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善於適應環境的生物。


    正如現在的美作,他已經成功在這段時間望著類線條優美的側臉所進行的自我催眠中——要相信類的技術類的技術類的技術——摒棄了一切會影響判斷的雜念和源自本能的恐懼,徐徐吐出口氣來,定定心神,警惕地握著槍柄,盯著前方耐心等待時機。


    ……大概吧。


    無論如何,他總不能再這樣神遊下去,讓專心開車的類還得分神來兼顧自己這一頭。


    轉眼間,他們駛離了市區繁鬧的街道,直追著逃亡者們衝上蜿蜒的山路。


    “一共有四部。”靈巧地走著多變的路線避開冷不丁就會撲來的子彈,類冷靜地說:“與我透過辦公室窗戶看到的數目一致。”


    “他們不可能沒有折損同夥,”美作擰著眉,精準的判斷能力使得他在前方那些人做出的好幾個故意露出破綻、好誘他上鉤的假動作下,保持按兵不動:“現在車上剩下的人大約隻有原來的一半不到。”


    即使此刻的槍膛是滿的,子彈數目也依然有限,缺乏補給來源的他不可能在冒著死亡的危險探頭射擊的情況下,把重要的資源浪費掉。


    “我們的火力應付不掉他們。你家的其他人呢?”類問。


    “他們正在趕來,”美作說著,臉色卻低沉得很:“隻要再拖住他們一點時間。”


    話音剛落,他就機敏地捕捉到了前方車輛由於長時間利用abs轉彎、造成車輪的過大負荷而生出的一絲頓卡,當機立斷地按下半截車窗,大膽地把小半個右肩探出去,對準那高速運作的輪胎,凝神眯眼,刻不容緩地扣動了扳機,四下連射!


    一切發生得太快,前方那頻頻騷擾著他們,卻從頭到尾都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的凶徒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戒心和警惕,完全沒想到這兩個明明跟了上來還跟縮頭烏龜一樣潛藏不出的富家少爺會冷不防地吐出淬毒的舌信子,乍露出頭來就對著他們的痛處惡狠狠地咬上一口,連血帶肉一起撕掉。


    他瞄準的不是車的後窗玻璃,而是高速運轉的輪胎。


    第一下險險擦過邊緣,重重地擊打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彈開時激起了肉眼可見的火;第二發則是在作為支架的手臂的晃蕩中甩到了懸掛的金屬車牌上,打出一個規則的圓孔;剩下的兩枚尖頭子彈準確地紮入了擁有強大韌度的橡膠圈裏,‘噗’的一聲悶響,旋轉著繼續鑽入,貫穿了部分鋼絲和簾線,並沒有徹底穿透,最後被卡死在中軸。


    此時的消音器遠沒前世的先進,手槍在子彈出膛的時候發出炸雷般震耳欲聾的響動,類卻恍若未聞,眼底無波無瀾,修長的指節連顫都不曾顫過。


    在引擎的驅動下,沒有痛覺的輪子不知疲倦地繼續運轉著,碾壓地麵,卻因為那道豁口的存在,車身不受控製地猛一傾斜,在裏麵的人的咒罵聲中跌跌撞撞地被迫停了下來。


    在車身交錯而過的短暫數息,才剛縮進來的美作眼疾手快地又給他們補了幾下。


    未有過片刻遲疑,反應極快的他極其默契地把方向盤猛打向右,猶如醉漢般歪歪斜斜地虛晃一槍,不假思索地用車窗閉合的主駕駛室那一側作為護壁,迅速格擋住馬上要襲來的瘋狂反擊,掩護二度回撤的美作,且行雲流水地繞過了橫杠在路途中央的車身。


    他的做法無疑是明智的。


    說時遲那時快,擋風板和車窗猛地一陣嘩啦啦的作響,前方好幾支型號不明的槍支同時憤怒地開了火,自黑洞洞的槍管裏迸射出來,就像是被驟降的冰雹密密麻麻地砸上去一樣,質量極好的防彈玻璃貌似也在這恐怖的衝擊能量下受到了不小的損傷,承力層上多了好幾處蜘蛛網狀的表麵碎痕——


    “喲,好險。”美作感歎道:“不過火力真是不怎樣啊,看來不是進口貨,是本地改裝的土j□j。”


    類:“玻璃還撐得住嗎。”


    美作理所當然地回答:“那是當然,這可是用號稱連用衝鋒槍都轟不穿的高級有機材料做的。”


    類的語氣裏隱含不滿:“……就算是這樣,你也把頭放低一點,別蠢到去當活靶子。”


    美作立刻反駁:“那你怎麽辦?”


