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遊;獸,我知道它能走。飛的我可以射,走者我可以網,遊的我可以釣。


    但是龍,我不知該怎麽辦啊!學識淵深莫測,誌趣高妙難知;如蛇般屈伸,如龍般變化,龍乘風雲,可上九天!


    對於王守仁先生,我別無他法,隻能用這段兩千多年以前的文字來描述他,這是他應得的稱頌。


    他的心學,是中華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是值得我們每個人為之驕傲的財富,他吹響了人性解放的號角,引領了明代末期的思想解放潮流,他的思想流傳千古,近代的康有為、孫中山等人都從其中受益匪淺。


    除了中國外,他的心學還漂洋過海,深刻影響了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他本人也被奉為神明,日日頂禮膜拜,那位東鄉平八郎大將就是他的忠實粉絲。


    彪炳顯赫,自明之後,唯此一人而已。


    王守仁的一生,是光明的一生,他曆經坎坷,卻意誌堅定,混跡官場,卻心係百姓,他反對暴力和貪欲,堅信正義和良知。


    王守仁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他是真正的聖賢,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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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那些事兒》當時明月/著


    明朝那些事兒正文聰明的選擇(74)


    章節字數:0更新時間:07-09-919:41


    朱厚照死的時候,最忙的人是楊廷和。


    公正地講,王守仁先生雖然是千古難得的聖賢,卻並非一個掌握時局的人物,他長期擔任中央下派幹部,基本不在京城混,這種編外人員實在說不上是朝廷重臣。在那些年中,真正支撐國家大局的人是楊廷和。


    在正德十六年(151)三月的那個深夜,當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後,楊廷和並不悲痛,這並非是他對自己的學生毫無感情,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時間悲痛。


    那個風雨欲來的夜裏,他會見了兩個驚慌失措的人,一個是穀大用,另一個是張永。


    他們來的目的很簡單,隻討論一個問題——誰當皇帝?


    朱厚照兄實在是不夠意思,玩夠了拍屁股就走了,您倒是輕鬆了,可是苦了剩下來的兄弟們,這麽大個攤子,您倒是給留個接手的人啊!


    由於玩得太厲害,朱皇上沒生孩子(哪來這工夫),可大明國不能沒有皇帝,這下子張永也慌了,他雖然手握大權,畢竟隻是個太監,到底該怎麽辦,他也沒主意了,隻能跑去找楊廷和。


    [7]


    相對於他們的慌亂,楊廷和先生卻是穩如泰山,麵對著張永急切地目光,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兄終弟及,皇位自然有人接任。”


    那麽這個接替皇位的人是誰呢?


    ”興獻王之子,憲宗皇帝之孫,孝宗皇帝之從子,大行皇帝之從弟。”


    張永和穀大用這才鬆了口氣。


    請注意,以上說的不是四個人,而是一個人,畢竟人家是皇族,祖宗三代是都要說清楚的,要知道,當年為了查實劉備先生的中山靖王之後的地位,找出來的族譜長度堪與大學論文相比。


    這個背負著四個身份的幸運兒,名叫朱厚?。他就是明代曆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的嘉靖皇帝。


    此時的楊廷和自然十分喜歡這位他推舉的皇位繼承人,但在不久之後,他將會改變自己的看法,當然了,這畢竟是之後的事情。


    而現在,看著神情放鬆,放心大膽準備官升一級的張永和穀大用,楊廷和卻板起了麵孔:


    ”事情還沒了結”


    是的,正德年間的這一場大戲,還差最後的一幕才能完成。


    而這最後一幕的主角,就是江彬先生,他解決了錢寧,但沒有能夠搞垮王守仁,


    現在他將麵對自己的新對手——楊廷和。


    很快,楊廷和發布了命令,解散由朱厚照組建,由江彬操縱的團營,解除了他手中的武裝,然後他發布命令,由張永、郭勳等人控製京城防務,嚴禁任何軍隊調動。


    很明顯,這是要動手了,京城很快就陷入了風雨飄搖之中,流言蜚語四處亂飛,一貫驕橫的江彬也頓時亂了馬腳,慌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之下隻能每天和同夥商量對策。


