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地上槍炮轟隆,硝煙彌漫,安毅到來與弟兄們並肩作戰的消息,瞬間喊遍了整條戰線,早已精疲力竭、疲於招架的將士們像突然注射了興奮劑一樣,頓時精神大振,士氣如虹,以旺盛的鬥誌和堅定的信心,擊退日軍的又一次衝鋒。


    日軍退去後,陣地上爆發出陣天的歡呼和暢快淋漓的吼聲,精神的力量在持續苦戰中井噴般地迸發出來。


    顧長風衝到安毅身邊,趴在他耳邊大聲吼道:“你不要命了?下去!”


    “你看,老謝率領數千弟兄開到西北木橋了,距離左翼陣地邊沿隻有五百米左右,轉眼即到。西麵的兩個直屬團正在涉水而過,哈哈!七千多弟兄一到,損失不輕的日軍毫無勝算,隻能狼狽逃回河東,加上太陽偏西,再挺兩個多小時,敵機也無法助戰了,沒有飛機幫忙,小日本賺不到什麽便宜。”


    安毅轉過身背靠戰壕坐下,指著西北方向奔跑而來的十六師將士,高興地笑了。


    “下去!”


    顧長風根本不聽安毅的話。


    “滾一邊去!”


    安毅沒好氣地罵一句,掏出皺巴巴濕漉漉的香煙,抽出一支沒被汗水浸濕的,用火機點上。


    天上的飛機轟鳴聲再次傳來,而且越來越近,顧長風來不及和安毅鬥嘴,再次轉身離去,隨著官兵們的一聲聲高呼,安毅爬起來伏在戰壕邊沿凝視前方,發現中路的日軍再次發動攻勢,殘陽將眾多日軍軍刀上的寒光反射過來,左右兩翼也都發現日軍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是什麽怪物?是什麽……”


    “坦克!日軍出動坦克了——”


    “鬼子衝鋒了——”


    “炸彈,臥倒——”


    沉寂不到十分鍾的戰場再次沸騰起來,三十餘架日軍飛機投下的炸彈,將陣地和後方即將到來的援兵炸得混亂不堪,塵土硝煙遮天蔽日,刺目的烈焰此起彼伏,本來就發燙的大地不停震動,轉眼間變得更加熾熱,湧動的滾燙氣流在陣地上翻卷肆虐,發出聲聲尖利的咆哮,將呼吸困難的三千餘名將士壓得趴在戰壕裏張口急喘,根本無法站起來打擊加快腳步越來越近的地麵敵人。


    威力強大的爆炸稍弱,經驗豐富的各級指揮官立刻不顧一切地爬起來,扯開幹涸沙啞的嗓子,大聲吼叫,性急的連排長甚至狠踹仍然趴在地上不願動彈的麾下弟兄,高呼拿起武器狠揍衝鋒的敵人。


    五千餘日軍在距離守軍陣地兩百米時齊聲呐喊發起猛烈衝鋒,連成一線的三十輛坦克槍炮齊鳴咆哮般高速開來,在守軍密集的彈雨中發出片片火星毫不減速,鏗鏘的履帶擠得地麵頻頻抖動。


    “別慌啊!手榴彈招呼——”


    “機槍給老子打——”


    守軍軍官們的吼聲再次響起,成片的手榴彈飛出戰壕,在前方數十米外絡繹爆炸,連成一條數百米長的硝煙帶,密集的子彈擊打在坦克身上的撞擊聲如炒豆般響起,雖然無法擊穿坦克,卻也讓跟隨在坦克周圍的日軍不斷倒下,日軍的衝擊步伐在猛烈的打擊下延緩許多,然而三十輛坦克已經衝到陣地前方數十米之遙,正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咆哮而來。


    中路陣地淪陷在即,安毅心冷如冰,他再無法思考任何問題,骨子裏的血性和血液裏的不屈瞬間燃燒急速奔騰,他扔下步槍,撿起眼前三顆手榴彈,猛然站起,咬緊牙關大聲怒吼:“衝上去!用手榴彈炸他狗日的——”


    “叭——叭叭——”


    “嗵嗵…….嗵嗵嗵……”


    “轟——”


    身後傳來一片汽車喇叭聲,五輛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輾轉而至的防空炮車衝上岸邊的緩坡,隨即加速向東,車上的雙聯防空炮被炮手們壓低平射,幾發呼嘯的炮彈飛過安毅腦袋上空,將一輛距離戰壕不到二十米的坦克輕易擊穿,隨即引發劇烈爆炸。


    眼明手快的沈鳳道抱緊安毅急速撲到,爆炸產生的烈焰如巨大的金色毒舌瞬間襲來,安毅隻感到仍在空中無力晃動的手一陣灼痛,便被沈鳳道死死壓在戰壕底部,無法喘息,一陣破空炸響的烈焰遮住了天空,燙得安毅睜不開眼睛,密集的機炮聲、爆炸聲刺痛耳膜,隱約的慘叫聲、怒吼聲此起彼伏,熊熊燃燒的戰火和翻卷直上的濃烈硝煙遮天蔽日,方圓數公裏形同地獄,日月無光。


    “轟——啪——”


    左側被日軍坦克平炮擊毀的防空車轟然爆炸,急劇翻滾,飛旋的車門重重撞在二號車側板,去勢不止,將副射手的腦袋連肩削去,噴薄的熱血澆了充當射手的防空營長屠智榮滿頭滿臉,轟鳴的卡車失控般地衝上被炸毀的戰壕缺口,向迎麵而來的敵軍坦克飛速撞去,被拋起再落下的屠智榮閉上眼仰天長嘯,猛然扣緊發射扳機,數發炮彈激射而出,將前方十餘米正在規避轉向的日軍坦克打得裝甲撕裂,猛然翻滾成了個底朝天,瘋狂的卡車去勢不止,撞開傾覆坦克冒出的濃煙,咆哮著一連撞飛七八個日軍,仍然在坎坷不平的熾熱陣地上衝向日軍縱深。


    已經爬起來的安毅趴在戰壕邊沿,驚愕地注視著二號車的瘋狂,眼睜睜看著卻毫無辦法,激動擔憂之下,雙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中,一張臉痛苦得已經變形:“笨蛋!快回來啊,笨蛋——”


    “他聽不見,小毅,他聽不見!”


