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是軋鋼的車床鍛鐵的大砧可等你習慣了那股子剛硬它也是一張能讓人大夢不覺的溫床。


    五點半起床五千米及其他早餐訓練視具體課目而定。午餐午休下午接碴訓練或機械保養自由活動電視時間睡前五千米及其他睡覺。


    所謂其他指的是隨時加練的體能項目: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貼牆深蹲一百個引體向上或者加負重什麽的。


    周二周四周六洗澡休息日小會餐節日大會餐。


    有時開班務會有時全連集合照了連長的性子七連的例會不定期這都會帶來意外或驚喜條令範圍內的意外和預先知道的驚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有時就在野外埋鍋造飯說是當炊事項目練的我們可當它是個娛樂飯裏和了泥土和硝煙甚至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這種生活大概任何非軍人都要覺得無趣其實就算有些前軍人跟人回味起這種生活來也要加上一個無趣的尾綴他沒有勇氣承認他的樂在其中。


    並不是說你每天十二點睡覺在下一個十二點起床才有自由我後來那樣試過實際上那成了我人生中最潦倒的一段。


    那時候我忽然理解我的戰友們在鋼七連解散時的那種惶然即使以混蛋自詡的白鐵軍都知道這是為了整支軍隊的需要可那是個抽象的概念實際地說被要求承擔這個磨難的是你自己。


    對一個人你走念出你的名字時你還在隊列之中你以為像以前那樣或好或壞這是一個團體的事情然後你離開了隊列對著漸行漸遠的過去你現承載那些記憶那些辛苦與快樂的隻有你自己而已。


    因為你已經被要求離開隊伍。


    我後來非常後悔在班長走的時候和他生氣我過早地讓那種離隊的感覺降臨到他身上相比之下連長和六一做得遠比我好他們陪他到最後。


    沒有可以分享的快樂隻有獨自承擔的磨難現在的軟弱也許正好證明你曾經是那麽堅強。


    ★二級士官許三多


    微風拂動鋼七連那兩幅招搖的連旗顯得有些無力了。


    高城和洪興國目送著帶來壞消息的參謀長離開洪興國有些茫然地伸出一隻手高城會意地給了他一支煙點火的時候卻連打了四五次都沒有點上


    洪興國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厲害。


    洪興國將手上的煙揉成了一團幹脆扔了。


    明兒開個聯歡會我來操辦。軍紀和人心都得顧到。洪興國說。高城隻是嗯了一聲。洪興國說:三十多個人都得悄悄走不能讓送。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亂了軍心不可。


    高城不由委屈地喊了一聲老洪!


    洪興國說我是指導員指導員不就是幹這個的嗎?


    高城說我對不住你我老壓你。


    洪興國說我是指導員是協助工作的你怎麽壓我了?


    高城說我打球犯規下棋使損招打牌我跟對家使眼色。他們都知道惹了指導員沒事惹了連長就得出事都幫我搗蛋。洪興國說你是連長嘛鋼七連的頭一號你不能輸的。


    高城便狠狠地給了洪興國一拳。オ


    七連炊事班的兵從車上拿下許多豐盛的魚肉蔬菜雞蛋水果。司務長一聲不吭地在一邊指揮。路過的兵看得很羨慕都說七連是真不賴夥食也是蓋全團第一。


    這時的司務長早就沒有心思吹點什麽了他隻揮揮手叫他們滾!然後提著兩串香蕉走進食堂。有幾個兵正在食堂裏鬱鬱寡歡地布置聯歡會場司務長一看就氣憤了。


    死人啦?又不是殯儀館!錄音機打開!


    一邊的錄音機於是響了起來。


    會場上的橫幅寫著:歡送戰友懷念戰友祝福戰友。


    開飯了操場上訓練的各部隊已經拉著吃飯的號子往食堂裏去。白鐵軍和許三多卻一直地坐在操場的邊沿。白鐵軍說班代開飯了。許三多說今天咱們晚點去。幹什麽?你不怕連長呀?不會的。白鐵軍說班代你怎麽啦?你說有事要跟我說坐了半小時了你又老說車軲轆話。許三多說:我沒有……我謝謝你。


    又來了又來了你謝我什麽呀?白鐵軍怎麽也搞不懂。


    謝什麽呢?許三多卻說不知道他說我對不起你。


    白鐵軍罵了一聲:**!


