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軍司令部裏一片忙碌,越來越沉重的戰爭壓力,擠走了將校們臉上的笑容,寬大堂皇的府院內來來往往都是匆忙的步履,平日裏東北漢子慣有的玩笑式招呼被匆匆點頭悄然取代。


    會議室裏將星雲集,氣氛極為緊張,正在和眾將協商防禦部署的少帥聽到副官的低聲報告,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詢問兩句便向身邊的輔帥張作相低語片刻,兩人吩咐眾將繼續商議,並肩走出會議室,來到少帥辦公室外間的會客廳,與匆匆到來的安毅和趙瑞熱情見禮,吩咐侍衛給客人上茶。


    安毅擺擺手,客氣地說不用麻煩,相互坐下直接陳述來意:“兄長、前輩,一大早趕來隻有一個請求,想請兄長和前輩把淩源東南四十公裏的喀喇沁左旗讓給四十四師和獨立第二師駐防,不知能否答允?”


    少帥和張作相相互看了一眼,非常驚訝,負責熱河防務的老將湯玉麟為集中兵力穩固防禦,早已經放棄了朝陽西南的建平縣城以及淩源東麵三十公裏外的區域,兩個師的主力基本全部退到淩源縣城周邊駐防,以期在淩源一線建立起熱河的第一道防禦屏障。淩源西南四十公裏的喀喇沁左旗雖然是北連建平、西接淩源、東臨朝陽、南依建昌的交通樞紐,但是常年戰亂,道路橋梁多已損壞,許多原本可跑馬車的道路也因年久失修而荒廢已久,兩年來南北客商都不再走道路崎嶇、盜匪遍地的喀喇沁地區,寧願走東麵的南票和西麵的淩源圖個道路寬敞安全穩當,也不願為了省卻幾十裏路程穿越喀喇沁。


    再一個,喀喇沁屬丘陵密集地區,素有“七山一水兩分地”之稱,延綿群山雖然不高大多在四百米海拔上下,森林覆蓋,灌木叢生,道路崎嶇溝壑縱橫,特別是到了冬季,交通困難不說,糧食奇缺,供給貧乏,原本除了蒙古旗人三百餘人地方武裝之外,東北軍任何一部都不願意進入此地駐紮,九一八之後兩股抗日義勇軍退到喀喇沁也是小住數日立刻離開,此後進駐的湯玉麟部一個營也因防區的重新劃分本該前幾日撤回淩源,後因宋哲元二十九軍負責的中路負擔太重,日軍三萬餘主力徐徐壓迫,使得兵力拮據無法兼顧,湯玉麟的一個營不得不暫時留在喀喇沁等候撤退命令。要不是安毅兩次向遼西的兩個師運送物資給養,擔心被日軍探知消息或飛機轟炸而走喀喇沁,順帶贈送了一批罐頭食品給湯玉麟的那個留守營,恐怕如今那四百餘官兵吃飯都會成問題。


    少帥和輔帥聽安毅想要喀喇沁,想了又想,依然不知道安毅有何用途。


    張作相有些奇怪地問道:“賢侄,喀喇沁不是咱們的防禦重點,咱們中路的第一道防禦線已經南移到寬城至青龍以北,西路的防禦線也退至淩源、平泉一線,這是華北各部主官聯合會議做出的決定,每次會議賢侄都有參加,中央和蔣委員長也都同意了這個方案,喀喇沁也和距離葫蘆島一線日軍主力僅八十公裏的建昌一樣,屬於咱們主動放棄的地方之一,別的不說,要是日軍中路兩個師團迅速開進建昌地區,喀喇沁的南撤退路就會被徹底截斷,屆時賢侄的兩個師就會腹背受敵了?”


    少帥也關切地勸道:“賢弟。輔帥說得是,你那兩個師苦戰旬日,功勳卓著,也該撤回來休整了,再不回來就是孤懸在外的孤軍啊!何況敵軍中路主力已經在東麵集結完畢,不出三日定會占領建昌,喀喇沁很快就是三麵受敵的險地,這個時候賢弟所部進駐,對全局沒有太多助益,反而陷入險境,極易發生無謂的損耗。”


    安毅苦笑著從兜裏掏出顧長風和楊九霄的回電:“兄長請看,兩個師的將士殺紅眼了,不但不願南撤,反而想長期堅持敵後作戰,小弟沒辦法,隻能采取折中方案,希望把他們的大本營移到喀喇沁,距離咱們也近一些,運送給養物資和接送傷兵也方便很多,而且三麵都是敵人,能讓他們打個夠,等他們打累了逃回來也容易一點。”


    少帥和輔帥非常驚訝,匆匆拿過電文,湊在一起看完顧長風、楊九霄長達千字的回電,全都為日寇的暴行和兩個師犧牲將士所受的侮辱所震驚。


    張作相正色說道:“賢侄,定是卑鄙的日軍故意激怒貴部兩個師將士,目的是誘使兩個師弟兄咽不下這口惡氣,衝出去和他們拚命,他們也就省去到處搜索走走停停的麻煩,一舉擊敗兩個師將士,從而一舉掃清遼西地區的抗日武裝,便於他們毫無顧忌大舉南下。”


    “小侄何嚐不知這一點,估計顧長風和楊九霄兩人也看到了,說實話小侄也咽不下這口惡氣,所以想來想去,決定在喀喇沁這個地勢複雜的地區討回公道來。”


