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將軍指揮的大軍乘勝追出二十五公裏,直追到夜色深沉,方才停步。


    連續激戰兩天的主力部隊三萬餘官兵俘敵近萬,繳獲良多,自身也疲憊不堪步履沉重,隻能在鐵路公路交通要道交匯處的長山店一線紮營休息,緊隨主力之後的劉歭二師三個團主動擔負起警戒任務,整片營地炊煙無數,篝火熊熊,連營十裏,落後的各部萬餘人馬接踵而至。


    賀勝橋北三公裏,位於鐵路右側的魯家坡村南一座占地寬廣的大宅院外警備森嚴,漂亮的大院門口和方正院子四角的屋簷上各設一警戒哨,兩人一組懷抱機槍,嚴密地監視著各個方向。


    從日落前到入夜,三三兩兩的馬匹在黑夜裏匆匆進出,四人一組的革命軍官兵在兩名全副武裝、手執輕機槍或花機關槍的戰士護衛下,將一個個劫後餘生的俘虜、一袋袋沉重的物件和一簍簍滿裝的物品押送至圍牆內的主房大堂裏,空氣中甜膩膩的鴉片煙膏味道抵消了濃鬱的硝煙血腥,令人感到舒服很多。


    這裏,就是打掃戰場的安毅部匯聚點,因戰爭而逃亡一空的大宅院成了繳獲物資和收容戰俘的集中地。


    東南麵橋頭方向的零星槍聲已經停止,大部隊進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收攏隊伍清點完人數的一連二排官兵根據安毅的吩咐,在大宅院正門外生起兩堆熊熊篝火,院門頂部斜插的“模範營”戰旗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見。


    送走兩批第八軍的巡查小隊,安毅回到火把熊熊又點上一大堆篝火的正堂屋簷下,逐一察看已經讓弟兄們包紮好傷口的受傷俘虜,與這個聊幾句那個問幾聲,態度和藹,滿臉笑容,使得驚恐萬狀的俘虜們安心很多。


    看望了七十餘名受傷俘虜,安毅走向另一側的三百三十餘名全身完好、驚恐不安的俘虜,想了想對著站在門口的胡子喊道:


    “胡子,把咱們收攏回來的煙槍拿出來,讓弟兄們解解乏,省得個個站不住,兩腿直哆嗦。”


    胡子點點頭,叫上一群弟兄抬出幾籮筐煙槍和三大包雲南煙土,分開放到三百多名俘虜和七十餘名受傷俘虜麵前。


    俘虜們頓時眼冒綠光,不停騷動起來,就連幾個全身纏滿紗布的俘虜也掙紮著起來伸出哆嗦的手。


    安毅見狀哈哈一笑,和藹地吩咐:“弟兄們互相幫幫忙,輪流抽,煙膏不夠屋裏有的是,別急,慢慢來,哈哈!”


    兩小時後,安毅一聲令下,將抽過鴉片煙的兩百一十名俘虜和四十七名傷兵分開到院子中間,叫冬伢子搬來張桌子,魯雄幾個維持秩序,轉向不知所措的俘虜們嚴厲地說道:


    “各位兄弟,老子知道你們中間大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很多人是為了吃飽肚子才當兵的,但是,軍人就該有軍人的氣節和良好習慣,你們現在這樣,哪兒有什麽戰鬥力?哪裏能稱得上真正的軍人?在此,兄弟我向大家提出個希望,回去之後想法子戒掉鴉片煙吧,否則多少收入都不夠這把火燒掉。


    好了,弟兄們現在就排好隊,到這裏來,每人領點路費,兄弟我也隻能送你們兩個大洋了,弟兄們拿上錢之後互相照應一下,出了院門向東走,到一裏外的村子裏麵休息好再想法回家去吧。”


    安毅在俘虜們一片驚訝、感激而又羞愧的目光中,漫步走向屋簷下沒有抽鴉片的一百四十名俘虜和二十六名傷員,笑眯眯地指指院子裏正在煮飯燉肉的八口大鍋:


    “弟兄們,你們是好樣的,等會兒我請你們吃飯,由於太過倉促沒有饅頭白膜,弟兄們將就用些米飯吧。吃完飯想走的我照樣送上兩個大洋,不想走的就跟著老子繼續當兵,每月最低軍餉十二塊,平時穿衣吃飯不要錢,隻要老子有飯吃,弟兄們就餓不著……都抬起頭來,別灰心,雖然打了敗仗但不能怪你們,你們沒有必要害怕和難過。


    借此機會和弟兄們說一下,我們這支部隊有湖南和江西的弟兄,還有廣東和四川的弟兄,這院子內外和趴在房頂上抱著機槍為咱們站崗放哨的,多是河南和湖北的弟兄,其中上百人都出自你們直係各師,不信你們可以隨便問問我手下弟兄的任何一個,哈哈!整理一下衣服,準備開飯吧。”