    這時七連的一位班長扶著一個哭得不成話的士兵慢慢地向食堂走著。


    許三多忽然就站了起來說咱們走吧。


    白鐵軍嘮嘮叨叨地跟許三多往食堂走去。


    一個連的人都在食堂裏靜靜坐著隻有剛進來那幾名兵輕輕的啜泣聲。


    白鐵軍還在外邊沒有進來嘴裏就大聲地嚷開了他說班代你明兒個可別這麽搞怪啦!


    白鐵軍一進門洪興國和高城都給他站了起來。接著是一陣熱烈的鼓掌。這是個信號全連的鼓掌頓時熱鬧起來。


    掌聲中白鐵軍終於看清了橫幅上的字。


    然而他卻像文盲一樣好像一個字都不認識。


    慢慢地掌聲落了下來。


    ……就……就這麽快呀?白鐵軍裝了一下極力地笑了笑但身子卻突然地蹲了下去。


    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看著他。


    突然白鐵軍咧開了嘴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


    酒愁加離情七連的歡送會最後展成不分官階不分班排的胡亂擁抱。一名士兵拿著麥克風跳到了桌子上嚎叫著我會想你們的!我保證我會想你們!沒有等他喊完人們就把他掀了下來了。


    在擁抱的人群中哭聲笑聲和罵聲響成了一片有的說:那一百塊錢不要你還了!有的說:你要來看我我給你管路費!有的說:咱們倆和啦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呀!另一個便給他回答說你要是不給我寫信我咒你八輩子!


    洪興國也被人不斷地擁抱著隻有高城散著雙手靠邊站著顯得有些難堪。


    白鐵軍好像看在了眼裏悄悄地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連長!白鐵軍親親地叫了一聲。


    高城一轉身便朝他張開雙臂可白鐵軍卻不跟他擁抱而是啪的一聲給他來了個三年軍事生涯中最為像模像樣的軍禮。然後跟別人擁抱去了。這時洪興國在後邊暗暗地給了他一腳。洪興國說七連長你就別拉著架子了。然後給高城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高城說了一聲不太好吧但人已經投入了洪興國的擁抱裏。


    第二天淩晨天還未亮白鐵軍就悄悄起床了他悄悄地從床下拿書收拾好的背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一個屋的人似乎都在睡著。摸到門口時白鐵軍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三年的宿舍才突然現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白鐵軍無聲地揮揮手就出門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門前的走廊上等待著洪興國和高城從宿舍裏輕手輕腳地出來然後悄悄地向外邊走去。


    七連的兵已經很默契了一個個地跟在後邊。


    洪興國從連旗下經過時將背包倒手給高城珍而重之地對連旗敬禮。隨後所有的人都在連旗下停住一個一個地敬禮。


    這一切都是無聲的。


    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著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原地站著的高城一直等著洪興國能回頭看他一眼。


    一個兵忽然忍不住哭了。洪興國將那兵的頭忽地一攬摟在自己的臂彎裏他把下邊的高城給忘了。


    其實從那時起他們都已不再是兵了。


    高城孤單地往回走著他的步子在走廊裏顯得很重。


    終於不知哪個班的宿舍裏傳來了第一聲哭聲隨後哭聲四起。


    其實誰都想去送一送的。


    可是鋼七連的連長高城卻下了死命令:


    不許送以維護軍心。オ


    高城和他的部隊突然間就短了一大截了。看著眼前站著的部隊高城心裏總有點怪怪的。


    天正下著雨淅淅瀝瀝的把每個人都淋濕透了。


    高城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知道都是去了打仗的部隊!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記住你們的任務就是訓練!訓練!繼續訓練!!別當我說渾話我姓高的有這個信心說一聲打起來戳在這裏的八十一個還有走了的那三十六個個頂個的都是英雄!就算是沒打咱們這一百一十七個個個都對得起七連的祖宗!