    湊熱鬧的人似乎也不少,不久之後的一天,京軍都督張洪深夜突然到楊廷和的家裏,通報了一件事情。


    ”現在江彬那一幫人正在四處活動,他們可能要造反,首輔不可不防!”張洪用飽含憂慮的語氣提醒著楊廷和。


    然而楊廷和卻不以為然。:


    ”你不用怕江彬造反,而今天下大定,他以何造反?況且即使他想造反,他的部下也不會跟著他,你多慮了,在我看來,江彬絕不會反!”


    張洪看著態度堅決的楊廷和,歎了口氣,走了。在他背後為他送行的,是楊廷和那道意味深長的眼神。


    [7]


    他離開了楊廷和的府邸,卻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個人的住處——江彬。


    這位張洪是江彬的心腹,他是奉命來打探消息的,得到了暫時無事的保證,江彬終於鬆了口氣。


    與此同時,楊廷和卻叫來了內閣裏的蔣冕和毛紀,準備擬定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很快,江彬接到了一個通知,他獲邀參加一個儀式,原來宮裏要修工程,按照規定,必須先搞一個祭奠儀式(封建迷信害死人),他老兄也在被邀之列。


    這在江彬看來,是一件十分光榮的事情,所以他去了。


    江彬先生這一輩子幹過很多壞事,害過很多人,用惡貫滿盈來形容實在並不過分,現在終於到了還本付息的時候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欠了債兮你要還。


    帶著一大群隨從的江彬出了門,直奔皇宮而去,可是到了宮門口,護衛通知他,參加儀式,隻能讓他單獨進去,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江彬爭了一下,但涉及到程序規定,他也就沒有再說什麽。丟下了所有手下,隻身一人進了宮。


    從這裏也著實可以看出,江彬先生實在不是個讀過書的人,要知道,這一招從古用到今,屢試不爽,是宮廷政變、殺人滅口、報仇雪恨的必備絕招,遠到呂後,近到朱棣,都是這一招的長期穩定用戶。


    現在用戶名單上又多了一個名字——楊廷和。


    江彬進了宮,行完了禮,正準備撤,張永卻突然攔住了他,說想請他吃飯。


    張永的麵子是不能不給的,江彬就跟著他去了,可飯局還沒見到,半路上突然跳出來了一個大臣,對江彬說你先別走,還有一道太後的旨意給你。


    江彬雖然不讀書,卻也不是笨蛋,他看了看不懷好意的張永,然後又看著那位準備宣讀旨意的大臣,立刻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江彬畢竟是武將,他掙脫了張永的手,拔腿就跑,張永卻沒有追,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既然喜歡運動,那就讓你多跑會吧。


    於是江彬先生就此開始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次長跑。事實證明,江彬先生雖然經常幹壞事,但身體素質還是相當不錯的,他先是跑到了西安門,可是大門早已關閉。估計這位兄弟沒有學過撬鎖,爬牆的技術也不過關,一拍大腿,接著跑吧!


    [74]


    江彬選手的長跑素質真不是蓋的,全速奔跑之下,他很快就跑到了北安門(順時針方向),到了地方沒人給他掐表遞毛巾,卻有一群看門的太監等著他。


    ”江都督,你別再跑了,有旨意給你!”


    江彬倒還頗有幽默感,一邊跑還一邊回了句:


    ”今天哪裏還有什麽旨意!”