    一群半信半疑、饑腸轆轆的俘虜們目送兩百多個不願離去的弟兄走出院門,忐忑不安地排著隊,接過革命軍官兵遞來的各式碗筷,走向分飯菜的火頭軍,一個個打完飯蹲在屋簷下狼吞虎咽,絕大多數人幾口就吞下米飯上熱乎乎的一層大塊肥肉,接著三下兩下扒光碗裏的米飯,眼巴巴望向幾口大鍋,鍋裏還剩下不少米飯豬肉,但是沒有人再能獲得哪怕半勺米飯的恩賜。


    安毅端著個盛滿米飯和豬肉的漂亮瓷盤,大步走到受傷最重的那個安徽藉傷兵麵前蹲下:“史樂君對吧?聽你這名字就像是讀書人家子弟,對吧?”


    年輕的傷兵難過地點點頭:“長官說得是,小的從小受父親教誨,家裏世代耕讀,小的也識得些詩書,可如今……這右手半邊巴掌和三個手指都沒了,大腿挨上一槍,這輩子算是廢了……”


    “你在孫建業的部隊裏幹什麽活?”安毅問道。


    “師部中尉副官,就是管軍資調撥和軍餉統計的會計。”史樂君情緒非常低落,回話的聲音一直很低。


    安毅哈哈一笑:“這不就行了嗎?剛才我問過我的醫官小郎中了,他說你沒事,腿上的穿透傷沒有傷筋動骨,隻要用他配的草藥一個月就能好,何況我軍中還備有不少洋人的消炎藥。手上的傷沒大礙也能治好,不過我勸你傷好之後就開始練習左手開槍、寫字和打算盤,老子軍中正好缺一個會計,根據我軍剛剛頒布的規定,投誠官兵軍銜不變,尉官以上將官以下軍官降一級使用,你就暫時做我的少尉副官吧。”


    院子裏所有人驚愕地看著安毅,安毅恍如未知,和氣地用勺子舀上一小勺蘸滿肉汁的米飯,非常自然地送到史樂君嘴邊。


    史樂君激動地看著安毅的眼睛,哆哆嗦嗦地說道:“長……長官,你別戲弄小的啊!小的都這樣了……”


    安毅把瓷盤小心放在地上,四處看了看,把憨厚的機槍排排長史俊仁叫來:


    “老史,這位弟兄也是你們老史家的人,就由你來服侍他吧!告訴他老子是怎樣一個人,如果他還認為自己是個廢人的話,就發給他五個大洋讓他滾蛋!老子的部隊不收窩囊廢。”


    安毅的狠話把所有人嚇得噤若寒蟬,院子裏隨即一片寂靜。


    史俊仁把駁殼槍撥到腰後盤腿坐下,端起瓷盤看著史樂君,長長地歎了口氣:“兄弟,老哥我也是出自直係,承蒙營長收留才有今天的,而且還把老哥從一個小兵提拔到排長。你別看我們營長年紀輕不愛遷就人,可他從來都是一口吐沫一顆釘,絕無虛言。我們營長心善愛才,在我們這個營裏隻要有本事,隻要肯幹肯學,誰都不會吃虧,有功就賞有錯就罰……但是有一點,全營上下每一個弟兄都看不起沒有骨氣的人。兄弟,你是讀書人,你應該比老哥我懂事理,應該能看出我們營長對你的一片苦心……好了,別難過了,先吃飯吧,吃完飯進偏房好好睡一覺,真想走也得明早換了藥再說。”


    史樂君張開嘴,含住史俊仁喂給的一口飯,大顆大顆的淚水沿著消瘦的臉龐滾落流進嘴角,他舔著苦澀的淚水,連同米飯和發苦的唾液用力咽下,仰起倔強的腦袋一字一句地說道:“史大哥,小弟自己吃,小弟的左手還沒廢!”


    史俊仁欣慰地點點頭,把瓷盤放在他麵前,將小勺塞進他的左手,拍拍他的肩膀站起來進屋複命去了。


    這無比感人的一幕,讓一百多名俘虜和滿院的弟兄們心神劇震,大家百感交集地望向透出明亮光線的正堂,感慨萬千。


    正堂深處,太師椅上的安毅聽完史俊仁的匯報,滿意地點了點頭,指指紅色木柱後牆邊堆放的七十多個小木箱低聲叮囑:


    “老史,這些煙膏每箱約十五六斤,都是上等的雲土精煉而成,打個八折最少也值七萬大洋,咱們弟兄今後的發財老本就指望這些煙膏了,明天開拔就由你們機槍排負責運送,都裝進三連弟兄的工具包裏麵,用馬馱著走,好在剛才弟兄們手腳快從湖沼裏牽回三十多匹好馬,這一路上弟兄們就不用背的那麽辛苦了,隻需找些布料被單什麽的包住捆好就行,到了前方與主力部隊匯合我自有辦法處理掉,記住了嗎?”