    沈鳳道抱住安毅,再次滾進戰壕,安毅劇烈掙紮吼聲不斷,林耀東和另一侍衛看到安毅反應如此激烈,也俯下身死死按住安毅,隨著沈鳳道一聲命令,立刻將安毅死死抱起,在呼嘯的彈雨和周圍爆炸聲中向後方飛奔。


    衝到後方二十餘米水溝邊,林耀東和沈鳳道突然停下,呆呆望著安毅,眼裏全都是焦慮和痛苦——安毅不知何時拔出佩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被烈焰燒傷的手皮肉模糊,血水不斷湧出,安毅卻用這隻唯一能動的手抽出了配槍,穩穩地頂在自己腦袋上:“讓我回去,否則誰也別想走!”


    “大哥——”


    “小毅,你……”


    “看看北麵,吼聲如雷,老謝和十六師弟兄們到了,再看看東麵,敵軍坦克在弟兄們的血肉之軀中一輛輛毀掉,我們在此緊急關頭能走嗎?放開我,鬆手……咱們一起回去,我不衝鋒,但是我要看著,還有那輛二號防空車,已經衝進敵人縱深百米,老子無論如何要把那些弟兄們的屍首找回來!”


    安毅嘴唇咬破,神色猙獰,待弟兄們一鬆手立刻站了起來,垂下槍口冷冷地說道:“誰再敢碰我,我就血濺當場!”


    “還愣著幹什麽?追上去啊!”


    林耀東吼了一聲飛快跟上,剩下的十五個鐵衛盡數追上去,護衛在安毅前後左右,坐在地上的沈鳳道緩緩抬頭,仰視硝煙翻滾的天空,長長歎息一聲,爬起來追了上去。


    “殺啊——”


    特務團、警衛團終於衝進陣地,衝入開始膽喪的日軍中間亡命拚殺,陣地上僅存的一千七百餘將士也絡繹殺出戰壕,用手中可以獲得的一切武器向日軍展開瘋狂報複,兩軍膠著在三公裏長的戰場上,殺聲遍野,哀嚎震天,殺得戰雲湧動塵土飛揚,殺得血光四起肢體紛飛,不到十分鍾時間,就將日軍再次擊潰。


    三十多輛坦克卡車的殘骸仍在熊熊燃燒,濃烈硝煙塵土夾雜著血霧,在殘陽的餘暉中反射出紫黑色光澤,仍留在天上的數架日軍偵察機飛行員俯視地麵上慘烈的殺戮,一個個心神俱震,複雜的情感起起伏伏,無法言語,河東日軍前線指揮部西麵的觀察高地上,日軍眾將佐一個個端著望遠鏡,靜靜佇立,鴉雀無聲。


    無比動容的植田舉著望遠鏡的手微微顫抖,他終於看到了中**隊磐石般的抵抗決心,看到了安毅所部的可怕戰力和視死如歸的軍魂,看到了一個懦弱的民族在生死關頭堅韌不屈的滂湃力量。


    植田深深吸了口氣,從齒縫中擠出句命令:“目的基本達到,我帝國將士不需要再做此原始而愚昧的無謂犧牲,全體撤退吧。”


    敵機沒有再來,夜幕也緩緩降臨,陣地上仍然硝煙彌漫,血腥刺鼻,殘存戰火發出的光亮仍可將陣地照亮。


    八十七師將士在王敬久的率領下盡數開來,望著友軍衣衫襤褸滿臉悲憤的弟兄抬下一個個戰死弟兄的屍體,望著相互攙扶而去卻沒有一個失去武器的將士,望著一個個麵目全非的將領,八十七師弟兄一片肅穆,無比尊敬。


    小溝旁的凹地裏,獲得急報的安毅顧不上與八十七師師兄們見麵,與腿部受傷的四十四師副師長顏耀寰、眉毛和頭發已被燒焦的師長顧長風、腦袋上纏著滿是血汙紗布的參謀長梁振宇等十幾名將校小跑而至,蹲在一副擔架周圍,喘著粗氣急切詢問。


    “別吵了!人沒死!”


    顧長風大吼一聲,弟兄們全都自覺地閉上了嘴。


    全身包在紗布裏的屠智榮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球轉動幾下,開裂的嘴唇一陣顫抖:“司令……屬下還活著吧……”


    “活著,你右腿和幾根肋骨斷了,其他都是皮肉傷,養兩三個月就沒事了。”安毅強作笑臉,低聲安慰,他的肋骨舊傷也沒長好,仍在刺骨地疼痛,因燒傷而包在厚厚紗布裏的左手火辣辣的。


    “司令,剩多少……防空營弟兄……”


    安毅喉頭發澀心中滴血,閉上眼低下頭擠出幾個字:“十一個……”


    “智榮——”


    “屠營長——”


    悲憤的葉成站起來抓住救護兵大聲命令:“快抬下去!以最快速度送到野戰醫院!”


    “是!”


    安毅無力地坐在地上,呆呆望著突然昏迷被急速抬走的屠智榮,張張嘴想說什麽,突然身體僵硬,“哇”的一聲,一口血箭衝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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