    類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殺氣滿滿。


    美作本能地打了個寒噤,乖乖道:“……我知道了。”


    “這才乖。”類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一槍爆頭?”


    美作:“……怎麽可能,電光火石間憑感覺來了幾下,你當我神槍手嗎。”


    類:“好吧,打傷了嗎。”


    “嗯,”用鼻音應著,美作表情沉重:“類,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類頓了頓,不急不慢地問:“……壞消息我大約猜得到。子彈沒了對嗎。”


    美作敏感地察覺到車裏的氛圍無形中變得越來越冷,連忙補救道:“厲害!其實我隻是想說,子彈不多了,但還剩下5枚。好消息是剛才我沒雖然沒能打爆他們的頭,可起碼打碎了他們的肩胛骨。”


    類不鹹不淡地說:“嗯,代價是你右上臂吃的那顆槍子對嗎?”


    美作被結結實實地噎住了,背脊發涼:“……不,隻是表皮的淺淺擦傷,已經止血了……類你怎麽看見的?”


    類麵無表情:“我沒看見,但我也沒如你所願地失去嗅覺,血腥味簡直和你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的蠢蛋氣味一樣重。”


    遭受人身攻擊的美作大氣都不敢出。


    類冷哼一聲,也沒繼續在口頭上攻擊他,但美作很快就明白這不是偃旗息鼓而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了——


    泄憤般地把腳下油門踩到極限,引擎發出一聲驚人的巨響,速度飆升的車身跟發了狂的獵豹似的,猛地往那離得最近的小麵包車不顧一切地撞了過去!


    強悍的防撞杆和衝擊力將那平扁的車尾撞凹了一大塊,車身也狠狠地往裏歪了一下。


    他這不按理出牌的癲狂舉動把那部車上的人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本能地就稍微踩踩刹車、想要閃避,可放慢的速度卻隻換來類更密集的攻擊。


    “那家夥瘋了,他不要命了嗎!!這可是山路!!速度那麽快,分分鍾要掉崖的啊!!”


    “我怎麽知道,你還愣著做什麽,讓路也好怎樣都好,總之快避開他!!”


    “白癡,我不是正在避嗎!!啊啊啊啊!他一直在追我啊!!”


    “天啊,他要把我們撞下防護欄嗎!!”


    “放開我!!蠢貨你別動我的方向盤!!”


    砰——砰——砰——


    每一下的金屬碰撞聲都伴隨著劇烈的車身震蕩,和搖搖晃晃的視野。


    誰叫另幾部都是更高檔的越野車,隻有這一架離得最近,恰好又是可憐巴巴的小麵包,比較起來,真不是一般的好欺負。


    如影隨形的鬼魅身影和殺氣騰騰的撞擊,不光是給車身和平衡控製上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也給倒黴的駕駛員加諸了太多的心理壓力。沒過多久,慌不擇路的他們互罵著,在胡亂地向擋風板上鑲嵌的防彈玻璃撒光了剩下的子彈後,一頭撞上了位於內側的、凹凸不平的黃褐色山壁,喪失了反抗能力。


    帶著傷痕累累的防撞杆,類意氣風發地驅車轉向,揚長而去。


    美作滿眼震驚,一邊傻愣愣地想著‘這都行’‘類太凶殘’‘論激怒司機的嚴重性’,一邊落井下石地又補了兩下。


    “這是雙向防彈還是單向的?”


    把負麵情緒宣泄得差不多,類的嗓音恢複了平和。


    “雙向,不然我早就從裏往外進行射擊了。”明白類這是準備秋後算賬的意思,秉持‘得過且過’的處事原則的美作還是暗暗鬆了口氣。


    類並沒有露出失望的神情——雖然也沒有一絲笑容就是了,甚至還真心稱讚道:“剛才……還算幹得漂亮。”


    “這不算什麽,都是類你配合得好。”隨口謙虛了句,美作活動了下被後坐力給稍稍震麻了的手腕,唇角微微上翹。


    在雙方都處於高速駕駛的狀態下盡可能地以最高效率命中目標,對演練過類似情況但還是初次實踐的美作而言是個不小的挑戰,雖說離彈無虛發相差甚遠,可戰果怎麽也談得上‘不錯’,更棒的是意外得到了類的嘉獎,足以令他發自內心地愉悅。


    “那幾個放在那裏不管就可以了嗎?”