    於是新的一幕出現了,江彬在前麵跑,一群太監在後麵追,估計江先生也是跑累了,慢慢地被後麵的太監選手們追上,於是大家一擁而上,終結了江彬先生企圖打破明代田徑紀錄的幻想。


    不知道是太監們過於激動還是心理問題,據史料記載,江彬先生被抓後,身體沒受啥苦,胡子卻被人扯了個幹淨。


    正德年間的最後一個權奸就此這種喜劇方式結束了他的一生。總體來說,表現得還是相當不錯的。


    楊廷和終於解決了所有的對手,他確實驗證了當年丘浚的預言,此刻國家已經在他一人的掌握之中。


    在正德皇帝去世的四十餘天裏,大明帝國沒有皇帝,唯一說話算數的就是這位楊先生,他在皇室子孫中千挑萬選,終於找到了那個叫朱厚?的人。


    選擇這個人的原因有兩個:其一,他的血緣很近,而且據說很聰明,非常機靈。


    其二是一個不大方便說出來的原因,這孩子當時隻有十五歲,對於官場老手楊廷和來說,這是一個比較好控製的人。


    楊廷和的前半生是十分順利的,他鬥倒了劉瑾,鬥倒了江彬,王守仁也被他整得夠嗆,老油條老狐狸這樣的詞語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智慧和狡詐。


    但是這次他失算了,誰說年紀小就容易控製?要明白,聖人曾經說過: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不如今!


    正德十六年(151)四月二十三日,那個略顯羞澀的少年朱厚?來到了京城,繼位成為了新的皇帝,改明年為嘉靖元年,是為嘉靖皇帝。


    戰無不勝的楊廷和先生那輝煌的前景和未來就將斷送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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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那些事兒》當時明月/著


    曆史本身很精彩,金戈鐵馬,兒女情長,權謀詭譎,要什麽有什麽,而且有些事件之詭異之匪夷所思,哪怕是再高明的家,也無法構思出來,即使寫出來,別人也多半要恥笑他胡編,但現實卻是曆史上發生的那些事,遠比家們的想象更厲害。


    譬如,明朝那些事。


    本書第四冊接續上篇,從明世宗朱厚熜即位寫起,敘述了明朝最大的玩主,一生隻關心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活夠歲數,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玩夠女人的嘉靖皇帝的一生以及這個時代的名臣如胡宗憲、徐階、高拱、海瑞、張居正…


    明朝那些事兒4第一章皇帝很脆弱(1)


    正德十六年(151)四月,朱厚熜來到了京城.


    在此之前,他住在湖廣的安陸(湖北鍾祥),這位皇室宗親之所以住在那個小地方,倒不是因為謙虛謹慎,這其實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他的父親興獻王就被封到了那裏.作為藩王的子弟,他沒有留京指標.


    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已經得知,自己的堂兄朱厚照死掉了,他將有幸成為新一任的天下統治者.


    十五歲的少年朱厚熜仰頭看著遠處雄偉的京城城牆,想到自己即將成為這裏的主人,興奮的血液衝進了他的大腦。


    可還沒等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一群官員就迎了上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幫人其實並不隻是來迎接他的.


    “請殿下(此時尚未登基)從東安門進宮,到文華殿暫住.”


    換了一般人,對這個要求似乎不會太敏感,隻要能到偉大首都就行,還在乎哪條路嗎?至於住處,反正當了皇帝房子都是你的,住哪裏都是可以的.


    可是朱厚熜不願意,他不但不願意,甚至表現出了極度的憤怒.


    因為像他這樣的皇家子弟,十分清楚這一行為代表著什麽意思——皇太子即位。


    根據明代規定,這條路線是專門為皇太子設計的,做皇帝不走這條路。


    “我要走大明門,進奉天殿!”


    這才是正牌的皇帝進京路線。


    然而官員們不同意,他們也不多說,隻是堵在那裏不走。在他們看來,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會乖乖地就範,聽他們的話。


    可惜朱厚熜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有一種天賦,楊廷和正是看中了他的這種天賦,才決定扶持他成為新一代的皇帝,使他脫穎而出。


    他的這種天賦叫做少年老成,雖然隻有十五歲,但他工於心計,城府很深,十幾歲正好是少年兒童長身體的時候,可這位仁兄很明顯隻長了心眼.


    他拿出了朱厚照的遺詔,告訴他們自己是根據法律文書繼承皇帝位,不是來給人當兒子的。


    搞完普法教育,朱厚熜又開展了屠刀教育:如果你們再敢擋道,將來登基後第一個就收拾掉你們。


    然而大臣們的頑固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們擺出了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態,看那意思,你朱厚熜想進大明門,得從我屍體上邁過去.