    沉默的士兵們忽然就爆出一個聲音:


    訓練!訓練!繼續訓練!!


    高城好像突然被感動了。他並沒指望會有人接口。


    下麵請……他想說下麵請指導員說話可眼光轉到洪興國原來的位置時已經看不到人了。高城頓時愣了很久。那八十個兵比他愣得更久。


    於是他隻好喊道:目標射擊場!距離五公裏!出!


    一行全副武裝的兵鑽過操場朝遠處的雨霧裏衝去。


    那些天許三多的心情也相當地不好。他把七連的情況告訴給了成才他希望成才給他一個答案。這是在三連的宿舍。成才在悶悶地吸著煙。


    他說:你想轉誌願兵?


    許三多遲疑著他說我是說我不知道轉不轉誌願兵。


    成才說你不知道那就是你想。他了解許三多的個性他問他:你知道義務兵和誌願兵的區別嗎?


    許三多說:誌願兵就是延長服役期從士兵轉為士官也就是更加專業的士兵。


    成才說許三多咱們都已經服了兩年半的兵役了。我轉了誌願兵我很後悔我往後的日子都得在荒漠裏過了。你呢?如果我還在鋼七連我會說你自己看著辦吧因為你是我最要命的對手。可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了所以我得說你暈了頭了。


    許三多苦笑著他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鋼七連以前是最有前途的可現在成了全團最沒落的連隊。你們連的人一個個都是朝不保夕你還要轉誌願兵這至少要再呆兩年……


    可是我還想當兵我幹不好別的。


    成才哈哈地笑了他說許三多你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三呆子了你幹什麽都能幹好的!


    可許三多說:可我已經不想幹別的了。連長說每個人都想過好日子可我想要的是能用得上的兵。許三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我特別愛聽他這話用得上的兵聽著給勁。


    成才目瞪口呆了他說許三多你還把自己當傻子呢?你高中課程學完了吧?


    ……學完了。


    知不知道憑你的聰明憑你背書的能力什麽大學你都能考下來的你知道嗎?


    許三多說:我還沒想過。


    別聽你們那連長的。成才說:要說生存他是為戰爭生存的我們這些個小兵豆豆那是為生存而戰爭的。再說了你們那連長現在天天拉著你們狂練什麽?他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呀!


    他那不是惶惶不可終日。許三多說。


    成才隻好搖頭了他說許三多你別老這麽天真好嗎?你這樣的話我走都會不放心的!


    你什麽時候走?去五班?


    成才說明天我明天就走了。


    就在這時甘小寧狂奔著找許三多來了他說許三多連長叫你馬上去!他跟團部打起來啦!


    果然鋼七連的兵們一個個地都紮上了武裝帶都擼著袖子連那兩杆連旗也扛了出來了。


    看見許三多跑來高城二話沒說就把大旗遞了過去。


    許三多你把這杆浴血先鋒扛上!伍六一你扛裝甲之虎!


    伍六一二話沒有把旗扛到了肩上。


    許三多不明原由想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高城拍了回去。


    別勸我現在犯蔫的兵就是逃兵!高城說。


    許三多無奈地扛上旗。


    高城帶領著許三多和伍六一三個人兩杆旗從團部走廊上一路急行。值勤官從屋裏衝出來問高城:七連長你幹什麽?高城頭也沒回徑直往前推開了團報編輯室的房門。


    第二天淩晨天還未亮白鐵軍就悄悄起床了他悄悄地從床下拿書收拾好的背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一個屋的人似乎都在睡著。摸到門口時白鐵軍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三年的宿舍才突然現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白鐵軍無聲地揮揮手就出門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門前的走廊上等待著洪興國和高城從宿舍裏輕手輕腳地出來然後悄悄地向外邊走去。


    七連的兵已經很默契了一個個地跟在後邊。


    洪興國從連旗下經過時將背包倒手給高城珍而重之地對連旗敬禮。隨後所有的人都在連旗下停住一個一個地敬禮。


    這一切都是無聲的。


    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著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原地站著的高城一直等著洪興國能回頭看他一眼。


