人頭皮發麻的嘔吐感陣陣襲來,自顧不暇的他已經無力去吐槽類日益精湛的胡編亂造能力了。


    小幅度的右轉是為下一個急速左轉做出的假動作,堪稱完美無缺的甩尾被披著羊皮的駕駛者微笑著使出,緊接著是個幹淨利落的瞬間衝刺,期間連個停頓都吝於賜予,順遂無比地將試圖橫插一腳、進行攔截的警車給無情地甩到後頭。


    類還罕有地興致勃勃,朝倒後鏡中那一臉憤怒的小警察拋了個挑釁意味十足的媚眼。


    與前方逃竄的車輛相隔的距離越發縮短了。


    保持目不斜視的姿勢,類忽然騰出一隻手來,在美作膽戰心驚地注視中淡定地揉了揉他那汗濕的發卷,悠然閑適得仿佛是安坐在家中沙發上安撫受驚狗狗的友善主人:“乖,不怕。”


    美作:“……”


    怎麽可能不怕啊!!!


    “喏,他們在往郊區開了——一旦脫離了鬧市區,你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無聊啦。”類微微眯起眼,盯著前方那被他的窮追不舍弄得有些慌亂的車尾瞧,輕描淡寫道:“你可以試試打輪胎。我猜他們到時候要分頭跑,記得打電話讓人按照定位儀堵人,一個都別放他們逃掉。”


    美作僵著臉依言照辦。


    實際上,根本不需要他額外致電申請支援,驟聞巨變的美作家的人,但凡消息靈通點的,都已經四麵八方地火速趕往他們所在的方位了。


    這種明目張膽地妄圖挑戰黑道巨頭的威儀的行徑……


    哪怕他們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無名鼠輩,被深深冒犯和激怒了的美作家人也絕不準備放過相關人物。


    ——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挫骨揚灰。


    作為美作逐漸冷靜下來的嘉獎,類單手把持著方向盤,視線不曾錯開過分毫,另一隻被空出來的手卻在暗格裏摸索著,把裏麵放置的美乃滋棒成功挖了出來。


    他用牙叼著包裝袋的一角,輕易撕開,隨意提溜了幾根出來,一股腦地塞進美作那張虛弱地半張著的嘴裏,又順便給自己也拿了幾根。


    美作癱著臉——他已經不知道該做何表情了——再看幾眼表現得優哉遊哉的,跟正要去郊遊般毫無緊張感的類,又嚼蠟般地咀嚼了幾下那脆響的餅幹棒,覺得這世界真玄幻。


    唯一能確定的是……


    他寧可去收拾丟了重要文件的爛攤子,也不想再這樣呆在副駕駛室上了!!!


    美作麵無表情地將臉貼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捏著槍柄的手指早已僵硬,卻不肯放開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加速到脫了節的心髒如擂鼓般砰砰作響地劇烈搏動著,強悍得令他的耳膜都在一鼓一鼓地脹疼。


    可惜沒人能聽得到他的心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jamie的火箭炮~~~~(>_<)~~~~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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