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連到達郴州城南的臨時駐地已經是晚上九點,大雨也在這個時候停下。炊事班急急忙忙搭灶生火,擔任警戒的五排分出一半弟兄去找幹柴,找來找去沒一個人搬回幹柴,讓炊事班長韓富根急得蹦蹦跳。


    靠在破祠堂大門上抽煙的安毅站起來,一腳就把吱吱作響的一扇門踢跨,指指地下,轉身就走。


    老韓立刻扛起門板走到門邊臨時夥房,舉起斧子一陣猛劈,直到午夜時分,又累又餓的弟兄們這才咽下半肚子熱飯,什麽也顧不上隨便找個幹燥的地方倒頭便睡。


    “報告連長:接營部緊急通知,我連必須在八點二十分之前趕到火車站,隨六團和友軍一個營搭乘火車趕赴長沙。”


    擔負值班任務的五排二班長夏儉前來報告。


    安毅睜開疲憊的眼睛,看了下表,時間是淩晨六點剛過,當下點了點頭:“知道了,吹集合哨。”


    “是!”


    兩百餘名官兵一陣忙碌,十分鍾內收拾好行裝,呈三列縱隊跑向城西的火車站,一到車站就看到著急的營長鄺世民快步迎上:


    “哎呀,怎麽現在才來啊?小毅你看看,看看這列火車皮,全都被擠滿了,連車頂都是人,再怎麽擠也沒辦法了。一連、二連昨晚就住在車站邊上,要不是六團弟兄們幫忙搶下一節車皮,來得再早也上不去啊!”


    安毅看看表才八點五分,自己身後兩百多弟兄早飯沒吃累死累活跑到這裏,竟然得到這樣的結果,安毅也著急了:


    “營長,咱們三連怎麽辦啊?不能扔下兩百多個弟兄啊!還有啊,出發前就該發餉的,可現在一文錢都見不著,這二十天來一連二連全都開往郴州幹輕鬆活了,扔下咱們三連兩百多弟兄在荒郊野嶺風餐露宿沒命的幹,三天一次的補給少之又少,咱們幾乎都是自己吃自己啊!”


    “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這個小營長也沒辦法啊!你們隻能等下午或者明天的火車了,唉!我也想不到會這樣,你們累了這麽多天,我這當營長的沒能照顧好你們,心裏實在是有愧!今天又碰到這樣的事……小毅,你別著急,我到前麵車廂去找找跟隨六團的軍需官,盡量幫你們弄些軍資回來,否則這一兩天你們怎麽過啊?”鄺營長轉身就走。


    安毅大步趕上去:“營長,師座他們呢?”


    “淩晨四點走了,王副軍長連夜征用了兩列雙車頭的加長火車,把友軍全趕下來,我們一師、二師四團五團和師直各部都一起走了,所以友軍今天就把咱們這幾節車箱給搶了,唉……等等我,馬上就來。”鄺營長唉聲歎氣地小跑而去。


    無可奈何的安毅隻好回來,讓弟兄們坐在肮髒的站台一角歇息,看著陳舊破敗的悶罐車皮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不住搖頭。


    這還不算,五軍的弟兄們在車頂上或臥或坐,還不停地呼喚車下擠不上去的弟兄,不少人脫下上衣結成繩子放下來,將一個個驚慌失措、唯恐被遺棄的弟兄拽上車頂,幾個實在憋不住的弟兄不管不顧地解下褲頭,掏出黑乎乎的老二就從車頂往下撒尿,整個車站人聲鼎沸烏煙瘴氣,看得安毅和三連弟兄眼都直了。


    左等右等不見鄺營長回來,卻等來了火車發車的汽笛聲,安毅大吃一驚跳起來追向車頭,胡子見狀緊緊追趕,安毅差不多追到站台盡頭,才看見鄺營長費勁地從密不透風的敞門人縫裏擠出個腦袋,艱難地伸出手扔下個綁好的紙筒。


    安毅飛快上前抄在手裏,看著“咣當咣當”遠去的列車歎了口氣,解開手中紙筒的繩子打開一看,頓時痛苦地哀嚎起來。


    “怎麽了?”