    一個兵忽然忍不住哭了。洪興國將那兵的頭忽地一攬摟在自己的臂彎裏他把下邊的高城給忘了。


    其實從那時起他們都已不再是兵了。


    高城孤單地往回走著他的步子在走廊裏顯得很重。


    終於不知哪個班的宿舍裏傳來了第一聲哭聲隨後哭聲四起。


    其實誰都想去送一送的。


    可是鋼七連的連長高城卻下了死命令:


    不許送以維護軍心。オ


    高城和他的部隊突然間就短了一大截了。看著眼前站著的部隊高城心裏總有點怪怪的。


    天正下著雨淅淅瀝瀝的把每個人都淋濕透了。


    高城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知道都是去了打仗的部隊!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記住你們的任務就是訓練!訓練!繼續訓練!!別當我說渾話我姓高的有這個信心說一聲打起來戳在這裏的八十一個還有走了的那三十六個個頂個的都是英雄!就算是沒打咱們這一百一十七個個個都對得起七連的祖宗!


    沉默的士兵們忽然就爆出一個聲音:


    訓練!訓練!繼續訓練!!


    高城好像突然被感動了。他並沒指望會有人接口。


    下麵請……他想說下麵請指導員說話可眼光轉到洪興國原來的位置時已經看不到人了。高城頓時愣了很久。那八十個兵比他愣得更久。


    於是他隻好喊道:目標射擊場!距離五公裏!出!


    一行全副武裝的兵鑽過操場朝遠處的雨霧裏衝去。


    那些天許三多的心情也相當地不好。他把七連的情況告訴給了成才他希望成才給他一個答案。這是在三連的宿舍。成才在悶悶地吸著煙。


    他說:你想轉誌願兵?


    許三多遲疑著他說我是說我不知道轉不轉誌願兵。


    成才說你不知道那就是你想。他了解許三多的個性他問他:你知道義務兵和誌願兵的區別嗎?


    許三多說:誌願兵就是延長服役期從士兵轉為士官也就是更加專業的士兵。


    成才說許三多咱們都已經服了兩年半的兵役了。我轉了誌願兵我很後悔我往後的日子都得在荒漠裏過了。你呢?如果我還在鋼七連我會說你自己看著辦吧因為你是我最要命的對手。可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了所以我得說你暈了頭了。


    許三多苦笑著他說我知道你的意思。


    鋼七連以前是最有前途的可現在成了全團最沒落的連隊。你們連的人一個個都是朝不保夕你還要轉誌願兵這至少要再呆兩年……


    可是我還想當兵我幹不好別的。


    成才哈哈地笑了他說許三多你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三呆子了你幹什麽都能幹好的!


    可許三多說:可我已經不想幹別的了。連長說每個人都想過好日子可我想要的是能用得上的兵。許三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我特別愛聽他這話用得上的兵聽著給勁。


    成才目瞪口呆了他說許三多你還把自己當傻子呢?你高中課程學完了吧?


    ……學完了。


    知不知道憑你的聰明憑你背書的能力什麽大學你都能考下來的你知道嗎?


    許三多說:我還沒想過。


    別聽你們那連長的。成才說:要說生存他是為戰爭生存的我們這些個小兵豆豆那是為生存而戰爭的。再說了你們那連長現在天天拉著你們狂練什麽?他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呀!


    他那不是惶惶不可終日。許三多說。


    成才隻好搖頭了他說許三多你別老這麽天真好嗎?你這樣的話我走都會不放心的!


    你什麽時候走?去五班?


    成才說明天我明天就走了。


    就在這時甘小寧狂奔著找許三多來了他說許三多連長叫你馬上去!他跟團部打起來啦!


    果然鋼七連的兵們一個個地都紮上了武裝帶都擼著袖子連那兩杆連旗也扛了出來了。


    看見許三多跑來高城二話沒說就把大旗遞了過去。


    許三多你把這杆浴血先鋒扛上!伍六一你扛裝甲之虎!


