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的第一天,寒風習習的南京城裏,到處懸掛著國旗彩旗,汪精衛政府支持者發動的十萬人大遊行熱鬧非凡,震天的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隨著人流湧動的五顏六色標語,一望無際,新的中央政府領導集體在元旦這一天舉行了隆重的就職儀式。


    首都體育場裏,萬民湧動,人流如織,高音喇叭播送迎春曲和凱旋樂,主席台高聳的橫眉上拉開大幅紅布,四角點綴著紅綢結成的花團,紅布上寫著“就職典禮”四個巨大的金色字體,主席台兩側裝點青鬆和黨旗、國旗,顯得莊嚴肅穆。


    主席台下方和整個體育場跑道上,全都是陳樞銘的衛戍部隊,身穿新軍裝全副武裝的官兵,幾乎清一色都是廣東籍弟兄,由於彼此言語不通,維持秩序時非常辛苦,麵對激動蜂擁的人群,官兵們用官話反複勸說不利索,情急之下“丟那媽”“你老母企住(站住)”的罵聲脫口而出,不絕於耳,聽得坐在主席台上第二排的安毅樂得不行。


    九點整,就職儀式在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中正式開始,汪精衛集團的筆杆子和酸腐文人實在是人才濟濟,主持大會的幾個黨內資深前輩一個比一個能侃,幾乎不用稿子就把會議程序主持得順順當當。


    安毅第一次坐在主席台上,觀看如此壯觀的景象,深受感染,尤其是當完成就職儀式的汪精衛走向前台麥克風時,尚未開口,全場就響起排山倒海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讓一向對這些事情看得非常淡的安毅竟然生出幾許羨慕。


    一個沒有實權,也沒有動手能力,連做個土炸彈都找不到北的雌黃政客,竟然能夠獲得如此擁戴、使得五萬餘人如此狂熱,實在是讓安毅意想不到,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汪精衛究竟有何能力?思考自己是否因固有的認識而輕視了這個仍然擁有巨大人脈和影響力的政客?如果汪精衛真的是一無是處,僅憑年輕時的“引刀成一快”就能獲得這麽多人的支持嗎?中國哪一個朝代都擁有無數的“不明真相者”,可是,參加今日盛會的所有人都是不明真相者或者被蒙蔽者嗎?


    想到這裏,安毅就暗自好笑,突然想起下野的蔣介石來。


    昨日下午的特別會議結束,安毅回到厚載巷就立即給蔣介石發去電報,匯報自己出席特別會議的事情,特別是把汪精衛與自己單獨談話的細節一一進行匯報,說安排這樣的會麵無非就是為了向自己要錢和賺得一個惜才的好名聲,並說自己聲明了自己的實際困難,答應在經濟好轉之後即刻召開股東大會轉達汪精衛的意見,因此這樣的會見更像是大家配合演一出戲,沒有實際的意義。


    事實上當時汪精衛表情非常失望,但卻沒有表達任何不快,還嘉勉了安毅幾句。隻要是聰明人,都知道安毅如今的地位和影響力,隻要不像黃埔係其他那些帶兵將領那樣公開站出來反對他汪精衛,表麵上掛著虛職、實際上擁兵十萬的安毅就是個擁有極大利用價值並可以爭取團結的對象。


    安毅清楚蔣介石肯定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汪精衛會見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沒有任何隱瞞。另外今日參加就職儀式的人中間,肯定有不少是留在中央政府與汪精衛等人虛以委蛇的蔣介石心腹,多他安毅一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何況身為中央候補委員的安毅,仍然有責任、有義務參加中央會議。


    身穿少將戎裝的沈鳳道從主席台側後來到安毅身後,歉意地向第三排的將校低聲請求,隨後伏在安毅耳邊低聲說道:


    “兩艘上千噸的美國貨輪已經駛入了吳淞口,在程光麾下兩艘炮艇的護衛下強行過關,稅警團的弟兄看到水警師的旗幟,駕船出來後又縮回去了,但是海關稅政局的兩艘快艇仍然緊緊跟隨,估計一會兒在寶山江段獅子橋碼頭水上檢查站那裏會有點兒麻煩。”


