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康澤後,安毅才發現長期以來自己隻注意日本和各地實力軍閥的動向,卻從未關注過來自紅軍、來自蘇區的情報。由於自小看紅色影片長大,加上養父是個老軍人,安毅對紅軍的高層普遍抱有好感,故此對其權力層的更替和方針政策的改變,大都抱著任其自然的態度,從未想過幹涉,因為他確信主席最後肯定會脫穎而出執掌大局,自己隻需順應時局隨波逐流,集中全力對付日本人就好了,故此才會出現對現在的蘇區一抹黑的情況。


    不過,許繼慎的死給安毅敲響了警鍾,他不知道還有多少熟悉的黃埔師兄弟會在這場肅反中死去,不知道這種改變對自己的江南集團和麾下各軍會有什麽影響,對於腦袋中那可憐的曆史知識第一次有了懷疑,於是迅速調動工作人員搬來庫存情報,對長期以來自己疏忽的地方作了一個大致的了解,用了一個下午時間才從堆積如山的檔案中理清脈絡,明白了蘇區這場內部鬥爭的殘酷性:


    將肅反發揚廣大來自於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湖南省嘉禾縣人李韶九,此人曾在衡陽的中學讀書,沒有畢業便於一九二六年南下廣東加入程潛的國民革命軍第六軍,隨軍參加了北伐,並被任命為該軍第五十四團一個連的指導員。二七年七月被派往江西南昌加強守備,李韶九隨團駐在南昌市內匡廬中學,正好遇上了南昌起義。八月一日淩晨,五十四團被起義部隊包圍殲滅,李韶九也成了俘虜,隨後參加起義軍,隨部隊南下到了廣東東江。起義部隊潰散後,李韶九被派往江西安源進行活動,並於二八年成為**黨員。


    三〇年初,李韶九被任命為紅軍第六軍第一縱隊政委;六月,他出任紅一軍團前委秘書長;八月,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合編成“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麵軍”,他被任命為方麵軍總政治部政務處處長;十一月,他又兼任了極為重要的方麵軍總前委肅反委員會主任。


    三〇年五月,江西蘇區開始“肅AB團運動”,方法是對有嫌疑者“拿起來審訊”,“軟硬兼施”,“嚴加審問”,乃至“最殘酷拷打”,然後對定性者“采取非常手段處決”。


    這一年十二月七日下午,李韶九帶著一個連的士兵來到江西省行委所在地富田。他先命令“將省行委機關重重包圍”,然後親率“士兵十餘人荷槍實彈,闖入行委辦公室內”,將段良弼(省行委常委)、李白芳(省行委代理秘書長)、謝漢昌(紅二十軍政治部主任)、金萬邦(省行委常委兼軍事部長)、馬銘(省蘇維埃政府秘書長)、周冕(省蘇維埃政府財政部長)等盡行捆綁禁閉,其他工作人員一概軟禁。


    當晚,李韶九親自開始審問。他並不多說,也不聽受審者的申辯,“隻是問你們加入了AB團承認不承認,何時加入其中,組織情形如何,策略如何,負責人是誰,忠實報告出來”。那些參加**革命多年的人自然不能承認,李韶九就命令手下對他們“致以地雷公線香火等毒刑拷打,一麵榨,一麵招,如受刑時還不招的便加重刑”,直打得那些“犯人”“手指折斷,滿身燒爛行動不得,說話不得”。


    經過這樣的審問,“犯人”們一個個承認了自己是AB團,並被逼供出其他的“AB團成員”。如此這般抓、審、抓,“自七號晚上起截止十二號晚上,省行委、省蘇兩機關及政治保安隊共破壞AB團一百二十多名,要犯幾十名。”


    隨著肅反的擴大,三一年四月,李韶九被任命為**政治保衛局江西分局局長,整個江西蘇區的肅反都在他的領導之下。很快,紅二十軍從軍長、政委以下到副排長的七百多名幹部,都被列為“AB團分子”加以審查;接著就是在蘇區“把一切工作都停頓起來,用全力去打掉AB團”。這次**比前次範圍更廣,力度更強,審訊的手法也變本加厲,除了以前那些外,還有“捆著雙手吊起,人身懸空,用牛尾竹掃子去打,如仍堅持不供的,則用香火或洋油燒身,甚至有用洋釘將手釘在桌上,用篾片插入指甲內。”一時間整個江西蘇區AB團帽子滿天飛,嚴刑逼供無以複加,以致許多地區的**機關中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員都成了“AB團分子”。


    情報中說去年七、八月間,李韶九因時任贛南特委書記陳毅抓AB團不力,有心要把他也打成AB團,多次從側麵進行威嚇,以致陳毅一度頗為緊張,他年輕的妻子也因受不住壓力而自殺了。