    “明白!屬下絕不丟失一兩!”史俊仁鄭重地回答。


    安毅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揮揮手讓他去查哨,轉向另一側的冬伢子笑道:“冬伢子,你這算術不過關啊,都數了兩遍了還沒弄清楚?就那幾個大洋也值得你數這麽久?”


    冬伢子樂嗬嗬看了安毅一眼,低頭繼續清點:“大哥,你不知道,這部分從屍首上收回的大洋總得擦幹淨血跡才好收起來,我還得把大洋小洋分開清點,足足三千多塊,得費點兒功夫,加上屈排長幾個從那輛翻到水裏的馬車上撈起的三千五百塊袁大頭,這次咱們可發了!”


    安毅嘿嘿一笑,轉向正在清理一大堆佩刀、槍支和武裝帶的胡家林幾個:“胡子,有沒有輕機槍?”


    胡子頭也不回:“沒有,重機槍倒是扛回三挺,都是九成新的,要是人手足的話其他**挺我也會弄回來。長槍二百七十一支,短槍十四支,其中有一支美國左輪可惜沒子彈,校尉佩刀也有十六把。其他的懷表、鼻煙壺、匕首等小東西我都讓弟兄們自己留下了,好像鋼筆也有幾支,不知道搜去的弟兄會不會寫字。”


    安毅哈哈大笑:“奶奶的!鋼筆得交出來,哈哈……胡子,扛回幾百支刀槍就行了,你怎麽會吩咐弟兄們搜羅這麽多武裝帶?”


    “我檢查過了,直係直屬部隊配發的武裝帶比咱們的結實耐用,又厚又軟,紮紮實實的,就連上麵的皮製彈夾套都選上等的牛皮製作,黃銅蓋扣取存方便,上麵的黃銅鉚釘整整齊齊,扣環堅固圓滑,沒有一絲縫隙,估計咱們配發的掛帶用壞三條人家的一條都沒壞,辛辛苦苦隻尋到一百三十五條我還嫌少呢!”


    胡子側身抽出一根將官用的寬腰帶扔給安毅:“翻了近千具屍體,這樣的特製腰帶隻有四條,絕對出自大匠師之手,有錢你都沒地方買去,其他兩條我和繼南要用,剩下一條我得收著。”


    安毅順手一抄,穩穩接住,端詳片刻站起來樂嗬嗬解下身上的軍官掛帶,換上後撥弄整齊,插上四個彈夾,把穿在新腰帶上的中正劍移動幾下,隨即大聲叫好。


    看到冬伢子拿來清單,安毅連忙接過來一看,滿意地點點頭低聲說道:“乖乖,收獲不少呢,足夠咱們揮霍一陣子的了,哈哈!怎麽樣?大哥我讓你們跟著主力屁股跑快點兒沒錯吧?要是等八軍和各師後勤部隊上來,狗屎都不給你留一塊。”


    冬伢子興奮地道:“真可惜啊!要是尹大哥把三連的弟兄們也叫來,咱們這次的收獲更大!剛開始我還不知道會撿到這麽多,還以為真像大哥說的一起去撿破爛呢。大哥,你怎麽天剛黑就把弟兄們全都叫回來啊?咱們才打掃了敵軍左翼的一半陣地就收獲這麽多,要是再搜下去不就獲得更多嗎?”


    安毅哈哈大笑,一把摟住冬伢子的肩膀,嚴肅地叮囑:“冬伢子,今天你記住大哥這句話,今後無論做什麽都不要太貪婪,要懂得適可而止!剛才唐生智的第八軍和四軍的兩個後勤部隊都湧上來了,要是咱們還在那裏豈不惹人眼紅?而且咱們隻有區區兩百多弟兄,真要為了什麽好處打起來能不吃虧嗎?


    剛才咱們回來之後聽到了一陣槍聲,我估計就是四軍和八軍為了鴉片或者敵人來不及帶走的金條大洋這些值錢玩意兒,爭執不下打起來了!如果我們還在那裏磨磨蹭蹭的,估計這七十幾箱煙膏都保不住,今晚咱們所有的繳獲加起來,都沒有這批煙膏的三分之一啊!夠了,不能再貪了,貪得無厭會沒命消受的,明白嗎?”


    冬伢子終於明白了安毅的苦心,看到胡子不知何時也站在身邊樂嗬嗬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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