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三十分,東窯鎮南。


    日軍前哨小隊官兵俯身在飛奔的五十餘匹高大戰馬上,風馳電掣穿越小鎮一路向南疾進,掠過前方冰雪覆蓋的鬆林彎道進入直道,衝在最前方棗紅馬上的小隊長大吼一聲,馬隊再次加速,順著道路向漫天硝煙的西南方飛馳。


    “轟——轟轟轟——”


    一連串的地雷爆炸聲驚天動地響起,數匹殘缺不全的戰馬和馬上騎士在劇烈的爆炸中騰空而起,伴隨著濃黑的硝煙中迸發出的熾烈火焰,飛上高空,方圓數十米內熱流湧動,暗無天日,來不及減速避讓的三十餘匹快馬猶如一道黃色的疾風,一頭撞進遮天蔽日的硝煙之中,很快踏入道路上被炸出的深坑,發出連續而劇烈的碰撞聲。


    絕望的哀嚎伴隨著戰馬的悲鳴驟然傳來,巨大的衝擊力使得數十匹馬相互撞擊,隨即甩出十餘米,產生的氣流將濃鬱的硝煙攪動得劇烈翻卷,其形狀猶如一條猙獰的黑色怒龍,在漫天落下的泥雪和殘肢斷臂中扭動著龐大身軀猛然前衝。


    一聲淒厲的悠長馬嘶穿破黑幕清晰傳來,僅存的棗紅色東洋馬撕破濃烈的硝煙,騰空而出,強壯的身軀、修長的脖子以及高昂的頭顱在爆炸慘景的襯托下,顯得無比的悲壯和淒美,駿馬騰空飛行數米,落地時前腿折斷,突然重重摔倒,健美的身軀因慣性而飛速滑出十餘米遠,“嘭”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撞在路邊突起的大石上,飛濺的血水與白色的積雪轟然騰起四射開來。


    前方兩百餘米遠的山崗上,緊裹白色披風的四十四師特種大隊分隊長王威垂下狙擊槍的槍口,深深地吸了口氣,望了一眼轉身逃命的十餘騎日軍以及東北麵兩公裏外大部隊開動激起的漫天雪霧,半蹲起來,舉手發出撤退命令。


    五點五十分,西南方三公裏東梁鎮戰場。


    高崗上的顧長風和楊九霄等十餘名將校巍然佇立,沉默無聲,俯瞰屍橫遍地的慘烈戰場,對日偽軍臨死前發出的聲聲慘叫無動於衷。


    這次四十四師數千將士嚴格遵循戰前命令,對任何一個活著的日偽軍展開毫不留情的殺戮,不管是傷兵還是投降日偽軍一概如此,毫不留情,原因是日軍戰機在上午時分炸毀了獨二師時常歇腳的兩個村子,四百餘名無辜的父老鄉親老幼婦孺稀裏糊塗就命歸黃泉,接到急報的楊九霄和顧長風當時就差點兒咬碎大牙,於是雙雙做出了在此戰中碰到日偽軍一個不留的殘酷決定。


    獨二師新五旅的三千餘將士,牽著近千匹繳獲戰馬,匆匆遊走在成片的屍體中間,將一個個受傷弟兄小心翼翼抬上馬背,迅速向西撤退,負責打掃戰場的弟兄撿起地上所能見到的所有武器和佩刀,飛速地掛到了身上,很快就在嘹亮的撤退號聲中整隊離開戰場。


    南麵兩公裏蝴蝶溝方向的激烈戰鬥仍在繼續,蒸騰的硝煙和繚繞的煙霧,遮蓋了大片天空,遠方白皚皚的積雪將刺眼的爆炸光亮反射過來,將滿目蒼涼的戰場映照得更為淒涼。


    顧長風吩咐一三一旅旅長方步青率領兩個機炮營火速增援一三〇旅,叮囑說打退敵軍後立刻全體向西撤退,切忌與日軍鏖戰,因為北麵多達兩萬有餘的日軍主力正在飛速趕來,再不走恐怕到時候誰都走不了了。


    滿臉黑灰的方步青答應一聲,轉身跑下山,吼出幾聲就帶領提前準備的兩個機炮營向南狂奔。


    “朝陽的敵軍主力恐怕距離此地不到半小時路程了,這一仗打得好也打得險啊!”獨二師少將參謀長倪顯榮低聲歎道。


    楊九霄搖頭暢聲一笑:“老弟,富貴險中求啊!要不是顧長官想出如此大膽而絕妙的計策,咱們恐怕隻能遠遠躲著日軍主力,眼睜睜地看著小日本源源不斷開往南邊,不但沒有今日這個殲敵七千餘人繳獲無數的大捷,就連生存的地盤都會失去大半,隻能灰溜溜退到西麵去了。”


    “隻是可惜了!原本以為能逮到第八師團這條大魚,沒想到小日本竟然驅使偽軍過來,殿後的一千多日本騎兵逃了近半,偽軍也沒命地向東逃出去三千多人,重創日軍主力一部的目的沒有達到。”顧長風有些不甘地說道。


    楊九霄、佟誌強等將領也很惋惜,臨時代理兩師聯合前線參謀長的顏耀寰笑著說道:“得了吧,虎頭,怎麽說此戰都能稱之為大捷了,而且可以說是戰役級別的勝利,你就不要遺憾了,撤吧!待在這兒想與西義一那條老狗見個麵啊?到西麵馬營子還得建立一條阻擊線,以防惱羞成怒的日寇追來。”


