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趕到鎮中的師部,並沒有見到師長劉峙,看完劉峙留下的便條略作思考,進入後院探望臥床不起的徐庭瑤說了會兒話,立即回到位於鎮北四點五公裏的白雲亭駐地。


    白雲亭不是個亭子,而是一個幽靜雅致、頗具規模的地主莊園,由於懼怕北伐軍的革命清算,老地主帶領一家老小幾十口早早遷往蘇州避禍,距離交通要道隻有兩百餘米的諾大一個莊園,成了浙軍的臨時軍營,浙軍倉惶撤退後此地成了獨立團的團部,直屬各部近兩千弟兄進駐也不覺得太過擁擠。


    中西合璧的主樓大廳裏,安毅側躺在西側壁爐前的沙發上睡著了。


    墊上厚厚的絲絨軟墊的真皮沙發非常舒服,舒服得安毅躺下後閉上雙眼便沉沉睡去,壁爐中燃燒的香樟木材散發出幽幽的清香,搖曳的火苗將他滿是胡茬的疲憊麵容映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噓——”


    站在門口的通信參謀詹煥琪對匆匆踏進門坎的夏儉和顧長風豎起食指:“輕點兒,老大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剛剛喝完杯茶睡下,小杜給他脫鞋洗腳他都不知道,累壞了。”


    顧長風和夏儉對視一眼,向詹煥琪點點頭,輕手輕腳走到壁爐旁,坐在安毅對麵的長沙發上,剛剛靠上舒服柔軟的沙發背,就聽安毅柔和的聲音傳來:“你們把麾下弟兄安頓好了嗎?”


    夏儉和顧長風相視一笑,齊聲回答:“安頓好了。”


    “多得團部後勤的兩百多弟兄幫忙,我營弟兄剛剛進入鎮東市場的營地,就能洗到痛痛快快的熱水澡,喝上熱乎乎的薑糖水,吃完飯弟兄們都休息了。虎頭四營也差不多這樣,四營就住在相隔三百多米的糧庫裏,後勤的弟兄們安排得很周到,沒有一個弟兄挨餓受凍。”夏儉深知安毅的作風,不用問就將安毅關心的問題詳細匯報。


    安毅滿意地點點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了看兩人,低聲笑道:“你們倆髒成這樣,沒洗個熱水澡休息一會兒?”


    “本來是想洗洗再過來的,聽老常說你這兒有個漂亮的大澡堂,早已放水進去在外麵生火燒熱了一大池水,想都沒想我就拉著老夏過來了。這不,替換的衣服就放在門邊那溜矮櫃上。”


    顧長風說完點燃支煙翹起二郎腿,靠在沙發上悠悠突出一串煙圈,惹來安毅和周邊的參謀們哈哈大笑。


    夏儉說道:“中午開會你急急忙忙離開之後我才記得沒和你說,我領著自己的弟兄返回時,在狹道南隘口碰到師座一幫人打馬趕往南麵的建德城開會,師座停下和我打招呼,問幾句就離開了,聽說各師師長、參謀長都齊聚建德,估計馬上就要有大動作了。”


    安毅點點頭:“我在師部也聽到了不少消息,我師三個團和六十五團的弟兄們攻不進去了,被桐廬一萬四千餘守敵死死堵在城南八公裏的施家山至燕子尖一線,敵人的炮火相當猛烈,提前構築的陣地占據東西五公裏一線的製高點,我師各團沒有火炮支援,僅靠機槍和有限的迫擊炮根本沒用,所以至今沒有任何進展,回來報信的傳令官卻說成是‘激烈的膠著狀態’,什麽狗屁膠著?趴在人家陣地下抬頭仰望寸步難行,用屁股想想都能知道距離有多遠了!”


    弟兄們哈哈大笑,安毅接著說道:“我估計這麽打下去到明天晚上都難以前進一步,弄不好讓敵人居高臨下發起反衝鋒就頭疼了。參謀長很著急,可他全身乏力,高燒不止動不了,隻能交由陳繼承師長全權指揮,好在陳師長也是咱們二師出去的,與各團的各級主官都比較熟悉,攻不破也不至於被敵人暗算,因此我們至少還有二十四小時的休息時間,再多我就不敢保證了……你們倆先去洗個澡吧,估計胡子和老楊他們也快到了,等陳誌標把火炮和俘虜押過來,咱們就開個會仔細分析一下戰局。”


    顧長風和夏儉站起來去洗澡,安毅吩咐詹煥琪等人準備好地圖,看到通信連連副彭劍青拿著個文件夾鑽出大廳東麵的機要室匆匆走來,就知道有緊急電報了。


    安毅接過彭劍青遞來的一紙電報匆匆閱讀,微微一笑低聲命令:“給校長回電:學生遵命,所繳獲火炮、炮彈及俘虜之炮兵,將整體移交給蔡忠笏將軍,俘虜之敵軍將校立即送往前敵總指揮部。”


    “是,你簽個字吧……老大,三營繳獲的事校長怎麽知道得這麽快?”彭劍青將飛速擬好的電文遞給安毅順便問了一句。


    安毅將簽好字的電文交給他:“中午到師部我把這事兒向徐參謀長匯報了,估計是他吩咐下麵向校長報捷的,我能理解他,為了二師的榮譽和前途,參謀長憂心忡忡煞費苦心,能做的都做了。


    劍青,這次咱們獨立團的戰功不小,等安排完手頭上的事我親擬一份電文發給校長,估計能再獲得一次小規模的晉級獎勵,你和煥琪的軍銜也該升一級了,等一切明朗之後,我打算讓煥琪正式晉升團部少校參謀,通信連的重任就需要你擔當起來了,培訓人員的挑選工作一定要抓緊,爭取三個月內擁有咱們自己的專業隊伍。”