    胡子衝到安毅身邊著急地問道。


    安毅打開手裏的一卷紙鈔差點哭了:“胡子,這是宋子文發行的錢,在廣東勉強用得出去,可湖南老百姓不認啊!如今咱們就剩下五十大洋了,萬一有個變動咱們這兩百多兄弟怎麽過啊?”


    胡子歎了口氣:“怎麽不多帶點大洋?你嫌重讓我背也行啊。”


    “不是我不想帶,而是和軍需處老何私下定好的,我找他要大洋他就給,多少沒問題,回去算賬給點利息就行了,有他這話老子還帶著那麽重的破銅爛鐵幹什麽?誰知會來這一出?再一個,隻要到了大城市我就能取到錢,沒有外國銀行的我一個電報回廣州,廣州再一個電報回來,我就能弄到不低於一千大洋,所以我才沒帶那麽多錢。原先說出發前發餉的,可到現在一文錢沒有這你也知道,這一路上弟兄們太勞累,又都是駐紮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嶺,為了多攢點力氣,都大把大把地花錢買來雞鴨魚肉改善改善,現在好了……奶奶的!惹惱老子就賣槍度日,楊誌還賣過刀呢!我日他先人……”


    安毅越說越氣,在站台上破口大罵起來,車站的人看到兩個全副武裝的上尉一副暴走的樣子,嚇得全都拐彎走。


    罵是罵,肚裏空了總得找吃的去,惱怒之下安毅帶上自己兩百多弟兄,牽上十八匹負重的劣馬走出站台,左看右看就奔斜對麵最大的館子去。掌櫃的顯然是被當兵的盤剝怕了,戰戰兢兢迎上來說自己準備關門歇業了,請長官到別的地方看看。


    安毅明明看到大堂裏麵的後房蒸汽嫋嫋,肉香四溢,哪裏會受掌櫃的欺騙?當下和顏悅色地解釋一番,並讓冬伢子拿出十個大洋先付給掌櫃當飯錢,掌櫃這才相信這是來自廣州中央政府的革命軍,立刻換上一副笑臉風風火火招呼起來。


    廳堂不小,兩百多弟兄勉強全坐下,一個小時左右香噴噴的米飯一桶一桶地上來,湖南味道的爆炒豬肉豬肚腸子下水一大堆,由七八個男女老少廚子婆娘輪番端上,倒也讓弟兄們吃得津津有味精神煥發,一結帳掌櫃隻收了八個大洋,還如實地告訴安毅郴州小地方菜價不貴,豬下水更是便宜得很,收下長官們八個大洋已經不好意思了。安毅說既然這樣你就還我一個大洋吧,掌櫃的馬上就急得想上吊,看出安毅是開玩笑這才擦去滿腦袋的汗珠嘿嘿直笑,抓住八個大洋的手卻緊緊握得發白,早已伸到大褲襠裏麵。


    安毅率隊回到站台休息,直到下午三點仍不見火車的影子,弟兄們早在安毅的吩咐下清理完體內沉積以便長途旅行,可等到現在肚子又呱呱叫了。


    安毅想想不對,叫上尹繼南一起走進車站辦公室,幸運地碰到剛剛返回的北伐總部駐站軍代表,安毅和尹繼南立刻敬禮說明自己的情況尋求幫助。


    軍代表文上校無奈地告訴安毅:“剛剛接到通報,衡陽以南三十七公裏出的鐵路橋,被忠於直係軍閥吳佩孚的趙恒惕部兩個連偷襲,好在友軍反應迅速將其擊潰保住了鐵橋,橋梁主體沒有大礙,但是橋上鐵軌和兩端路基嚴重損壞,需要三四天時間修複再反複檢測才能通車。”


    “那上午八點半開走的那輛專列呢?安全到達了嗎?”