    美作一邊用耳麥接電話,一邊衝類點頭:“是的,我家的人馬上就到,山腳很快要被封鎖起來——他們受了傷,光靠兩條腿的話,根本跑不了多遠。”


    類沉默片刻,忽然半開玩笑地說:“我們就像是原野行幸裏貴族們放出的獵狗,等獵物被咬到喪失獨自行動能力後,後方的人才會一擁而上。”


    美作無語地捏了把汗,忍不住投訴道:“……你就不能找個好一點的形容詞嗎。”倒是經類這麽一啟發,他不由得突發奇想:“等這次的事情過去,我要投資拍攝一部和賽車有關的電影,題目就叫‘速度與激情’好了。”


    聽到這個頗為耳熟的名稱,饒是淡定如類,平穩的呼吸也下意識地滯了一瞬,過了好一會才猶疑地道:“……為什麽?”


    他險些以為阿玲也重生了。


    美作磨著後槽牙:“我屆時一定要請你當主演!就算你沒空,我也要讓主角坐上你的車,來深刻感受一下貨真價實的電影主題!”


    類噗地笑了出聲,半晌,意味深長地道:“我拭目以待。”


    兩人還來不及多交談上幾句,類就漸漸發現了不妥,隱隱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們的速度降低了。”他淡淡陳述著,心裏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是輪胎磨損太厲害了嗎?”美作樂觀地猜測著。


    類當場否認了這個說法:“不,”他的眼底掠過一抹遲疑:“我覺得他們……很可能是想引誘我們跟上去。”


    他目前駕駛的雖然不是他的最快速度——畢竟道路陌生,不屬於自己的車子也開不太順手——可與前方那兩架所保有的距離基本就沒怎麽變動過。


    這不正常。


    如果不是他們的刻意為之,那就是駕駛水平一致而達成的驚人巧合。


    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美作訝然:“不會吧!”


    類眸光閃爍,麵沉如水。


    環顧四周,隻見路麵狹窄,堪堪容許兩輛車並排而行;矮矮的防護欄遠遠沒有穩固到能承受以160公裏的時速前行的車發出的撞擊的地步;外麵是綠樹蔥蔥,山崖陡峭,一旦失控,就會墜入萬丈深淵,除了車毀人亡的下場外不作他想。


    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為了確定這個突然萌生的微妙猜測的真偽,類稍稍放慢了車速,權當試探。


    果不其然,前方的車輛也微妙地緩下了馬力。


    “嘖,這可真糟糕呢……”類自言自語了句,不再猶豫,立刻鬆了腳底本是輕踩的油門,飛速瞥了眼倒後鏡確認無車後,碩大的車頭悍然扭向路的另一側,就準備掉頭離去!


    被安全帶勒得差點斷了氣,美作咳嗽幾聲,側過臉來問道:“類,怎麽了?”


    “我要放棄追蹤——他們的目標不止是文件,還包括我們兩個。”


    類用眼角餘光睨了眼一臉茫然的美作,神情嚴峻:“不,應該說……是美作家的繼承人才對。他們特意引我們去根據地,想必還有更多後手。”


    美作愣了愣,反射性地摸了把被掌心的汗水給沾濕的槍柄,一時轉不過彎來的腦子有些難以理解:“他們為什麽不在剛剛就把我們回頭解決了呢,還這麽大費周章地把我們引過去,萬一我們沒跟上怎麽辦。”


    譬如一直懶懶散散、對什麽都興趣缺缺的類……居然深藏不露,是個擁有出眾車技的人,起碼這一點就是個誰也預料不到的大變數。


    類揚了揚下巴,耐心地提醒道:“你忘記那些負責支援的人就在後麵緊跟著嗎?他們既忌憚又不忌憚,那麽他們的老巢裏肯定有我們難以應付的麻煩東西,足以令他們有恃無恐,否則,一般情況下,應該反過來才對。”


    說不定有個臨時基地。


    美作也意識到事情進展的險惡程度要超出預期,可亦清楚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他竭力穩下紛亂的心緒,維持著一線清明,腦海中飛速掠過一串串可疑的人名,嘴上卻輕鬆地安撫著:“好,反正我的隨扈們大約還過幾分鍾就追過來了。”


    類總結:“……你的子彈也不多了,不如不要冒險。”


    前麵兩車做夢也沒想到類說走就走,一時衝遠了的他們回頭沒那麽快,等他們氣急敗壞地開始三點調頭時,類已經瀟灑地先行一步,隻留給他們一小串白蒙蒙尾煙當做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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