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蔣總司令率領一群叱吒風雲的北伐軍將帥在城東總部大營中孜孜不倦商議軍國大事,苦熬了四個多小時才做出強攻賀勝橋的作戰計劃:


    由李宗仁將軍擔任前線總指揮,率領第四、第七兩軍四萬五千名士氣如虹的官兵兵分兩路,密切配合,攻取賀勝橋直搗武昌城!第一軍一、二兩個師擔任全軍預備隊。主力部隊定於二十九日清晨出擊,第四軍沿著鐵路進逼賀勝橋正麵主陣地,第七軍快速從鹹寧東北出擊,進攻大量敵軍盤踞的王本玄和餘花坪一線,擊潰敵軍直取鄂城。


    與此同時,城西南的雙鶴橋大營裏的安毅也在緊鑼密鼓地升堂,審訊嚴重威脅到軍民關係健康發展的男盜女娼這一突發的大案要案。


    安毅坐在四合院布局的營部正堂上,四五個全副武裝的值班弟兄像拎小雞一樣將兩個孬兵帶到,四個弟兄剛鬆開手,站在一邊的排長魯雄還沒來得及嗬斥,兩個已經嚇得腿腳發軟的孬兵就“咚”的跪在地上大聲求饒。


    極富人權意識的安毅本來想讓兩個孬兵蹲下即可,看到兩人這麽沒骨頭,也就聽之任之,正要喝杯茶潤潤嗓子開始審訊,睡了三個小時的胡子和升官之後幹勁十足、巡營不停的黃應武和楊飛幾個也聞聲趕來,一群生龍活虎的猛人相繼搬來板凳,坐在安毅和尹繼南兩邊看熱鬧,冬伢子也麻利地點起兩盞馬燈,把正堂照得通亮。


    兩個早就膽寒的孬兵看到如此隆重的架勢,差點嚇暈過去,特別是胳膊比別人大腿還粗的魯雄站在身旁,全身上下透出的無形殺氣,幾乎讓兩個孬兵恐懼到窒息。


    目光銳利的胡子看到兩個二十出頭的孬兵胸口的銘牌,大吃一驚,大步上前取下馬燈伸到兩個孬兵麵前,確認之後氣得笑了起來:


    “狗日的……竟然敢用顏色把胸章的圍邊染紅,老子乍一看還以為是將軍呢,奶奶的!老子到今天才是校官的黃邊,一群打生打死的弟兄也才是尉官的藍邊和士官的一根黑線串三角星,這兩個瘋子竟然自己弄成紅邊加三顆三角星,都快趕上咱們的蔣總司令了,哈哈……瞧這兩個狗日的最多也就二十出頭,這樣做難道不怕掉腦袋?”


    弟兄們圍上一看,哄堂大笑,兩個孬兵嚇得渾身打顫,上下牙磕在一起“嗒嗒”亂響,速度比秒針跑得快幾倍,看得安毅一口茶差點兒噴出來。


    安毅看看兩個孬兵人長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把弟兄們支回座位,哈哈一笑:“怪不得剛才為了兩塊大洋追趕十幾裏的窯姐兒看走了眼,肯定是以為有錢的大官上門了,哈哈……你們兩個且抬起腦袋來,老子知道你們不了解我軍條例,玩心一起又想充大頭就胡來,好彩沒讓巡城的憲兵發現你們,否則不死也得脫層皮啊!好了,老子不怪你們,說吧!說說你們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部分的?先警告你們兩個,別對老子撒謊,否則老子真把你們扔進憲兵隊去。”


    兩個孬兵聽了安毅的話,心定不少,互相推攘兩下,左邊較矮那位硬著頭皮坦白:


    “我叫……叫沈健平,他叫陶勳,我們倆都是……都是在蒲圻被第七軍強征進去的新兵,蒲圻的北大營有……有個軍械所,是陳督軍幾年前辦的,專門為湘鄂各駐軍修槍修炮,我倆十五歲一起被招進漢陽兵工廠做學徒,去年春天還是漢陽槍炮局的兵工,被調到蒲圻軍械所也幹了一年多。


    兩個月前蒲圻鬧赤黨,鬧得很凶,我們軍械所被偷了十幾條槍和三十幾支槍栓,上峰於是停工嚴查停發餉錢,許多老人一氣之下都離開了,可咱們弟兄倆心想多少得拿到點兒餉錢才回武漢,沒想到等著等著,革命軍就打過來了,不由分說就把咱們三十幾個兵工一起征用,讓咱們幫他們修槍。


    從蒲圻到這兒,一路上咱們的人逃了大半,我倆到了這裏也悄悄逃出來……我是鹹寧東北二十裏的沈廖村人,從小就熟悉鹹寧城,和陶勳兩個逃出來後身上也沒錢,本想……本想好好吃一頓就逃回村裏去躲一陣子,沒想被老鴇發現了,於是就……”


    弟兄們聽得直搖頭,安毅接著問道:“你們在陳嘉謨的軍械所每月薪水多少?”


