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團部,安毅讓傳令兵小杜安頓好小兵張誠,並記下了其他五個高安弟兄的名字,吩咐通信參謀詹煥琪電話通知一營長夏儉、四營長顧長風和警衛連長丁誌誠趕來開會,叫上胡子三人圍到沙盤周圍,將自己在碼頭獲得的靈感詳細道來。


    胡子欣喜地低吼一聲,隨即緊盯沙盤,不一會兒就走到另一側的大桌旁對著詳圖畫線計算。


    楊斌和曲慕辰的目光跟隨著安毅手中的指示棍來回移動,凝神傾聽安毅的設想,同時在心裏默默計算著。


    數分鍾後,楊斌和曲慕辰雙雙抬起腦袋大聲感歎,楊斌欽佩地說道:“也隻有你才能想出這樣的辦法,看來我要好好修習工兵課程了。你想出的這一絕妙對策,不管最後是否成功實施,足以令人眼界大開。”


    “我估計行,特別是西麵的橫山,山勢雖然陡峭,但不像東麵的火燒頂上存在那麽多的絕壁,以夏儉山地營弟兄們的攀爬身手來看,爬上橫山一線的山梁並不是太難。不過,要攀援東麵的火燒頂就很困難了,哪怕找到好向導,也不一定就能保證成功登頂,那裏實在太險峻了。


    再一個,站在三百多米高的山梁上襲擊下方四公裏關隘的守軍,在導火索燃燒時間的把握上較為困難。但隻要西麵的打擊成功,就能為突擊部隊創造出極為有利的機會,如果有一個營騎兵的話,十五分鍾的全力衝刺就能衝過這段四公裏的狹道,隻需成功地衝出一半,就能一舉擊穿敵軍布置在狹道兩邊的碉堡和機槍聚集陣地,緊緊堵在敵人的退路之上,四公裏關隘中的守敵進退無路,最終逃不掉被我全殲的命運。”曲慕辰激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安毅點了點頭:“我們擁有六百餘匹戰馬和馱馬,從其他三個營以及團屬各部挑出五六百會騎馬的弟兄並不是難事,何況我們還有幾個本身就是騎科畢業的連長。現在最為關鍵的是,需要等到警衛連的十二個偵察小組送回的確切情報,雖然他們隻是在方圓十公裏的大山裏轉悠,可絕不是輕鬆的事,往往是望見山頭跑死馬,彎彎曲曲的道路合計一下裏程就能嚇人一跳。”


    “那麽……等會兒在召開的師部軍事會議上,你打算將這一計策說出來嗎?”胡子算完各種參數返回沙盤旁邊,好奇地問道。


    安毅搖了搖頭:“不,還不到說的時候,至少在今晚十二點以前不能公開說明,今晚十二點是偵察小組返回大營的規定時間,到那個時候我這計劃該怎麽實施基本上就能明確下來。


    目前,我們隻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做得到立刻去做,做不到豁出老命也要去做!否則,我們就隻能等著被驅趕到敵人的機槍彈雨裏麵去送死。


    關於這一點,你們千萬別懷疑,師座這人絕對狠得下心來命令我部先去送死,等我們打光了,他會接著將其他各團趕進去拚命,直至我師消耗殆盡,把他自己填上為止。白崇禧長官是有名的軍令森嚴、執法如山之人,他隻管下達命令而不管你如何去做,做不到責任在你不在他,到時如有罪名,也隻是我們二師來扛而不是他白長官,因為我們做不到的,他通常都能做到,這一點在軍中是有口皆碑的。唉,我發現很多將校對白長官越來越敬畏了,包括我自己在內。”


    眾弟兄聽了這番話,心情異常沉重,數月來的幾次大戰讓每一人都看到了其中的悲涼與殘酷,深深地體會到無從把握自己命運的驚恐和彷徨,甚至還能感覺到積壓內心深處的那一縷縷怨恨和叛逆,因此此時大家都能深切體會到安毅心中的無奈與憤怒,但是體會最深的,還是安毅身上那強烈的不屈精神和濃鬱的憂患意識,同時也在安毅的身上看到了堅定的信念和希望。