    安毅這時沒有擔心自己的處境,而是擔心一連二連和六團的弟兄們。


    文上校笑道:“已經安全到達了長沙,可是也回不來了,我估計你們需要行軍趕往北麵一百七十九公裏的衡陽才是上策,到了衡陽去長沙就方便了,可以直接到車站聯係我們的駐站代表。另外,我這兒的電台下周才能修好送回來,暫時無法替你與一軍聯係,按照我的估計,哪怕聯係上你們軍部或者師部,也是一樣的處理。”


    “那麽,文長官能否給下官出具一份證明?否則下官擅自調動部屬可是違反軍令的。”安毅的謹慎周密沒有受突然發生的變動影響。


    文上校想了想欣然同意:“我們有臨機處置的權利,何況你們的級別不高,人數不多,我可以給你出具一份證明,否則留你們在這兒也會增加不少負擔。”


    文上校倒是實在人,沒有什麽酸溜溜的托詞,拿出紙筆熟練地寫下證明,最後還嚴格遵循程序拿出軍委郴州軍代處的大印清晰蓋上。


    安毅衷心感謝敬禮告辭,回到弟兄們麵前立刻整隊說明情況,並決定現在就出發,看具體情況確定宿營地。


    弟兄們雖然頗感失望倒也沒什麽怨言,特別是湖南籍的一群弟兄,都想走走看看久違的家鄉這幾年變化如何,山不親人親啊!


    三連二百多弟兄沿著鐵路西側的公路向北行進,由於昨天傍晚那場大雨,沙泥路麵被拉炮拉彈藥的重車壓出條條凹槽,到處是積水更顯泥濘,天麻麻黑隊伍才走出二十五公裏,弟兄們早已餓得肚皮貼緊了脊梁骨,安毅的肚子也咕咕叫個不停,最後不得不在一個叫藍坪的小村邊上宿營。


    炊事班長老韓前來報告米不夠了,安毅隨即派出湖南籍的幾個弟兄去挨家挨戶買糧食,要是能賣到點臘肉雞鴨什麽的更好,誰知家家戶戶任你怎麽叫就是不開門,原本信心十足的幾個湖南籍弟兄回到安毅麵前滿臉羞愧。


    安毅站起來背著雙手走來走去想對策,原本他認為隻要有錢就不缺吃的,還謹記軍規不去擾民,隻吩咐弟兄們在村口土地廟邊上胡亂搭個草棚過夜就算了,如今看到村民們竟然不顧老鄉情義也沒點革命覺悟,惱怒之下指指能住上百人的土地廟大聲吼道:“老魯,帶你四排的弟兄把這破廟裏的東西給老子清空,今晚就住裏麵……老韓,柴火不夠門板窗戶隨便拆,老子就不信吃不上一頓熱飯!”


    “是!”


    發完令安毅氣鼓鼓走到土地廟左側的小河灣邊上,解開褲頭就往河裏放水,一泡尿撒到一半安毅哈哈大笑,急忙叫來胡子一陣低語,胡子點點頭叫來他精心挑選組成戰鬥隊的五排一班、三班弟兄,一聲令下二十七個精壯弟兄脫個精光,胡子像變戲法似的掏出個滋滋冒煙的手榴彈扔進河灣,一聲悶響激起數米高水柱,二十幾個嚇得趴在地上的**弟兄躍起來全都跳到河裏,不一會發出陣陣興奮的笑聲。


    坐在廟門柱子下的安毅再抽出支煙用吸剩的煙頭點上,無比愜意地哼起了小曲,老韓哈哈大笑跑到安毅麵前大聲匯報:


    “連長,你看啊,這條草魚至少五斤重啊!胡連副那一顆手榴彈下去,水麵上浮起白花花一片,至少上百斤魚啊!哈哈……”


    安毅哈哈一笑:“這魚不錯,老韓頭,繼續做上次你拿手的水煮魚片。”


    “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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