    隨著共產國際和**中央的大力支持,肅反運動迅速在各大蘇區擴大,隻要某人“可能”是“AB團”或是“第三黨”,就要被抓起來殺掉。誰要問一句“有沒有證據”,就是“特務”,就是“心中有鬼”,就應該被殺掉。有幾個青年男女在一起,就成了“戀愛委員會”,殺掉;說幾句牢騷話,殺掉;戰士的槍口沾點土,殺掉;米袋子破了,殺掉。為了節省子彈,經常是將成排的人用大刀砍死,用長矛戳死。還有的就幾百人一起活埋掉。殺了抓,抓了殺,一茬又一茬。因為軍情緊急,很多人被抓了後又隻好放回部隊作戰。當軍情緩下來後,又抓起來殺掉。就是這樣,卻很少有人逃跑。這說明被肅掉的人根本不是什麽“AB團”、“特務分子”,無數紅軍官兵和群眾,沒有犧牲在戰場上,卻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這個時候,蘇區及紅軍內部的過火整肅是個普遍現象,像被錯誤殺害的周維炯,當初就曾因偏聽偏信而殺害了商南起義的元勳徐其虛和徐子清,這說明過火的內部整肅是貫穿在左傾路線上一個必然現象。


    這次被一師特務團搶救回來的,大多都是曆次肅反中被拘押的紅軍中、低層指揮員,而且解救的過程中,他們極其不配合,對營救他們的官兵拳打腳踢,說要用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對於他們,安毅隻能擇機將其送走,至於今後他們何去何從,是不是還要回到根據地再次接受肅反的洗禮,隻有由他們自己選擇了,而韓玉和三童子則是因為“私縱要犯”、“收受賊酋禮物”等罪名被判處死刑的,安毅略一沉吟,便知道應該是自己送出的那支柯爾特手槍出了問題,不由搖頭苦笑,看來還是好心辦了壞事啊!


    不過不管是身為朋友,還是彼此相處時的情誼,都容不得安毅回避韓玉,於是這天晚上八點過,安毅在老韓頭酒店的三樓雅間裏招呼韓玉和三童子。


    當二人被送進房間時,韓玉看到迎到門口的安毅,兩眼通紅,貝齒輕輕咬著猩紅的嘴唇,臉上滿是仇恨和憤怒,三童子則是一臉茫然,看向安毅的目光全是畏縮,顯然還未從被自己人槍斃的驚嚇中掙脫出來。


    安毅打了個哈哈,主動招呼道:“韓姑娘,當初我在紅二十八團的時候,不是說要請你來老南昌做客嗎?哈哈,現在有了這個機會,正好讓我表表心意。來來來,先坐下吧!”


    韓玉一語不發,依舊死死地盯著安毅。


    安毅知道她在想什麽,搖了搖頭,一把拽過她冰冷的小手,然後按到桌子邊坐下:“我也不想這樣,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就要麵對現實。來,我們先吃東西,等身體暖和一些,再說說分別後的事情。”


    韓玉看到安毅真誠的目光,突然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三童子到底年紀小一些,看到滿桌子的美味,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安毅笑著把三童子帶到韓玉對麵的座位上坐下,然後坐在二人的中間,給三童子碗裏夾了筷子菜:“三童子,謝謝你當時給我拿來美味的辣椒醬,至今我還記得那種鮮香麻辣的感覺。現在我請你吃大魚大肉,你也不要客氣啊!”


    三童子看了韓玉一眼,見她沒有出言反對,立即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安毅又給韓玉碗裏夾了些菜,看到韓玉低下頭,默默地吃起來,心裏才輕鬆一些。


    沈鳳道坐在一旁,看到安毅惶恐的樣子,不禁覺得很是有趣,看了看韓玉完美無瑕的俏臉,又看看安毅俊朗的麵容,突然間覺得兩人很是般配。不過安毅身邊已經有了楚兒和馮潔雲,還有個關係曖昧的龔茜和葉青,他也不會生出撮合二人的念頭,隻是覺得他們在一起看起來很舒服。


    “篤、篤!”


    這時,雅間的門輕輕響了兩聲,沈鳳道連忙起身把門打開,南昌守備旅旅長孫小旺笑著向沈鳳道打了聲招呼,然後來到了安毅麵前,把一封信交給了他:“這是贛西商會的趙掌櫃讓我轉交給你的,一師特務團這次鬧得很大,紅軍高層震怒了,發來狠話說要傾力來攻打老南昌。”


    “哈!哈!哈!”


    安毅冷笑三聲:“來就來,以為我怕他們嗎?現在四十四軍兩個師和夏儉的三十九師就在淞滬一線,真要惹火了我,我就和他們好好算算害死許師兄的帳。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我一再避讓著他們,他們還真以為我是橡皮泥,想怎麽捏就怎麽捏!”


    說完,安毅接過信拆開仔細看了起來,完了驚訝地望向韓玉:“你父親是湖北省委的領導,剛剛在上月中旬鄂豫皖蘇區的肅反運動中被槍斃了?母親也上吊自殺?你最大的罪名居然是受反革命父母影響,背叛革命?”


    這時安毅才弄明白,為什麽韓玉小小的年紀,就是金華山赤衛隊的隊長,原來有這層關係在裏麵,不過現在這個關係反倒害苦了韓玉和她的親人。


    韓玉“哇”的一聲撲在桌沿邊,埋頭痛哭起來。


    三童子也放聲大哭:“嗚嗚嗚,不止是我爸媽,我姑媽姑爹也成了反革命……好冤枉啊……嗚嗚嗚……”


    安毅搖了搖頭,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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