    “好吧,我不去大明門了.”朱厚熜歎了口氣.看來他準備屈服了。


    可大臣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勝利,就聽到了一句讓他們震驚的話


    “東安門我不去了,我要回安陸。”


    下麵是集體沉默時間,在朱厚熜挑釁的眼光下,大臣們被製服了,他們看著眼前這個略顯稚嫩的少年,陷入了空前的恐慌.


    不要緊,不要緊,既然不讓我進大明門,我連皇帝都不做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古語有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是眼前的這位仁兄即不是玉,也不是瓦,而是一塊磚頭.攔路的官員們商量片刻,換了一幅恭謹的態度,老老實實地把朱厚熜迎了進去。


    必須亮出自己的獠牙,才能有效地控製住所有的人,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這就是少年朱厚熜學到的第一課.


    皇帝從大明門進宮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楊廷和那裏,但他並沒有在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孩子耍耍性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雖如此,他也沒有放鬆警惕,必須讓這小子接受點教訓,才能使他徹底明白,這個地方到底由誰來管事.


    很快,他就擬定了一個計劃.


    朱厚熜進了皇宮,卻並沒有絲毫的不適應,他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十分踏實地坐上了堂兄的座位.


    這裏應該是屬於我的,我本就是這裏的主人.


    從這一天起,明代曆史上最為聰明,心眼最多的嘉靖皇帝開始了他長達四十餘年的統治,前麵等待著他的,將是無數的考驗和折磨.


    在他登基後的第六天,第一次攻擊開始了.


    這一天,禮部尚書毛澄突然上書,奏疏中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列舉了很多人的事跡,念了很長時間.一般來說,這種東西都會讓皇帝聽得打瞌睡,但這一次例外發生了.


    明朝那些事兒4第一章皇帝很脆弱()


    朱厚熜從第一個字開始就在認真地聽,而且越聽臉色越難看,到後來竟然站了起來,脖子青筋直冒.怒目盯著毛澄,恨不得撕了他.


    為什麽呢?這倒真不能怪朱厚熜先生沒有風度,換了是你,聽到了毛澄說的那些話,估計你早就操起板磚上去拍毛先生了.


    事情全出在毛澄的奏折上.


    他的這份文件寫得很複雜,但意思很簡單:


    皇帝陛下,我們認為您現在不能再管您的父親(興獻王)稱為父親了,根據古代的規定,您應該稱呼他為叔叔(皇叔考),您的母親也不能叫母親了,應該叫叔母(皇叔母).從今以後,您的父親就是孝宗皇帝,管他叫爹就行.


    最後順便說一句,為保證您能夠順利地改變稱呼,免除您的後顧之憂,我們幾個人商定,如果大臣中有誰反對這一提議的,可以定性為奸邪之人,應該推出去殺頭(當斬).


    朱厚熜雖然年紀小,但讀書很早,這篇文章的意思他十分明白,但也十分納悶:


    怎麽回事?當個皇帝竟然連爹都當沒了?不能認自己的爹,我爹是誰還得你們給我指定一個?這種事還能強行攤派?


    他發出了怒吼:


    “父母都能這樣改來改去嗎?”


    皇帝發怒了,後果不嚴重.因為楊廷和先生的回答是可以.


    朱厚熜不是個笨人,當他看見朝中大臣們異口同聲支持楊廷和的時候,就已經清楚了這個幕後人物的可怕.


    於是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丟掉了皇帝的尊嚴,叫來了身邊的太監,讓他去請楊廷和進宮


    朱厚熜叫楊廷和進宮,卻並沒有在大殿上下達命令,而是安排他進了偏殿,恭恭敬敬地請他喝茶.說白了,他是找楊廷和來談判的.


    於是這位少年皇帝放下皇帝的架子,用恭維上級的口氣吹捧了楊廷和一番,表揚他的豐功偉績,最後才為難地表示,自己的父母確實需要一個名分,希望楊先生能夠成全.