    伍六一二話沒有把旗扛到了肩上。


    許三多不明原由想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高城拍了回去。


    別勸我現在犯蔫的兵就是逃兵!高城說。


    許三多無奈地扛上旗。


    高城帶領著許三多和伍六一三個人兩杆旗從團部走廊上一路急行。值勤官從屋裏衝出來問高城:七連長你幹什麽?高城頭也沒回徑直往前推開了團報編輯室的房門。


    張幹事和李夢看著高城幾個進來一時感到驚訝。誰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


    有有什麽事嗎?張幹事打量著高城。高城極力地沉住氣先拿出一張團報抹平了放在桌上再敬了個軍禮然後接過許三多手裏那杆“浴血先鋒鋼七連”放在桌上接著便一字一句地問道:張幹事您這報上寫著紅三連打的孟良崮戰?張幹事說是啊怎麽啦?高城說沒怎麽。那一仗鋼七連打沒了五十七個也扛回了這杆旗我就是跟您討個說法。


    那就算你們打的戰行嗎?張幹事知道了他的來意了。


    高城的火氣突然大了起來他說五十七條漢子的生命您說一句就算了?張幹事說:你要我怎麽辦?


    報紙都出去了!張幹事想耍賴皮了。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兩個人的火也越來越大。一個是拉不下麵子一個是聽不得對方輕描淡寫的口氣。


    我要求您在這期團報上公開道歉。高城喊道您也可以不道歉。我這裏有兩個兵想比什麽擒拿格鬥、登山越野、徒手攀援我們一律奉陪。您要覺得玩粗的有**份咱們團局域網上文著辯6海空三軍、裝甲步兵戰術我陪著你辯。


    張幹事哪裏受過這個說你這不是借題揮嗎?你們連解散又不是我的主意找管事的吵吵去!


    高城卻寸步不讓他說第一鋼七連還沒有解散;第二這事跟鋼七連散不散沒什麽關係。


    其實誰都知道高城的氣確實是從那裏來的。


    張幹事躲避著高城的目光東張西望地尋找救援終於看到了一位便喊了過去:黃參謀你說他們這是不是借題揮?那黃參謀沒好氣說:我瞧是你太不懂野戰連隊的那本經。李夢看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就說行了行了你們回吧會給個說法的。


    李夢說說也就罷了錯就錯在他動手推人而且推的是高城。高城根本沒動高城身後的伍六一手晃了晃李夢一隻手被捏住了痛得身子都佝僂了下去。


    張幹事一看急了嗬斥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高城垂下眼一看:我們本來就沒想磨嘴皮子。張幹事終於現這根本就不是用團機關的威嚴就可以解決得了的臉就有點白了。


    高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可他手上卻亂抓了個東西像是要自衛的樣子抓起的竟是張幹事的那一塊印章石。


    圍觀的人忽然分開了是團長走了進來他皺著眉看了一會高城問:這裏在幹什麽呢?高城還未說話後邊的黃參謀先說了他說報告團長咱們團報出了筆誤連隊找上門來啦!團長說什麽筆誤?黃參謀說說是紅三連打的孟良崮戰……


    張幹事也以為來了救星了忙說是校稿時沒看見團長您說這不是無事生非嗎?團長點著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伍六一已經放開了李夢團長沒瞧見一般在幾個人中間踱了兩步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孟良崮紅三連打的頭陣?你美國大片看多了是不是?


    團長怒吼著用手點指桌子上的錦旗:你瞧見這旗上的字了嗎?什麽叫浴血先鋒?五十七個人十二個滾了地雷七個墊了鐵絲網哪個拿到今天都是頭號的好兵!你告我這是無事生非我倒想問問啥事值得你惹事生非?


    團長突然拿了一塊刻好的印看著:是這個嗎?


    張幹事提心吊膽地望著。


    團長明顯是想砸的看了看又放了下來說:刻得倒是真好。不過你要到今天還搞不明白軍人是怎麽回事沒了你這人我不會可惜的。……黃參謀。


    黃參謀答應著:有!