    “是,我一定努力去做!”彭劍青感激地敬個禮。


    傍晚,正在與弟兄們圍著大桌邊吃邊談的安毅突然接到劉峙的通知,安毅隻好放下飯碗整裝出門,騎著小黑駒跟隨等候在門外的師部傳令官趕到鎮中的師部。


    指揮室裏冷冷清清,隻有劉峙和情報科長英榮光、作戰科長陳上校站在大型地圖前低聲討論,劉峙手裏拿著啃剩下的半個饅頭緊緊盯著地圖。


    聽到報告聲,劉峙轉過身示意安毅過來,指著地圖上幾個剛標示上去的紅色箭頭低聲解釋:


    “這是下午白總指揮公布的作戰方案,一師、二十一師已經占領了梅城和三都,第三軍參謀長李明揚率領第九師已到三都與我軍二十一師匯合,中央右路的進攻兵力成倍增加,他們將於明天上午九點,向據守在東麵二十公裏樞紐處的潘嶺敵軍發起進攻。


    距離我們隻有八公裏的一師此時正在梅城休整,明天上午也將開到我師身後,估計是為了加強我師的攻擊力量。


    但讓我弄不明白的是,與李明揚的三軍第九師一同趕來的第二軍譚道源部第五師,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增援左翼的第二軍戴嶽部,也沒有增援我部一同進攻桐廬城的打算,而是開到了建德就原地休息,在今天下午的作戰會議上,白總指揮也沒給他們安排任何任務,卻嚴令我二師和陳繼承的二十二師必須在三天之內,衝破敵軍阻擊線向桐廬城發起強攻。


    以我師目前的兵力和陳繼承的兩個團,怎麽可能在三天之內攻陷桐廬以南八公裏一線的敵人陣地?三個旅萬餘守敵占據了有利地形,在優勢炮火的配合下居高臨下,封鎖了前麵僅有的兩條通道,我們處於佯攻的位置上,很難在三天之內有所突破,想起下午的會議上白總指揮不容商議的口吻,我是心懷忐忑倍感壓力啊!”


    安毅聽到劉峙話裏有那麽多的不確定之處,深感疑惑,但他擔心有傷劉峙的麵子不好直接問出口,於是上前一步,仔細查看地圖上標注的兵力布置和各個攻擊方向,看了十幾分鍾仍然理不出頭緒,除譚道源的第五師不該留在後麵之外,白崇禧的排兵布陣規規矩矩,無懈可擊,而且不單止二師將要麵臨惡戰,右路的李明揚第九師和嚴重的二十一師也將麵對重兵防守的潘嶺,隻要打下潘嶺也就能乘勝追擊直逼桐廬城下,與中路的二師、二十二師形成對桐廬城的夾擊之勢。


    可是,安毅總覺得這一作戰計劃不是白崇禧的真實意圖,以“小諸葛”足智多謀的一貫風格來分析,他不應該再重複南昌攻城的下策,在南昌之戰中與白崇禧有過多次交流探討的安毅非常清楚,白崇禧最不肖劉峙等人有勇無謀、用官兵性命去搏個輸贏的攻堅方式,可這次他偏偏用上這種下下策,而且麵對的還是號稱浙江第一堅城的桐廬城,到底是為了什麽?


    安毅飛快思索,細細權衡,卻怎麽也猜不透白崇禧的深遠意圖,最後隻好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所部麵對的難題上來。


    “師座,戴嶽長官的左翼進展如何?”安毅一開口就問起距離自己中路近百公裏的左路,令劉峙等人頗為意外。


    劉峙指向地圖上的分水鎮:“二軍兩個師被堵在分水江南岸,連續兩天的猛攻都無法渡江,下午張定璠參謀長的通報隻有一句話:戰事激烈。我估計,戴嶽部得從別的方麵想辦法才行。”


    安毅點點頭轉到自己二師的攻擊方向:“師座,屬下回去就派遣偵察小組潛入前方陣地左右兩翼進行觀察,按照白長官的意思,恐怕我們不幹不行了,屬下覺得要是能集中炮火反反複複打擊敵軍一個點,也許能將敵人五公裏長的防守陣地撕開一道口子,隻要能奮力衝進去兩個團,敵人隻能老老實實地退回城裏,我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一半,兵臨城下之後我們按兵不動,必須等到右翼的第九師和二十一師到來才發起強攻,否則我師將會出現巨大的攻城傷亡,到時候城裏就不止兩萬守軍了,而且敵人在城北的兩個高地還構築了炮兵陣地,將會對我攻城部隊實施炮擊。”


    “我也有了這樣的打算,決不能重蹈奉新之戰的覆轍,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是要攻克攔在我們前進路上的強敵。集中火炮使用的建議很好,困難的是我師屬炮營隻有十二門火炮,比你的炮連隻多出六門野炮,炮彈不到一千發,其他三個團在龍遊慘敗之後連一門炮都沒剩下,怎麽集中使用?更令人難受的是我們的炮兵水平太差,大多是新兵,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劉峙說完愁眉苦臉頻頻搖頭。


    安毅轉向劉峙:“師座,我團陳誌標三營意外繳獲的二十六門德製火炮都還在,炮彈也有兩千多發,加上我炮連的六門和師屬炮營的十二門,已經超過兩個炮團的配備了,隻是……師座能不能立刻請求白長官,讓總部直屬炮團的蔡忠笏將軍率部前來支援?”


    劉峙大喜:“我這就去給……”


    “報告:蔡忠笏將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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