    “我略微計算了一下,那麽大一條山穀,至少需要十五噸炸藥以及相應的導火索和雷管才能產生作用,否則不保險。”


    胡子說完,手指在沙盤上的那條狹道上方輕輕滑過,眼中充滿了憂慮。


    安毅讚同地點了點頭:“不錯,回來的路上我也大致計算了一下,確實不能低於這個數,當然越多越好。以我部每一個弟兄背負十五公斤來計算,運送這批炸藥至少需一千名弟兄,正好兩個營就能辦到,但是讓這些沒有炸藥包製作經驗的弟兄上到山梁上再緊急製作可不行,不僅會嚴重地耽誤時間,而且一旦出差錯就會落得個屍骨無存暴露我軍行動意圖的風險,因此我們還得必須提前做好才行。


    為了加大爆炸威力,我認為每一個炸藥包在二十五公斤左右才合適,這樣粗略算一下大概總共需要三百六十個炸藥包,所以等會兒我們就得向師座和參謀長申請二十噸炸藥,並且所有的雷管炸藥必須使用上個月從美國進口回來的那一種,否則我們很難把握起爆時間和效果。


    這事交給我來負責,我估計隻要白長官接到申請電報,就能猜出咱們要幹什麽,相信他會全力支持的,拿不下楊春橋就不能進逼桐廬,更不用說圍城強攻了,白長官的全盤計劃也就無法展開。根據我對作戰計劃的總體判斷,白副總似乎比我們還急。”


    “我同意你的分析。”楊斌認真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點點頭笑著支持。


    “老曲,等會兒我們三個去師部開會,你向趕來的弟兄們詳細解釋一下我們的這個行動計劃,一定要注意保密。等打完這仗,我得找個借口把那個總部派來的無線電教官攆走,這人鬼鬼祟祟的,每天都在各營打轉,還打聽這打聽那得,絕對不是個善類,煥琪和劍青他們早就學過無線電收發報和基礎維修技術,完全不需要這樣拿捏不住深淺的人整天跟隨咱們進退。


    我估計今晚這個會開不長,隻要我將這一計劃悄悄告訴師座並強調保密原則,師座肯定會立刻將與會的各團主官打發回去,待給白長官發完電報我再去四團,把高安入伍僅存的五個兵要回,然後立即趕回來開會商議,估計到時候我們的各個偵察小組也該帶著情報回來了。”


    安毅低聲安排完畢,隨即便與胡子、楊斌一起趕往城中師部。


    當天夜裏,天寒地凍,北風勁吹,北伐軍蘭溪前敵指揮部,白崇禧和張定璠、潘宜之等人聚在一起,潘宜之對劉峙緊急索要多達二十噸的炸藥、大批雷管和導火索非常不解:


    “怎麽會一下子要這麽多?難道劉經扶想要炸山開路?而且還一再申明國產的不用,這也太挑剔了把?”


    白崇禧反複看了看電報,又對著桌麵的地圖一再確認,最後從桌麵上抬起頭來,微微一笑:“估計你說對了,除了炸山開路,根本就用不著這麽多爆炸物資,隻不過我現在還弄不清楚他劉經扶怎麽開路,又從何處開路?這地圖我都看了幾十遍了,根本就沒有著手的地方……要是我的推測不錯的話,估計二師確實已經找到了對策,而且我還敢肯定,出謀劃策尋出破綻的就是安毅!也隻有專業工兵,才能從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獨辟蹊徑,準確地計算出所要達到的效果,從而準確得出各種材料的需要量。”


    “又是安毅……怎麽樣?按照他們的要求發送嗎?”張定璠躊躇了一下,開口問道。


    白崇禧點了點頭:“對,雖然我也想通過這次攻堅戰檢驗一下安毅獨立團的實力,但既然他們找出了對策,我也不會枉做小人,這次不但要盡力滿足他們的要求,而且要馬上派出車隊送過去,要是能提前一天到達桐廬城下,對我們的整個江浙戰略計劃更增添一份勝算——隻要劉經扶的二師逼迫到桐廬城下,敵軍必然會手忙腳亂地調集重兵馳援固守桐廬,不然千古名城杭州這最後一道護衛的屏障就沒有了,孫傳芳和孟昭月也就無法保住整個浙江。現在傳我命令:立刻按照二師電報要求發貨,在明日上午七點之前必須送到!”