    “規定是七個大洋,可發到手裏才四個大洋,當官的說咱們吃得多用得多,每月扣除三個大洋,幾個大師傅的月餉就多很多了,每個月二十個大洋還不挨克扣,但我們大多數人都拿不到二級工的十個大洋月餉,其實我們倆雖然年紀小,可幹的活最多,技術也不比大師傅差多少。”


    沈健平說了一輪話,慢慢平靜下來,身子也不再抖了。


    安毅向尹繼南耳語幾句,尹繼南點點頭離開,安毅和氣地說道:“別跪了,站起來吧……看到你們的胸章我就好奇,你們是怎麽想到要畫上紅邊和三顆星星的?”


    兩人猶猶豫豫站起來,沈健平捅捅身邊的夥伴,高瘦的陶勳無奈之下隻好回答:


    “在官塘驛大營時,我看到有個個子不高的中年將軍在一幫長官的陪同下前來巡查,他和其他大多數長官都不一樣,會說官話,人也和氣,走到我旁邊還蹲下來指著我手裏的機槍零件,問我壞成這樣的美國手機關槍能不能修好,我回答說隻要從漢陽廠找來配件就行,漢陽廠雖然沒仿造成,但能夠生產出大部分零件,他誇了我兩句就走了,用廣西那邊的話跟身邊的一群長官說了好一會兒,那些長官都服服帖帖的,於是我就……我就在逃出來之後用提前藏好的印泥和黑油精畫上,我看見那些長官胸前的牌子上都有兩顆到三顆三角星,但我不知道紅邊和藍邊有什麽區別,本以為……本以為……”


    弟兄們哈哈大笑,楊飛驚訝地說那定是李宗仁將軍啊,七軍除了他沒人有資格佩戴紅邊三顆星的銘牌,安毅也樂得不行。


    不一會兒,尹繼南領著曾長庚提來兩個沉甸甸的大布包在兩個倒黴蛋麵前放下,打開後現出美製輕機關槍和德製花機關槍拆散後的兩堆散件,還有兩套當時隨槍配發的修理工具。


    兩個倒黴蛋立刻明白安毅這是要檢驗自己是否說謊,沒等安毅吩咐就相繼蹲下仔細檢查零部件,兩雙專注的眼睛裏忽然沒有了慌張和害怕,變得炯炯有神,一絲不苟,讓安毅等人看得暗暗點頭。


    沈健平熟練地將花機關槍組裝起來,裝到大半再次拆開,拿著複進部分的兩個損壞零件對安毅說道:


    “長官,最容易損壞就是這兩個零件,通常都是在連續打出七到十一個彈夾之後出現問題。這種槍前年底河南鞏縣槍炮廠就已經仿造出來了,不過遠沒有洋人的結實耐用,去年春節後他們曾經拿著幾隻壞槍和這幾個零件找到我們漢陽廠,最後就是找到我師父的,我師父說他也沒辦法,洋人的鋼材都這樣了咱們的鋼材更不行,就算做出來也不頂用,建議他們留下幾支壞槍試試能不能想點兒別的辦法。


    鞏縣的人留下兩隻壞槍離開之後,我師父就帶著我們幾個偷偷用英國軸承鋼澆鑄了幾個毛坯,選出最好的兩個打磨好裝上,拿到廠部讓幾個技師試試,第二天幾個技師回來說行了,連續打了六百發子彈、槍管都打紅了仍可發射,於是從那時開始,漢陽廠就做了一批複進配套部件,可鞏縣廠嫌價格太貴,買了兩批後就不再買了,我師父為此氣得幾天不說一句話。”


    安毅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那師傅多大了?你跟了他多久?”


    “我跟師父五年了,進廠半年後就跟他。他老人家今年都六十有三了,張之洞張太保臨死前的兩年還專門賞了個鑲金的琺琅彩鼻煙壺給我師父,隻是我師父身體不好,去年開始就咳血,他自己說是肺壞了,我很擔心他老人家,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我想躲過一陣子回去看看他的……”


    沈健平說到這兒,眼睛發紅,一片孝心溢於言表。


    弟兄們再也沒人笑他了,安毅想安慰幾句,看到陶勳轉向他身後的曾長庚要機槍零件,一口咬定一定是曾長庚故意藏起來為難他的,還說這樣的美國機槍他都修過二十幾挺了,這支槍最多也是打了兩千發子彈,根本不可能壞在那幾個零件上。


    誠實的曾長庚訕訕地看著尹繼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


    安毅看向眾弟兄,弟兄們也在看著他,顯然是對這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擁有這樣的本事感到驚訝。