    安毅點點頭,低聲吩咐:“立刻致電程光,讓他命令護送炮艇上的兩個陸戰旅特種分隊警覺些,誰敢登船檢查和阻撓,就把人給抓起來痛揍一頓,要是他們敢動槍,就給我幹他娘的,水警師特種大隊弟兄練了幾年了,難道還對付不了一群隻會恃強淩弱、吃喝嫖賭樣樣都來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海關警察?炮艇上的雙聯三七炮可不是用來做擺設的。


    如今滬北和沿江駐軍都是咱們自家兄弟的部隊,看到路程光水警師的旗號,就不會去幫海關緝私局的那些孫子,相信陳樞銘的上海衛戍師和陳紹寬的艦隊也不會輕易得罪咱們。這個時候人人自危,前途撲朔迷離,誰敢鬧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來?你可別忘了長江艦隊那十幾艘船都是咱們半賣半送的,海軍弟兄不會忘了這份交情。”


    “明白,我現在就去辦!”


    沈鳳道點點頭悄然離去。


    坐在前排的朱培德聽到聲響,轉過身來,看到沈鳳道離去的背影,低聲詢問安毅:“有事?”


    安毅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德叔要的幾百輛載重卡車,馬上就要入關了,等江南廠組裝完畢,小侄就給您老送去。”


    朱培德會心一笑,轉向前方,繼續望著全場黑壓壓的人群,還有激動演說的汪精衛,心裏在想安毅小子真他娘的能幹,新年第一天就給自己這麽個喜訊,看來改善雲南交通運輸不用發愁了。


    與此同時,上海寶安獅子橋江段。


    海關的六艘大小緝私艇傾巢出動,艇上坐滿了全副武裝的緝私警察,碼頭上的檢查站站長辦公室裏,中校站長額頭上全是豆粒大的汗水,拿起電話搖個不停,打到稅警團,稅警團的弟兄客氣地說現在正在為整訓做準備,這會兒所部已經完全轉為陸軍了,很遺憾幫不上忙。


    站長手忙腳亂打到上海海關關長辦公室,關長聽到急報後,立刻意識到這是大規模的軍隊走私,而且涉及到鄱陽湖水警師和江南集團,驚愕之下來不及向南京方麵報告,立刻致電海軍長江艦隊和龍華衛戍司令部,請求配合攔截。


    海軍值星官早已獲知是江南集團的進口貨物,接到海關電話後推諉一番,說這事兒海軍不能插手,按照相關條例隻能上報南京中央政府裁決才行,沒有軍事委員會的命令,海軍不能攔截美國貨船,更不能對同是兄弟的鄱陽湖水警師弟兄動粗。


    陳樞銘十九軍的政治部主任接到海關關長電話,不敢怠慢,但是這個時間請示正在南京出席慶典的老大陳樞銘又不可能,情急之下,按照衛戍部隊特別規定,派出憲兵團,乘坐大卡車直奔寶山江邊,誰知到了江邊一看,兩艘美國貨船早已進入上遊幾公裏以外,政治部主任跳下車來看到海關緝私艇陸續返回,艇上的數十人一個個滿臉沮喪地登上碼頭,其中幾個當官的臉上還帶著挺重的傷,渾身濕透有如落湯雞一般,無論是樣子還是神情看起來都非常狼狽,立刻上前詢問是怎麽回事?


    緝私大隊長看到衛戍師少將居然親自帶隊過來增援,非常感激,上前致謝完畢,低聲稟報:


    “江南集團走私大宗貨物,強行衝關拒不申報更不交稅,咱們六艘艇上百餘弟兄如何奈何得了武裝到牙齒的鄱陽湖水警師特勤大隊?幾個大膽的弟兄還沒爬上船就被人家拉了上去,什麽道理也不講就開始動手打人,打夠了扔下江裏揚長而去。小弟無奈之下隻能鳴槍警告,他們竟然開炮回應,還用機槍把小弟緝私艇上的旗幟給打斷了,對他們,我們真是什麽辦法也沒有!”


    “我的天呐,竟然是江南集團?還有鄱陽湖水警師也出來了?”


    少將聽了大吃一驚,立刻聯想到水警師和江南集團背後的安毅和那群炙手可熱、連自己老大陳樞銘都不敢得罪的股東們,依依呀呀幾下,連忙找台階下:“你們沒請求長江艦隊幫忙?”