    “是!”


    張定璠在機要參謀記錄的命令上簽字,隨即遞到白崇禧麵前的桌麵上。


    白崇禧簽完字微微一笑:“如果我的預計不錯的話,最遲後天,二師就會全體發動,明天下午我們親自到建德前線去走一趟吧,我很想親眼看看他們是怎麽幹的,說句老實話,到目前為止,我依然想不出攻克楊春橋險關的對策來。”


    次日清晨,建德城西南五點五公裏處的觀音山周圍一片忙碌的景象,以此為中心,方圓兩公裏內的所有路口全都被獨立團官兵嚴密封鎖,臨時組成的五百騎兵配備集中而來的兩百支花機關槍和二十五挺輕機槍,背插大刀,腰間披掛著手榴彈和駁殼槍,在南麵一條長達兩公裏的土石路麵上來回馳騁,四名保定和黃埔軍校騎科畢業的連長、連副,被緊急任命為騎兵營臨時營長營副,在胡子的指揮下刻苦練習集團衝鋒和馬上掃射。


    觀音山上,從一營、四營抽調出來的一百二十餘名班排長身背籮筐、繩索、炸藥包、盛滿煤油的大陶罐,登上二百八十餘米高的山梁,共分成六組,在延綿起伏的三百餘米山梁上一字排開,仔細聆聽爆破教官韓先楚上尉率領的六組爆破隊員的講解示範,並嚴格按照教官們的要求輪流進行操作。


    教官在一旁大聲評點,糾正錯誤,使得每個參與行動的班、排長都有了親自動手的機會,弄明白了該如何將炸藥包固定在簍筐裏、如何點燃導火索、如何投擲盛滿煤油的陶罐等等操作程序。


    一個半小時的訓練結束之後,實驗性的爆破攻擊準備完畢,教官們又再次諄諄叮囑注意事項,山梁上的六組班排長被嚴厲命令用濕潤的棉球塞進雙耳。


    觀音山南麵一點二公裏的高地上,劉峙和抱病而來的徐庭瑤聽完安毅的行動講解,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觀音山上下的一切,看到獨立二營工兵連弟兄在山腳下構築的一個個機槍陣地和碉堡邊上的異狀,劉峙連忙出聲提醒安毅:


    “小毅,你快看,你的工兵連沒有仔細檢查就撤出了,居然把那麽多匹馬忘在了那邊山腳下,不應該啊!”


    “師座請放心,那二十幾匹老弱馱馬是專門挑出來做試驗用的,分別距離山腳陣地各炸點三十到八十米遠,全都被緊緊拴在了木樁上,目的是檢驗爆炸的威力和有效距離。


    今天進行試驗的炸藥包每個重達二十五公斤,與我們計劃中使用的一模一樣,如果計算沒有出錯的話,爆炸產生的強大衝擊波將會把炸點周圍五十米內的所有人畜震暈甚至摧毀……好了,信號兵用旗語示意還有一分鍾試驗就將開始,我們還是先把耳朵堵上吧。”


    安毅說罷,掏出棉球堵住耳朵,全神貫注凝望著觀音山方向,顯得無比的期待。


    周圍的十餘名各團團長和師屬各部主官曉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不少人對安毅的提醒很不以為然,對這種從未有過的往山下扔炸藥包的奇特戰法是否有效更是深表懷疑。