    安毅示意趙瑞拿出地圖攤開,指著喀喇沁周邊地形,詳細進行解釋:“請看,喀喇沁西距淩源四十公裏,距離東北方向的朝陽、東麵的南票公路裏程都在九十公裏以內,南麵的建昌就更近了,隻有四十五公裏,由於咱們的防禦線已經南移,喀喇沁和南麵的建昌一樣,對咱們沒什麽用處,卻是日軍必須占領的交通樞紐,如果小侄估計不錯的話,日後很可能會成為日軍中線和西線的重要連接點,在日軍不能及時修複道路建立前進基地之前,咱們完全可以在喀喇沁地區給日寇添亂,隻要西麵的淩源一天不失,喀喇沁的退路就存在一天,兩個師的兵力在裏麵展開襲擊,不多不少正合適。”


    少帥盯著安毅:“你真敢幹啊?”


    安毅鄭重地點了點頭:“真幹!不但要幹,而且要大幹特幹,否則麾下弟兄豈不是白白犧牲了嗎?不讓弟兄們把滿肚子怒火發泄出去,小弟這個司令不好當啊!


    “兄長、前輩請看,喀喇沁地形總體西南高東北低,日軍從北麵的朝陽和東麵的南票過來,都隻能仰攻,境內群山延綿,道路曲折不平,到處是莽林溝穀羊腸小道,非常適合於山地作戰。


    “其次,喀喇沁是周邊南北五縣的交通樞紐,但總體上隻有這條南北向道路和這條大體約呈東西向的道路,原來就是旗人跑馬和趕馬車的簡易道路,因年久失修橋梁窄小,除騎兵外的大部隊難以快速行進。小弟麾下直屬警衛團的一個偵察連兩次護衛運輸車隊進入喀喇沁,對那裏的地形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根據他們的兩次勘測結果看,從建昌或者淩源到喀喇沁的公路勉強可以走卡車,但喀喇沁以東、以北的道路在修建擴建之前,肯定沒法走,就算小日本訓練有素火力強大,用挽馬拉著他們輕便的九二式步兵炮一起走,也無法在山多路小、彎道眾多的區域從容發射,這就讓咱們有機可趁。


    “第三,從輕火力配備上比較,小弟的兩個師甚至還超出日軍的主力師團一截,打起來不會吃虧。”


    少帥和輔帥麵麵相覷,雙雙一歎,均同意了安毅的請求,對兩軍在喀喇沁以西的配合和銜接方麵商量妥當之後,張作相望著安毅直搖頭:


    “老叔真是服你了,看來北伐期間傳說你安毅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事不是空穴來風,看你平時滿臉笑容文質彬彬的,沒想到你這性子比咱們北方漢子還要烈,怪不得你麾下都是一群嗷嗷叫的猛將,這叫物以類聚啊!”


    “老叔,你這是讚小侄還是損小侄啊?”安毅目的達到,開起了玩笑。


    張作相和少帥搖頭莞爾一笑,邊上幾位將校也忍不住笑了。張作相看到沒什麽事趕去開會了,請求少帥代自己送安毅和趙瑞一程。


    少帥目送安毅的汽車駛出院門,低著頭心事重重地走向會議室,邊上的孫鳴九與身邊的李寒鬆低聲笑談幾句,趕上少帥樂嗬嗬地笑道:


    “喀喇沁不就是個誰也不要的屁大地方嗎?安將軍完全可以讓顧瘋子和老九的兩個師殘部進駐,湯省長和所部弟兄還求之不得呢,哪裏用得著急巴巴跑來一趟?”


    少帥停下腳步,嚴肅地批評道:“鳴九,你什麽時候能改掉這種大大咧咧的毛病?你以為安將軍僅僅是為小小的喀喇沁來的?這裏麵牽涉到的複雜因素、對西線戰局可能的重要影響你不懂也就罷了,你總該知道安將軍此舉是對咱們東北軍和湯玉麟將軍的尊重吧?何況這不單止是他們自己報仇的事,更重要的是安將軍看到了淩源的潛在危機,他不好明說出來,隻能拐個彎來提醒咱們,湯將軍和他麾下那幾個師長都是眼高於頂的人,關鍵時刻又隻顧自己的熱河,弄得負責中路防禦重任的宋哲元將軍意見很大,安將軍此舉是迫不得已的彌補,其實最吃虧的是他,你知道嗎?你啊,什麽時候才能長進一些?”


    少帥教訓完孫鳴九,轉身大步離開,孫鳴九赤紅著臉,呆呆地站在原地,又羞又愧。


    李寒鬆連忙過來低聲安慰道:“沒什麽的,九哥,少帥都是為了咱們好,想讓咱們快點兒進步,一時著急了才教訓咱們幾句,九哥別往心裏去,別人就是想讓少帥罵一句都難啊!”


    孫鳴九頻頻搖頭:“愚兄我真是糊塗啊……寒鬆,聽少帥這麽一說,我才發覺安將軍的胸襟非常人可比,而且他做得這麽巧妙,這麽老道,不得不服啊……走吧,還愣著幹嘛?想什麽呢?”


    “我在想,立下赫赫奇功的顧瘋子和楊九哥他們這時在哪兒?他們連續作戰,四麵受敵,還能扛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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