    給張幹事安排去四連生活一個月。


    張幹事的臉頓時苦成了一團。


    團長踱到高城跟前看著高城半分不讓地對視。團長微微地歎了口氣嘴裏剛剛說出鋼七連三個字旁邊的高城馬上無聲地敬了個禮。團長望著高城筆直的手勢他的獎章他的帽簷他的黑……不由輕聲問道:你們的榮譽感在血管裏嗎?


    在骨髓裏。


    高城平淡地回答道。


    團長的眼眶忽然濕潤了他想伸手碰碰這名不馴的部下。


    鋼七連對團部還有什麽要求嗎?團長問。


    在團報上聲明刊印錯誤別的沒有了。


    ……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們有什麽要求嗎?團長問。


    沒有。


    有的話要跟我說。


    過了很久高城才點了點頭。


    對高城來說那是他這連長的最後一次反抗從此七連的命運就算是定了一批批的名單下來一批批的人走掉他的連像是被一支無形的槍瞄上了一槍一個絕不落空他卻不知道向哪裏還擊。高連長忽然體會到什麽叫內疚。オ


    操場上的七連已經縮得不到一半的隊列了但仍然矗立著。高城如同一頭困獸他在親自指導新兵馬小帥的隊列姿勢。


    挺胸!昂頭!就算迎麵射來的是子彈也得這麽挺胸昂頭地挨著!說著他朝馬小帥的眼眶狠狠砸過去兩拳每每在貼近馬小帥眉毛時才收住。馬小帥沒有讓他失望馬小帥的眼眨都沒眨。高城這才滿意地退開示意許三多和伍六一持旗出列。


    鋼七連那個古老的新兵儀式今天將為新來的馬小帥舉行。


    鋼七連的人可以越來越少但鋼七連的精神不能丟。


    馬小帥鋼七連有多少人?做班長的許三多問。


    鋼七連有五十三年的曆史!在五十三年的連史中一共有五千人成為鋼七連的一員!


    馬小帥你是鋼七連的第幾名士兵?


    我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名士兵!我為自己驕傲!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驕傲!


    馬小帥你是否還記得鋼七連那些為國捐軀的前輩?


    我記得鋼七連為國捐軀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輩!


    一輛三輪摩托的馬達聲暫時衝斷了這個進行中的儀式。紅三連的指導員駕駛著摩托車飛奔而來。上邊坐著的是成才邊上還堆著一堆行李。這是另一個要走的人他將被送往荒漠中的五班看守輸油管道走前他又想起了他的鋼七連上路了他要過來再看一看看一看他的鋼七連。


    馬達聲一停許三多和馬小帥的問答又繼續了:


    馬小帥當戰鬥到最後一人你是否有勇氣扛起這杆連旗?


    我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扛起這杆旗的勇氣!但我更有第一個戰死的勇氣!


    馬小帥你是否有勇氣為你的戰友而犧牲?


    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為我的兄弟而死!


    忽然成才從車鬥上站了起來他哭了……


    他向著這個被他拋棄的連隊高喊著:


    許三多!我走了!許三多!你好好混!許三多記住我!


    紅三連指導員好像是知道闖了禍了加快車瞬間帶著成才和他的話尾飛出了視野。


    高城的隊伍卻紋絲不動。旗聲獵獵。許三多繼續著他們的儀式。


    馬小帥不論是誰不論是將軍、列兵隻要他曾是鋼七連的一員你就有權利要求他記住鋼七連的先輩!


    我會要求他記住鋼七連的前輩我也會記住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


    馬小帥現在跟我們一起背誦這無曲的連歌會唱這歌的前輩已經全部犧牲了隻剩下鋼七連的士兵在這裏背誦歌詞但是我希望……


    許三多話沒說完高城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什麽他悄悄地靠近許三多輕聲地說:把眼淚擦了。那是許三多眼角的兩條淚痕那是成才剛才喊出來的。但是許三多一動不動他接著他的話:……但是我希望你能聽見五千個喉嚨裏吼出的歌聲!