    可是這個曆經四朝,已經六十三歲的老頭子卻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他認真地聽取了皇帝大人的意見,表示會認真考慮,之後卻是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無奈之下,朱厚熜隻好和楊廷和玩起了公文遊戲,他把表達自己意思的文書下發,要內閣執行。


    然而這所謂的聖旨竟然被楊廷和先生退了回來,因為根據明代規定,內閣首輔如果認為皇帝的意見不對,可以把聖旨退回去,這種權力的曆史學名叫作“封駁”。


    普通老百姓如果有了委屈沒處告狀,可以去上訪,然而朱厚熜先生連這個最後的退路都沒有,因為他的上訪信隻能交給他自己。


    難道真的連爹都不能要了?無奈的朱厚熜終於意識到,他雖然是皇帝,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這座宮殿裏,皇帝的稱號論斤賣也值不了多少錢,要想得到所有人的承認和尊重,隻能夠靠實力。


    然而他沒有實力,不但得不到支持,連一個為自己父母爭取名分的理論說法都沒有,要論翻書找法條,他還差得太遠。


    眼看父母的名份就要失去,痛苦的朱厚熜卻軟弱無力,毫無辦法,但天無絕人之路,在他最為絕望的時候,一個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出現了。


    算卦


    四年前(正德十二年,1499年)京城


    一個舉人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發榜處,這裏剛剛貼出了這一科的會試結果,前前後後看了十幾遍之後,他終於確認自己又沒有考上。


    為什麽要說又呢?


    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七次落榜了,這位仁兄名叫張璁,他中舉人已經差不多二十年,此後每三年進一次京,卻總是連個安慰獎也撈不著,而這次失敗也徹底打垮了他的耐心和信心。


    他不打算繼續考下去了,看這個情形,沒準等自己孫子娶了老婆,還得杵著拐棍去北京考試,就算到時考上了,估計不久後慶功會就得和追悼會一起開了。


    那就去吏部報到吧,按照政府規定,舉人也可以做官,就算官小,畢竟能夠混個功名也是好的。


    明朝那些事兒4第一章皇帝很脆弱()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入吏部大門,成為一位候補官員的時候,卻遇見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這個人姓蕭,時任都察院監察禦史,他這個禦史除了告狀之外,倒也搞點副業——算卦,據說算得很準,於是張璁先生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覺悟,請他給自己算了一卦。


    蕭禦史拿出了江湖先生的架勢,測字看相一套行頭下來,卻沉默了下來。


    張璁沒有心思和他捉迷藏,急切地向他詢問結果。


    “再考一次吧。”


    這不是張璁想要的答案,在科舉這口大鐵鍋裏,他已經被考糊了。


    “隻要你再考一次,一定能夠考中!”蕭半仙打了保票,然而更刺激的還在下麵:


    “你考上之後,幾年之內必定能夠大富大貴,入閣為相!”


    張璁瞪大了眼睛,看著神乎其神的蕭半仙:兄弟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吧!


    連個進士都混不上,還談什麽入閣為相,張璁不滿地盯著蕭禦史,他認為對方明顯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準備結束這場荒唐的對話,去吏部接著報到。


    然而蕭禦史拉住了他,認真地對他說道:


    “再考一次吧,相信我,沒錯的。”


    張璁猶豫了,雖然再失敗一次很丟人,但他已經考了二十年了,債多了不愁,頂多是臉上再加一層皮,思前想後,他決定再考一次。


    正德十六年(151),第八次參加會試的張璁終於得償所願,他考上了,雖然名次不高(二甲第七十餘名),但總算是中了進士。


    不過這個考試成績實在不好,他沒有被選中成為庶吉士,這就注定他無法成為翰林,而當時的慣例,如不是翰林,要想入閣就是癡人說夢,更何況張璁賢弟已經四十七八歲了,這個年紀也就隻能打打牌,喝喝茶,等到光榮退休。