    顧長風將目光從南麵收回:“我是擔心敘倫他們,本以為能伏擊到第八師團主力,重創其一部之後迫使他們退守朝陽,咱們就能掉過頭來收拾孤懸在外的第七獨立混成旅團,如今全泡湯了,敘倫他們恐怕也夠嗆……走吧……”


    王敘倫旅確實打得相當艱難,此刻王敘倫顧不上觀察三個陣地上激烈的戰鬥,趴在半坡上,通過望遠鏡遙望自己麾下快速向日軍炮兵陣地迂回包抄的特務連弟兄。


    由於日軍準確的火炮打擊,給本部造成較大傷亡,再也無法忍受的王敘倫同意了特務連連長章湘龍的請戰要求,命令這位猛將率領麾下一百二十名精銳帶足手榴彈,從左側繞過激烈的戰場,翻過敵軍炮兵陣地東麵的猴山,徹底端掉可惡的炮兵陣地。


    此刻,望遠鏡裏時隱時現的百餘精銳已經順利到達敵軍陣地邊沿的側後方,隻需再前進七百米,即可爬上不算陡峭的八十餘米山坡,居高臨下向敵人炮兵陣地發起襲擊。


    突然,望遠鏡中衝在前麵的十餘名弟兄中槍倒下,緊接著爆發出一片手榴彈爆炸的火光和煙霧,不下於五百人的黑壓壓日軍與特務連迎麵撞了個正著。


    王敘倫哀嚎一聲猛然站起,幾發炮彈卻在這時呼嘯而來,侍衛長大喊一聲,奮不顧身撲向王敘倫,抱著他滾下山坡,等被震得七暈八素的王敘倫從雪堆中掙紮起來時,帽子不知道飛到何處去了,剃得光禿禿的腦袋上沾滿雪花和泥土。


    王敘倫本能地抬頭一看,原先所在的小土包連同水桶粗的樹樁已經消失不見,三個與自己同在那裏的參謀沒了蹤影,王敘倫怒吼一聲,手腳並用再次爬上仍然冒著濃煙的發燙山包,大呼侍衛快把望遠鏡拿來,喊了幾聲沒見反應,王敘倫急忙回頭尋找,看到自己的侍衛滿臉是血,正在下方十幾米處艱難地爬上來。


    參謀長關山衝到王敘倫麵前,按趴他指著彈雨紛飛爆炸四起的左側陣地大聲匯報:“四團不行了,傷亡太大,彈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要是日軍仗著人多再發起一次衝鋒,左側陣地很可能就會開始肉搏戰了!是調預備隊上來還是先後撤到第二道陣地?”


    王敘倫突然發現自己什麽也聽不到了,原本激烈的射擊聲、爆炸聲全都消失,眼前的冬伢子手舞足蹈張著嘴大叫大喊,王敘倫就是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仿佛天地間突然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音一樣。


    冬伢子看到王敘倫圓睜的雙眼似乎呆滯一般,揪住他衣襟一陣搖晃叫喊,好一會兒才明白王敘倫聽不見了,急得冬伢子哀嚎一聲,鬆開手大聲叫來警衛參謀,急令他無論如何也要帶領麾下弟兄馳援左側的四團陣地。


    冬伢子回過頭來攙扶王敘倫,王敘倫已經恢複過來,指著左前方敵陣邊沿,無比著急:“湘龍帶領特務連迂回偷襲敵人陣地被發現了,數倍於特務連的敵人正在圍攻他們……望遠鏡!望遠鏡!”


    冬伢子連忙把自己的望遠鏡掏出來遞了過去,王敘倫端起望遠鏡急忙瞭望,看了好久沒有看到自己弟兄的一個影子,也不見日軍的蹤跡,頓時明白章湘龍和百餘弟兄完了。


    章湘龍還活著,可是他已經身中四刀,整個右掌被鋒利的日軍長刀齊腕砍斷,麵目猙獰的日軍中隊長用長刀頂著章湘龍的喉頭,刺出縷縷鮮血,但沒有痛快地一刀殺死他,而是讓無力倒臥山腳渾身像個血人一樣的章湘龍眼睜睜看著,三百餘殘暴的日軍正在用刺刀一下又一下捅進一個個受傷弟兄的身體,卻又不捅進要害一刀殺死,而是在弟兄們絕望的哀嚎中繼續折磨,死去的弟兄被憤怒的日軍砍下一個個頭顱提在手上,八十多支新式衝鋒槍和每一個弟兄佩戴的手槍此刻已經到了日寇的手上,兩個曹長和一個尉官扔下手中的頭顱收起長刀,非常驚訝地接過士兵送上的中正二式衝鋒槍,細細把玩。


    日軍中隊長看到章湘龍滿臉的傷痛和緊閉的雙眼,哈哈大笑,轉向不遠處的軍曹和尉官,沒等開口突然感到手上傳來巨大衝力,嚇得連忙後退半步,下意識地提起刀,卻驚見章湘龍憤怒的臉已經距離自己不到二十厘米,激射的鮮血迎麵噴來——章湘龍以堅韌的毅力和最後的一點兒力氣,用自己的喉嚨奮力迎上鋒利的長刀,長刀從他的咽喉刺進,從後頸椎右側刺出直沒刀柄,割裂的頸動脈將章湘龍的滿腔報國熱血飛灑出來,飛濺在數米之外懸掛冰淩的樹上,激射的鮮血,壓得一根根白雪緊裹的枝條微微抖動,點點熾熱的殷紅緩緩散開,猶如一朵朵盛開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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