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下午兩點,正在雅安視察的劉文輝給安毅連發三份電文,第一份是禮節上的賀詞,還說接下來的元宵節,他的族兄劉文彩將會前往敘府,與各界老朋友聚上一聚,共同協商如何大力發展雙邊關係、振興四川經濟;第二份電報緊接著第一份而來,敘說英國駐印度殖民軍隊武裝了約為萬人的西康叛亂分子,於大年初一上午侵占了鄧科和德格兩大重鎮,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第三封電報是安毅複電後一個小時發來的,劉文輝幾乎得出和安毅一樣的意見,認為川康、滇西、滇南的武裝暴亂和衝突絕對不是孤立存在的,每一個地段、每一次衝突都有英國人參與其中,認定英國駐印度總督和殖民軍隊司令部是一係列侵略挑釁事件的罪魁禍首。


    安家軍的一個個將領接到通知,於當晚八點在總司令部召開緊急會議。


    剛把家人接到敘府的江防司令路程光也放下一切,第一個趕到安毅身邊;陪同曲慕辰遊覽敘府真武山的葉成和屠智榮等人立即下山;一年到頭不見人影的杜易難得地陪同父母和老婆孩子看電影,聞訊悄悄離開電影院趕到情報局;正在湖州探親訪友的川南警備司令兼敘府行營參謀長楊斌接到急電,立刻告別家人,率領副官和侍衛長趕赴杭州,搭乘西南航空公司最後一班杭州至南昌至敘府的班機飛回敘府。


    下午三時,南昌行營。


    考察南昌“新生活運動”展開情況的蔣介石同時接到安毅和四川省主席劉文輝發來的急電,立即召集麾下心腹,召開特別會議。


    已經悄悄調回蔣介石身邊擔任剿匪司令部秘書長的楊永泰愁眉緊鎖,一言不發,靜靜等候葛敬恩、曹浩森、林蔚、陳立夫、徐恩曾等人發表意見,可這幾人除了參謀次長葛敬恩之外,誰都不熟悉西南情況。


    葛敬恩早就知道蔣介石的“堅忍”政策,沉著臉,閉上嘴不願表態,弄得主持會議的蔣介石非常尷尬。


    陳立夫看到蔣介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略微猶豫,硬著頭皮站了起來:“如果自乾(劉文輝)將軍所言屬實,數年來叛亂不休的西康地區恐怕會出現更大的危機。之前叛軍一直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遇到川軍出擊通常是溜之大吉,如今竟然出現上萬武裝分子,連續攻克並占領西康與藏邊兩座重鎮,並采取燒殺擄掠的過激方式,很明顯是惡意為之的。這個問題雖然發生在西康,但是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很可能引發全國輿論一片嘩然,元月一日日軍轟炸北平密雲的龍王廟,就引發了全國各界的強烈反響和抗議,政府被憤怒的民眾抨擊,非常被動,更為嚴重的是,沈陽、旅順和錦州在昨天下午和晚上接連發生四次大爆炸,日軍物資倉庫、中轉車站幾乎全被搗毀,百餘日軍在爆炸中喪生,這一切,很有可能是民間抗日組織大規模報複的前兆,接下去估計會釀成更大的災難。”


    蔣介石非常清楚日本人遭受報複的事情,昨晚接二連三接到東北爆炸案的消息時,蔣介石甚至有種極為舒暢的快感。


    剛開始蔣介石以為是安毅主管的第四廳所為,因為目前安毅隻向軍統局交割了華北、華中兩部分的情報機構,日占區的東北情報站並不在交割之列,安毅也否認東北情報站的繼續存在,解釋說東北站的情報員全都撤回華北,並已經轉入軍統局相關部門。


    戴笠也認同了安毅的解釋,匯報說除了經貿這條線還在第四廳管轄範圍內,其他如偵查、行動、技術等部門均已悉數轉入軍統局編製序列,人數多達三百餘人,軍統局的華北地區各情報站正因為得到這批寶貴人才的加盟,才得以迅速組建並開始高效地運轉起來。


    第四廳廳長趙瑞也在密電中否認了是第四廳所為,但不排除這是之前想加入第四廳外圍組織的“東北抗日青年團”和“東北鐵血鋤奸團”自發組織的反抗行動,因為這兩個團體的領導人,幾乎全都是原東北軍中的年輕軍官,因為對少帥的極度失望和對日本人的刻骨仇恨,他們拒絕了東北軍情報部門的招攬,但由於第四廳已經把華北主要情報力量和秘密據點移交給了軍統局,所以斷絕了與這些民間抗日團體的聯係。


    戴笠和趙瑞的匯報,蔣介石雖然不完全相信,但是也毫無辦法,他雖然懷疑對日本人極為警惕的安毅仍然繞過軍統局甚至繞過第四廳,向整個東北和華北地區的地下抗日組織提供武器和資金上的幫助,但這僅僅隻是懷疑,沒有任何的證據可以證明,就連無孔不入的日本情報機關都抓不住安毅的把柄,剛剛在華北立足的軍統局和徐恩曾那點兒可憐的黨務調查力量,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但是今天接到的急報不同以往,劉文輝雖然狡猾,但不會在大年初一這個合家歡慶的日子魯莽地以報憂不報喜的方式訴說自己的難堪。