    這樣看來,蕭半仙仍然是個大忽悠。


    張璁先生不抱任何指望了,他被分配到禮部,卻沒有得到任何工作,估計是禮部的官員對這個半老頭子沒啥興趣,隻給了他一個實習生的身份。


    人隻要沒事做,就會開始瞎琢磨,張璁就是典型範例,他窮極無聊之下,看到了毛澄先生撰寫的那份“爹娘名分問題研究報告”,頓時如同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他終於意識到,蕭半仙可能是對的,庶吉士當不上了,翰林也當不上了,但入閣為相依然是可能的!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但風險也是很大的,張璁十分清楚,他的對手並不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毛澄,真正的敵人是那個權傾天下,比皇帝還厲害的楊廷和。得罪了他,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因此,在當時的朝廷裏,大臣們寧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楊大人,十年寒窗混個功名,大家都不容易啊。所以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誰也不敢多嘴。


    可偏偏張璁先生是個例外,他這個功名本來就是碰來的,和撿的差不多,況且中了進士之後也是前途渺茫,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實在太欺負人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怕誰,大不了就當老子沒考過好了!


    張璁先生雖然不算是個好考生,但也有個特長——禮儀學。他對於古代的這套形式主義很有心得,此刻正中下懷,挑燈夜戰,四處查資料,經過整夜的刻苦寫作,一篇驚世大作橫空出世。


    他看著這篇心血之作,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睜著滿布血絲發紅的雙眼,急匆匆地向宮中奔去。他明白,自己的命運即將改變。


    明代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大禮儀”事件就此拉開序幕。


    這篇文書的內容就不介紹了,這是一篇比較枯燥的文章,估計大家也沒有興趣讀,在文中,張璁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隻向朱厚熜說明了一個觀點——你想認誰當爹都行。


    朱厚熜實在是太高興了,他拿著張璁的奏折,激動地對天高呼:


    “終於可以認我爹了!”(吾父子獲全矣)


    明朝那些事兒4第一章皇帝很脆弱(4)


    朱厚熜如同打了激素一般,興奮不已,他即刻召見了楊廷和,把這篇文章拿給他看,在這位少年皇帝看來,楊先生會在這篇文章麵前屈服。


    楊廷和看完了,卻沒有說話,隻是開始冷笑。


    朱厚熜問:你笑什麽?


    楊廷和答:“這人算是個什麽東西,國家大事哪有他說話的份?!”


    說完,他放下了奏章,行禮之後便揚長而去。隻留下了氣得發抖的朱厚熜。


    好吧,既然這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朱厚熜發作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馬上寫了一封手諭,命令內閣立刻寫出文書,封自己父母為皇帝和皇後。


    我是皇帝,難道這點事情都辦不成嗎?


    事實生動地告訴朱厚熜,皇帝也有幹不成的事情,如果楊廷和先生不同意的話。


    內閣的效率甚高,反應甚快,辦事十分幹淨利落,楊廷和連個正式回函都沒有,就把那封手諭封了起來,退還給朱厚熜。


    皇帝又如何?就不怕你!


    朱厚熜氣憤到了極點,他萬沒想到皇帝竟然當得這麽窩囊,決心和楊廷和先生對抗到底。


    雙方鬥得不亦樂乎,你來我往,實在是熱鬧非凡,可上天似乎覺得還不夠鬧騰,於是他又派出了一個猛人上場,不鬧得天翻地覆決不甘休!


    這位新上場選手成為了最終解決問題的人,但此人並非朝廷重臣,也不是手握兵權的武將,而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當然,她也不是什麽外人,這位巾幗英豪就是朱厚熜他媽。


    俗語有雲:女人比男人更凶殘,這句話用在這位女士身上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這位第一母親本打算到京城當太後,結果走到通州才得知她不但當不上太後,連兒子都要丟了.身邊的仆人不知道該怎麽辦,詢問她的意見.


    “車駕暫停在這裏,大家不要走了.”


    那麽什麽時候動身呢?


    隨從們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畢竟下人也有老婆孩子,不能總拖著吧。


    “想都別想!”,第一母親突然發出了怒吼,“你們去告訴姓楊的(楊廷和先生),名分未定之前,我絕不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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