    安毅心裏欣喜不已,本打算打下武漢之後盡力挖回幾個槍械修理技師加入自己隊伍的,如今老天爺開眼竟然讓自己在這個地方偶然遇上,而且還這麽年輕,當即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不會放走了。


    兩個倒黴蛋看到安毅幾人相互對視,不知道他們將會如何處置自己,心裏不由再次擔憂起來,站在正堂中間低著腦袋不知如何是好,想開口求情又沒有勇氣,重新恢複到閃閃縮縮的驚慌樣。


    安毅哈哈一笑,大聲問道:“沈健平,還有陶勳,我問問你們,要是老子收下你們,你們願不願意?放心,你們當逃兵的事從此一筆勾銷,冒充將軍去逛窯子騙吃騙色的破事兒老子也幫你們兜著,而且還給你們倆開出令你們滿意的軍餉,隻要你們開口老子就答應,而且立刻給你們先發一個月的餉錢,等打幾個勝仗之後還要給你們升官,怎麽樣?答不答應?”


    沈健平和陶勳驚訝地對視起來,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安毅又是一笑,走到陶勳麵前一把推開他,接過曾長庚遞來的幾個藏著的零件,立刻蹲下,飛快地將拆散的輕機槍組裝起來,一個個零件在安毅熟練靈巧的雙手撥弄下發出清脆的金屬聲,最後聽到一聲幹淨利索的槍栓拉動聲,眾人才看到安毅手裏的機槍已經組裝完畢。


    一直在旁邊眼睜睜看著的沈健平和陶勳兩人驚訝之餘無比佩服,自信怎麽也趕不上安毅的組裝速度,兩人心中的一點自信慢慢飄走。


    安毅把槍遞給曾長庚,對沈健平和陶勳和氣地說道:“別吃驚,隻要你們經過三百次以上的拆卸組裝訓練,就能趕上老子的速度,哈哈!不瞞你們,老子從軍前也和你們一樣都是幹這行的,隻是如今當官了要管手下五百弟兄的吃飯睡覺和訓練打仗這些事,沒時間再幹老本行了。


    我和你們年紀差不多,經曆也差不多,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包括這滿堂的弟兄,別看一個個凶巴巴的,其實個個心善得很,也全是窮苦人家出生,一年前甚至比不上你們過得快活。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大家一步步拚搏出來的,所以我很希望你們弟兄兩個也能加入咱們這個大家庭,你們會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新生活,而且受人尊敬,有地位還有錢,怎麽樣?答應嗎?”


    沈健平和陶勳已經被安毅的言行打動,但還是對軍隊有所害怕,兩人低聲商量了一會兒,膽子較大的沈健平怯生生地問安毅:


    “長官,那現在就給我們一個月的餉錢行嗎?”


    “行啊!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們一個月想要多少餉錢?”安毅笑道。


    沈健平想了想大著膽子說道:“我們沒有大師傅的本事,一個月就要十五塊吧!”


    安毅哈哈一笑,指著陶勳身後的曾長庚說道:“就連長庚這個剛入伍一個月的弟兄加七加八也有十五塊月餉,你隻要十五塊不是太看不起自己了嗎?咱們革命軍普通士兵一個月的餉錢都漲到十二塊了,哈哈!這樣吧,你們倆的月餉先定為二十塊,做得好我們這些長官額外嘉獎,怎麽樣?”


    “真的?”


    陶勳驚訝地睜大眼睛。


    “冬伢子,拿四十個大洋過來。”


    安毅哈哈一笑,等冬伢子遞來四十大洋就讓兩人接著:“拿著吧,老子答應的話從來都兌現,不過你們可不能再逛窯子不給錢了,你們都是苦孩子,都知道如今這世道活著不容易,兩個大洋在城裏就夠一個人一個月的開銷,要在鄉下能讓一家人在一個月裏過得好好的,所以你們要記得省點錢,能幫幫家裏就是孝子。再一個,不要抽大煙和賭錢,否則多少錢都不夠填的。


    沈健平,你不是說你家就在二十裏外的沈廖村嗎?如果你想回家,明天老子就派兩個弟兄送你去,騎上咱們的高頭大馬穿上新軍裝,老子再給你們每人配上一隻駁殼槍,大大方方、精精神神地回去,讓家裏人和鄉親們都好好看看,哈哈!”


    一席話讓兩個懵懵懂懂的年輕技工感激不已,沈健平內疚地低下頭:“長官,剛才我是故意試探你的,我對不起你……長官,你不怕我們拿了錢逃走嗎?”


    安毅哈哈大笑,輕輕給了他一拳大聲笑道:“就憑你小子這點道行還想瞞過老子?要是你們想逃走現在就帶著錢走,算是咱們之間有緣,在這十三不靠的地方認識了一場,以後見麵就是故人、就是朋友了,哈哈……”


    沈健平和陶勳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把錢塞進冬伢子手裏,雙雙對安毅許下自己士為知己者死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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