    一分鍾很快過去了,隨著山梁上一聲尖利的哨音響起,兩個盛滿煤油的陶罐被率先拋下山梁,陶罐尚在半空中,一個裝著二十五公斤炸藥包的大籮筐被推下了山梁,帶著絲絲導火索的青煙飛快滾下山腳,富有彈性的籮筐越滾越快,下墜速度迅速增加,兩壇煤油摔碎的聲音尚未停止,彈落在岩石上的大籮筐帶著風聲高高跳起,直落山底,接著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傳來,陣地方圓數百米山搖地動,濃烈的硝煙和泥石枝葉在衝擊波的激撞下轟然擴大,猶如一朵圓形的黑蘑菇翻卷升騰,山腳、山腰上的繁茂樹木劇烈搖晃,大片大片的積雪被卷上天空,與碎石硝煙混雜在一起漫天飛舞。硝煙騰空而去,熊熊的烈火開始逐漸連成一片,猛烈地燃燒起來。


    劇烈的爆炸每隔一分鍾響起一次,每一次爆炸基本都與第一次一樣達到了預計效果。


    望著前方漫天的硝煙和一片片熊熊燃燒的烈火,安毅周圍的將校們臉色發白,目瞪口呆,幾匹沒有拴住的戰馬仍在嘶叫著發蹄狂奔,漸漸遠去。


    被猛烈聲響震得跌坐在雪地上的徐庭瑤舉起手中的望遠鏡,雙手微微發抖,卻仔細觀察了好久,直到傳令官飛馬來報,這才放下了望遠鏡,得到的實驗結果遠遠超出所有人的預料:十九匹馬隻有一匹還活著,但已經癱了!


    劉峙臉色發紅,無比激動地轉向安毅,安毅也正好轉向他進行匯報,劉峙突然發現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竟然什麽也聽不清楚,比比劃劃依依呀呀了好一會兒,才猛然記起自己剛才對安毅的警告不以為然沒有堵上耳朵。


    試驗取得了圓滿成功,二師將校飛快打馬返回城中展開緊急軍事會議。在滿堂將帥們無比欽佩的目光中,安毅站起來說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


    “師座、參謀長,諸位,我團警衛連十二個偵察小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支持革命的眾多山民幫助下,成功找到了登上楊春橋鎮南四公裏關隘兩側山梁的道路。但令人著急的是,我們從山民那裏了解到,今晚這裏又將會有一場大雪,我們辛辛苦苦開辟的登山通道和那些沿途標記,將會很快被大雪埋沒,明天再次尋找至少得耽誤一整天時間甚至更多,所以本人建議,我師應在今晚十點以前發起進攻!否則要是連續幾天大雪不停的話,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失去意義。”


    眾將校立刻熱議起來,大多數人都認為時間太過倉促,根本就來不及做好準備工作,隻有李延年堅定地站起來支持安毅:


    “我認為安團長的建議非常正確,準備時間也完全來得及,既然獨立團的弟兄們有把握潛行十餘公裏,跋山涉水再負重登上兩座陡峭大山,能在數小時內做好全體進攻的準備,我們距離戰場隻有十餘公裏的各團又為什麽不可以?在此,本人謹代表五團全體弟兄表態,堅決支持安團長的意見,如果需要的話,本部甚至願意擔任突擊前鋒之責!”


    “我也支持!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否則戰機一過,就得不償失了!”


    二十二師陳繼承將軍也開口表示對安毅的支持,他非常清楚,安毅提出的計劃是目前最佳的方案了。


    反對的聲音隨之沉寂,徐庭瑤總結了大家的意見並鄭重表示自己的支持。會議在劉峙的主持下,很快便形成了計劃和命令:


    安毅獨立團隻需打通四公裏狹道並控製狹道北口的敵軍陣地。如若獨立團的攻擊計劃順利進行,穿越狹道乘勝進逼桐廬城的任務交由三個主力團來擔當,陳繼承的二十二師六十五團也將擔任主力進攻任務,安毅團在攻取狹道之後,將自動轉而擔任預備隊,以便讓勞苦功高的獨立團官兵們能夠停下好好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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