    根據以往的經驗,隻要英國人支持的叛軍鬧得不是很過分,劉文輝也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盡量淡化,因為他這個四川省主席也不願意自己統治的川康地區,不時傳出有損其威信甚至激發民憤民怨的消息來,這次不擇時日的急報,足以看出危機已經超出劉文輝控製的範圍,他再壓著很可能對他產生極為不利的影響。


    蔣介石雖然神色嚴峻,看不出喜怒哀樂,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和安毅的心情一樣,有一種如夢方醒的驚愕感和恥辱感,知道被英國人彬彬有禮的外交手段和陽奉陰違的對華政策蒙騙了。


    可是即便這樣,蔣介石仍然下不了決心,目前正是剿滅**紅軍的關鍵時期,已經殫心竭慮處理好華北問題和福建問題的蔣介石,非常不願意看到西南再出現牽涉到外國勢力的軍事衝突。


    蔣介石始終認為,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等待消滅**紅軍之後才能提上議程,否則將會對他的剿共大業產生無法預測的重要影響。


    會議室裏出奇地安靜,誰都不知道蔣介石心裏在想些什麽,直到蔣介石把臉轉向楊永泰,大家才意識到蔣介石要傾聽楊永泰的想法,意識到這位號稱蔣介石第一智囊的意見,極有可能會左右蔣介石的最後決定,於是大家不約而同望向從容淡定的楊永泰,包括坐在最邊沿的鄧文儀,也情不自禁地豎起了耳朵。


    楊永泰緩緩站起來:“委座,諸位,說實話,我對此非常驚訝,幾乎不需要再做多少分析,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不斷發生的西南邊境武裝衝突,是英國人有計劃、有預謀、有目的的總體行動。日本人極為擅長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英國人同樣也不例外,從鴉片戰爭到現在,他們一直這麽做的。”


    眾人頻頻點頭,楊永泰的意見基本上與大家的分析一致,但楊永泰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地站在那裏,顯然還有更為重要的話接著說出來,大家都聚精會神洗耳恭聽。


    楊永泰接著說道:“隻是在目前的國內局勢下,我們很難在任何方麵作出回應和表態,原因有三:第一、從清朝開始,中緬、中印邊境線就存在巨大的問題,雙方對邊界線的劃分分歧很大,大到無法調和的地步,這就給英國人不斷抓住我們的弱點,不斷刺激我們的神經提供了借口和機會,因為清王朝和北洋政府的腐朽懦弱,現在把矛盾扔到了我們國民政府手上,而國民政府的能力大家都清楚,如今華北問題方才解決,福建叛亂剛剛平息,各級政權都沒有來得及建立,還得集中全力撲滅位於國家腹心地帶的**反動勢力。列強正是看準了我們顧此失彼的窘迫處境,才敢這麽肆無忌憚的侵略挑釁。


    “第二、自從中華民國建立以來,就從未有能力管轄過東北、西北、西南這些超過國土麵積三分之二的地區,就連中山先生的革命根據地廣東,如今也都把持在陽奉陰違的地方軍閥手裏,廣西貴州更不用說了,就連中央的一紙命令都無法有效傳遞到上述地區,好不容易在長城抗戰之後收回的華北地區的管轄權,還得看各駐軍的麵子小心翼翼地行事,這個時候,要是不迅速消滅**武裝,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的力量去解決層出不窮的危機,除了口頭上的表態之外,我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第三、縱觀以上現實,還是需要強調我們既定的、必須堅定不移執行的方針政策——攘外必先安內!否則任何的匆促決定都毫無意義,隻會把黨國大業推向失敗,而不會對國家民族有任何裨益。我的話講完了。”


    楊永泰的一席長篇大論,正中蔣介石下懷,也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


    其實這些話是蔣介石想說又不方便說出來的,楊永泰這次為蔣介石說出來了,就算將來出了問題,也自然會由楊永泰來背黑鍋,與領袖毫無相關。在楊永泰發言過程中,蔣介石情不自禁頻頻點頭,等於是給了與會者明確的信號,這,就是蔣介石的最終意見。


    蔣介石掃視一圈:“諸位有何補充,盡管暢所欲言。”


    看到沒有一個人有表態的意思,蔣介石想了想說道:“那麽,我來說說自己的意見,供各位討論一下。一、立即通知行政院汪院長,請他和外交部緊急照會英國大使,讓英國人解釋一下是怎麽回事?必要時可以提出嚴正抗議,並闡明必要時候我們將予以反製的態度;二、嚴令劉文輝、朱培德、安毅保持克製,任何的軍事行動,都必須報請中央的批準,否則一律視為擅自行動,將予以嚴厲處分。大家議一議吧,有何意見盡管提出來。”


    眾人看到蔣介石已經做出決定,哪裏還敢有什麽意見?全都恭恭敬敬地表示一切以委座馬首是瞻。


    蔣介石滿意地宣布散會,楊永泰故意磨磨蹭蹭留到最後,等大家都離去之後,楊永泰在心領神會的蔣介石耳邊低聲建議:


    “委座,請盡快召喚劉文輝、安毅、朱培德三將軍到南昌開會,哪怕不能統一意見,也能為外交斡旋贏得寶貴的時間,否則一旦這幾個封疆大吏無法忍受英國人的頻繁挑釁,到時候再想製止就晚了。”


    “正合我意,就這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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