    緝私大隊長搖了搖頭,慘然一笑:“鄱陽湖水警師與長江艦隊是多年兄弟,就連如今川南新成立的水警師也從海軍學校調去數名年輕船長,你說海軍那幫人會幫我們出頭嗎?難啊!這事恐怕連新成立的中央政府都管不了,‘飛狐將軍’是誰?就連咱們上海的杜先生、黃先生、虞先生這些跺跺腳地皮就會震三震的人物也叫他安老弟,背後還有孔家和馮家撐腰,咱們這些小小的緝私警察,能奈何得了他們嗎?弄不好咱們一家老小都永不安寧啊!算了,將軍,回去吧,按例上報中央,由上峰頭痛去。唉,早知道是這樣,小弟打死也不會管了,真晦氣……”


    少將安慰幾句,轉身離去,登上車命令所部即刻返回大營,心裏不禁為自己晚到碼頭暗自慶幸。別人他不了解,安毅是誰他可是一清二楚,整個粵軍分裂前本來就與安毅和他的軍隊交情不淺,安毅又是能征善戰、麾下擁有十萬精兵的新興豪傑,麾下的江南集團更是提供了中央軍係列中一半軍隊的物資給養,就連李宗仁、白崇禧這些長官談到安毅時都給一句“後生可畏名至實歸”,也給了一句“氣量狹窄睚眥必報”的評語,自己的十九軍正處於夾縫之中生存困難,要是這次不小心惹上安毅,恐怕今後會生出數不清的麻煩。


    船隊順順利利,一路悠然自得地離開上海江段,沿江而上開向目的港口,炮艇甲板上的少校艇長看了一眼江岸上南通駐軍營房那高高飄揚的旗號,微微一笑,轉入駕駛艙內。


    十分鍾後,平安過關的電報經鄱陽湖水警師湖口大營發到南京,很快便轉到安毅手裏。


    此時慶祝儀式剛剛結束,新就職的中央大員們一個個神采奕奕,準備前往中央黨部召開記者會,北伐中親自給安毅宣讀晉銜少將命令並頒發少將師長委任狀的老長官陳樞銘叫住安毅,安毅剛想要登車離去,聽到陳樞銘的叫聲連忙回頭,隨即大步走過去恭敬地笑道:“長官有什麽事嗎?請吩咐!”


    “安老弟,你們江南集團的兩艘貨船今早強行闖關,還把海關緝私局的弟兄給打了,這事兒你知道嗎?”陳樞銘表情非常嚴肅。


    安毅瞪大眼睛,裝出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有這事兒?哎呀,長官,屬下已經不管江南集團的事情了,全都交給周先生和剛辭職的孔庸之先生管理,這事屬下還真不知情,回去後我馬上問問看。”


    陳樞銘看到安毅不像是撒謊,搖了搖頭低聲勸道:“此時正值多事之秋,老弟切不可給人落下什麽把柄,以老弟的崇高聲譽和政治上的影響力,切不可讓這些小事給玷汙了。”


    “謝謝長官!安毅記在心裏了。”安毅誠摯地道謝。


    陳樞銘向叫他的何應欽揮了揮手,稍微靠近安毅,低聲問道:“安老弟,有件小事想請安老弟幫幫忙,本部十九軍弟兄的冬裝尚欠九千套,原以為總部兵站庫存豐富,誰想最近才得知,蔣總司令下野的次日,所有物資全都被你們黃埔一係各師給瓜分一空,眼看嚴寒將至,官兵們挨餓受凍,我這個老長官心裏難受啊!安老弟交遊廣闊,與江南集團下屬的幾個軍服廠關係很不錯,能否……”


    “老長官客氣了,如此小事盡管吩咐便是……這樣吧,長官讓人明日上午前往厚載巷屬下的兵站,屬下定會在一日之內給老長官的弟兄們湊齊一萬套冬裝。”安毅想了想回答。


    陳樞銘緊皺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了,愉悅地說道:“好好,這樣弟兄們過冬就不用愁了。貨款請容我一個月內結算,行嗎?”


    安毅擺擺手:“不急,一年內隨便哪個時候結清都行。屬下知道長官的十九軍弟兄好幾個月沒發軍餉了,昨日下午汪先生也對屬下談過此事,屬下深知長官的艱難,請長官不要介意。這件事對於安毅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題,日後如有差遣,長官盡管吩咐就是。”


    陳樞銘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後拍拍安毅的肩膀,詢問他是否一起去出席記者會和午宴?安毅搖搖頭一直將陳樞銘送到轎車旁,敬完禮這才含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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