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不愧是這個亂世中縱橫捭闔的政治家,在他高舉大旗或明或暗的連番騰挪之下,東北軍將領於學忠獲得中央政府和北平軍政委員會的高票通過,搖身一變,成為了河北省主席,算是給東北軍留下了一絲麵子;原先最有希望成為河北省主席的功勳將領宋哲元,也非常愉快地宣布就任察哈爾省主席一職,整天都留在北平,等候已經被中央召喚的老上司馮玉祥讓出地盤。昔日的將帥之間,因為這個察哈爾省主席的位置,終於正式走向分裂,西北軍從此再也不是昔日縱橫捭闔的西北軍了。


    別人不知道宋哲元為何如此痛快便接受了中央政府的委任,安毅卻明白裏麵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二十四軍撤離華北之前,悄悄把一個甲種師的先進武器裝備以最優惠的價格賣給了宋哲元,不過即便是最優惠的價格,交易的總額也高達三百六十五萬元,而且這筆錢不到七天時間就一分不少地轉到了安毅的安家軍賬戶裏。


    以宋哲元窘迫的財政狀況分析,他很難一下子拿出幾百萬現金來,哪怕原先通過征收地方稅賦積攢下幾百萬元的老底,也因為仍在進行的大規模擴軍而捉襟見肘。


    宋哲元突然富裕起來的原因,不用多想就能看到他背後有蔣委員長的影子。


    以中央的名義悄悄拿出幾百萬買到華北的安寧,買到宋哲元及其數萬官兵的歸順,既能牽製和分化江河日下卻又不願放棄既得利益的近十萬東北軍,還能從此成功離間宋哲元與馮玉祥之間幾十年來的主仆關係,這種一舉多得的事情,蔣委員長是非常樂意幹的,而且輕車熟路,信手拈來。


    哪怕為此付出幾百萬甚至千萬,總比要付諸武力、花費數倍甚至數十倍的軍費支出要明智得多,何況投入中央軍數十個師的第五次圍剿已到了戰略包圍的關鍵時期,兩廣軍閥卻在這時不甘寂寞蠢蠢欲動,霸占東北的日寇日夜虎視眈眈,賊心不死,一個穩定的華北對蔣介石的整個戰略計劃的實施,重要得不能再重要了。


    唯一令蔣介石意想不到也無比失落和憤怒的,是自己的高徒安毅的背離,雖然安毅仍然堅定地擁護蔣介石堅持的國家統一政策,名義上服從中央政府的領導,服從中央軍委的領導,但是安毅及其領導的強悍軍隊已經不再聽調聽宣,因此,一直對安毅擁有絕對指揮權的蔣介石無法忍受,而且不願深究其中原因,找出矛盾的焦點與核心,盛怒失望之下,寧願稱之為“背離”。


    楊永泰是個智謀高遠的人,但蔣介石的智謀權術,更遠在楊永泰之上,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對安毅進行詳細的分析之後,兩人都清楚如今還不是公開嚴懲的時候,且不說安毅在全**民乃至中外各界心目中的良好聲譽和日益高漲的政治地位,也不說裁軍十二萬之後的安家軍仍然擁有十萬以上的精銳部隊,僅僅拿安毅集團的經濟實力來說,就讓蔣介石和楊永泰等人無可奈何,同時也為這麽多年來的放任與忽視深感懊悔——安毅集團已經深入到整個國民經濟的各個領域,旗下的銀行、已經形成規模並成就壟斷地位的輕重工業產業、擁有的超過國內所有集團和機構綜合再乘上十倍百倍的先進科技、已經深入影響到全國民眾日常生活的製藥業和糧油企業……更加要命的是,掌握著中央政府錢袋子的江浙財閥的利益,幾乎都與安毅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形成一榮共榮一損俱損之勢。


    “削弱!壓製!再削弱,再壓製,然後條塊分割,化整為零!”


    這就是楊永泰通過一年多的思考與研究,再用三個多月時間撰寫出來的、厚達六十頁秘密報告上的唯一策略。


    這位在中國政壇上地位和影響力快速上升的政學係領袖,對東西方所有的政治經濟學都爛熟於心,他已經看到了繼續壯大、繼續發展的安毅集團可怕的壟斷實力,看到了安毅經濟控製和軍力發展的迅猛趨勢,看到了若不加以製止、國家政權將會在未來數年被安毅及其集團顛覆並占據的深重危機。


    縱觀安毅八年來的發展軌跡,楊永泰清晰地認識到,如果讓披著軍閥和大資本家外衣,卻擁有強硬的民族主義思想和濃鬱社會主義思想的安毅上台,以維護精英階級統治、崇尚資本主義民主的政學係,將永無出頭之日。


    反反複複權衡之後,蔣介石終於下定了決心,不止在軍事上對安毅集團繼續進行壓製,還要從經濟上對安毅及其集團展開全方位的壓製和離間。


    這一次,蔣介石沒有揮舞金錢這根大棒,安毅集團及其同盟者個個都是身家千萬的富有者,區區十萬百萬根本無法撼動,唯有站在合法統治者高度,以政府乃至國家利益的名義,實施強製性的打擊政策,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慎重的蔣介石在係列計劃正式實施之前,並沒有任何的聲張,甚至沒有讓軍隊中任何一個將帥知曉,因為安毅愛憎分明的性格和寬厚慷慨的做派,使得他在軍隊高層特別是黃埔一係中擁有眾多的朋友,得罪的隻屬於極少數,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得罪,讓政敵和對手都無法公開對其詆毀。


    再一個,蔣介石用非常低調而且非常自然從容的方式,逐一展開對安毅集團的打擊,很重要一個原因是:


    在現階段這個非常敏感、到處都存在叛亂隱患的時期,他仍然無法公開觸怒獲得無數民望、立下赫赫戰功的安毅,不得不選擇一種較為低調的方式,還要把係列措施實施之後的影響降到最低點,既讓安毅有苦難言,又對安毅的經濟合作者起到敲山震虎、促其幡然醒悟的作用。


    蔣介石的決心已下,剩下的事情就自然由楊永泰來代勞了,早有準備的楊永泰,依據下列一連串關乎黨國安危、關乎國計民生的事件,高效地製定出係列組合式對策。


    六月十五日,在川北地區被張國燾、徐向前率領紅軍打得節節敗退損失大半的田頌堯、楊森,終於放下傷痕累累的麵子,通電呼籲中央政府和蔣委員長迅速援助,紅軍不但把田頌堯打到嘉陵江對岸,把楊森打得丟盔卸甲,還占領了廣元、南江、通江、萬源等六個縣大部分地區,紅軍兵力迅速增長到三萬八千餘人,並向全中國通電宣布,成立川陝邊區蘇維埃紅色政權,並乘勝向劉湘占據的巴中、達州一線步步緊逼,把正在調集聯軍準備在洪水退去之後與叔叔劉文輝決戰的劉湘嚇得麵無人色,也跟隨田頌堯、楊森,向蔣介石致電訴苦,要求盡快給予兵力和物資上的援助。


    六月十七日,兩廣軍閥陳濟棠、李宗仁、歸隱香港的胡漢民、雄踞福建的蔣光鼎先後通電全國,質問財政部長宋子文在訪問美國期間,與美國政府簽訂的五千萬美元“棉麥借款”的合法性,強烈要求中央政府作出合理解釋,並公布借款協議內容,還要求公布中日塘沽協定全部內容。


    緊接著,深受**思想影響的左翼報紙和社會團體發起了席卷長江南北的大規模聲討,抨擊南京政府和各省各級政府的強征暴斂,貪汙腐化,揭露大軍閥、大買辦與帝國主義狼狽為奸,偷稅逃稅倒賣屬於全中國人民的礦產資源,並助紂為虐,大量進口日貨,衝擊民族工業,對中國人民展開瘋狂掠奪。一時間,各種輿論塵囂四起,各種謠言沸沸揚揚,使得已經被內外戰爭弄得焦頭爛額的蔣介石政府威信大損,不得不紛紛跳出來解釋和回應。


    六月十八日,與**保持友好關係的中央研究院總幹事、民權保障同盟執行委員楊杏佛在上海被暗殺,瞬間將席卷長江沿岸的論戰推向**,形成全國性的信任危機和大論戰,女作家丁玲在滬被捕承蒙楊杏佛營救、與丁案有關之馬紹武突然遇刺等事件,再次被翻了出來,一場足以動搖國民黨信用的政治危機就此爆發。


    六月二十二日,長江洪水淹沒了湖口以東的下遊沿岸十餘縣鎮,唯有提前做好防洪準備的九江、湖口損失輕微,正在沿江視察防汛工作的蔣介石再次成為左翼輿論抨擊的對象,這一次很奇怪,剛剛罵完大軍閥大資本家安毅的左翼聯盟,竟然突然讚揚安毅在長江上遊防洪救災中作出的貢獻,還把安毅在洪水發起的初期對長江中下遊地區反複提出的忠告再次搬了出來,以映證蔣介石的無能和不顧人民的死活,隻熱衷於屠殺人民的內戰。


    六月二十四日,全國報紙均刊登一條重要新聞:英國公使藍蒲生前往重慶視察英國領事館的工作情況後,經交涉獲得川湘滇黔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安毅的邀請,從本日起對川南敘府、瀘州進行為期兩天的參觀訪問,並看望在川南各地工作的三百餘名英國工程技術人員及宗教界人士。


    消息一經公布,安毅迅速成為媒體報道的焦點,也引起了歐美各國的強烈關注。


    左翼聯盟再一次轉變鬥爭方向,安毅這個大軍閥大資本家突然又多了“崇洋媚外”、“裏通外國”、“勾結帝國主義倒賣人民財富”等等大帽子。


    楊永泰等的就是這個時機,等的就是這個切入點。


    六月二十五日,江南長江航運公司的四艘滿載出口物資的三千噸貨船,因偷稅逃稅罪,在江**域被國家海關和財政部稅警總團一個營查扣。


    消息經《民國日報》和政學係控製的《大公報》迅速而顯著的報導,立刻引發全中國輿論的強烈反響,左翼聯盟的喉舌們立刻大加渲染,竟然沒發現這回自己的討伐口吻,與國民黨中央難得地保持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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