    鋼七連的士兵一起開始吼出他們那無曲的歌詞:オ


    一聲霹靂一把劍一群猛虎鋼七連。


    鋼鐵的意誌鋼鐵漢鐵血衛國保家園。


    殺聲嚇破敵人膽百戰百勝美名傳。


    攻必克守必堅踏敵屍骨唱凱旋。


    許三多一邊吼著這才一邊擦去了眼角的眼淚。如果是第一年當兵他會不管不顧地給成才回應。如果是第二年當兵他會因為成才破壞紀律生氣可現在是第三年當了三年兵他已經隻想在大聲的口令中吼出那份酸楚。


    暮色降臨了。戰車停泊在庫裏已經有一陣子沒開出去了可那還得保養。許三多一個人在車庫裏忙著。他試圖卸下戰車上的某個部件那又是個需要鋼釺和鐵錘的活一個人做起來就很難。


    這時一個人走了進來幫他抓住了鋼釺。


    是伍六一。這可能是史今走後伍六一第一次對許三多示好。都不是多話的人伍六一掌著釺許三多揮著錘很快完成了這點活計。


    第三批名單也下來了二十七個。


    坐下來的時候伍六一沉著嗓門說道。


    許三多身子微震了一下但不會再多了這對七連來說已經是既定的命運。


    許三多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伍六一轉過身眼睛裏是滿滿當當的困惑和焦慮。


    什麽?許三多下意識地問道。


    解散。


    伍六一再也不肯避諱那個詞他喊了起來:鋼七連戳在操場上呢那哪是一個連?那是一個人啊!忽然就有個人拿把刀過來今天卸條胳膊明天下條腿。我們連喊都喊不出來我們隻能說立正!全連都有!保持隊形!你掐掐我?我是不是做夢?我老掐自己想把自己給掐醒來。


    也許大家都希望這是一場夢。許三多也沒有答案。


    ……連長說這是新時期建設新軍隊的需要。許三多又像在背課本。連長說鋼七連的人去了更適合他們的地方他們在哪裏都是鋼七連的兵他們在揮他們的效能。在鋼七連基礎上組建的部隊也能更好地揮效能……


    連長說連長說!連長自己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你告訴我為什麽是我們?為什麽是鋼七連?我們是最好的說什麽都輪不到我們!


    許三多想了想:我想鋼七連打仗是先鋒在這種事情上當然也是先鋒。聽到這個邏輯伍六一愣在那兒:許三多我討厭你。也算是處很長時間了就班長走那次你還像個人你跟班長支氣可你像個人別的時候你不是人你啥都做得對。我們跟你沒法比了我們怎麽著都還有個人的毛病你沒有他們說是你心眼子活我瞧你活活的就是個怪胎!


    ……我知道什麽是對的怎麽還能照錯裏去做?許三多不像在為自己辯解倒像是在堅持著某種信念。


    你是啥都對可你到底懂不懂人的感情?


    ……我懂的。


    伍六一讓這不慍不火的一句戳了下似的泄了氣坐下。


    許三多別以為我沒看見鋼七連的人不要命也得要強弄得連裏特多對頭這十來天卻讓得跟什麽似的多大的事也不提了多大的對頭也和了因為誰都知道不定哪天就走了要有個後悔可就是一輩子……許三多我是來跟你講和的。


    許三多意外得甚至有了些笑意他說我們本來就是老鄉。


    伍六一搖搖頭:別說那個。許三多我也要走了我去機步一連還是三班三班班長。


    這是又一個意外許三多怔了臉上的笑意沒了。


    反正機步一連很近……許三多喃喃著。


    伍六一忍不住要弄醒麵前這個人:許三多所以我覺得你從來不是個聰明人。你就不知道開始的時候誰都怕名單裏有自己現在大家都盼名單裏有自己到現在名單裏還沒有的人會是什麽結果?隻能是打背包回家了。


    許三多強撐著:……不會的。


    這批名單裏誰都有了就是沒有你也沒有連長。伍六一終於說了出來。看得出許三多信了他無意識地反複擦著手上那個部件回家對他來說也難以接受。


    伍六一看著這個好勇鬥狠的家夥終於不再掩飾心裏的同情:我天天在做包打聽。我不喜歡你可我真不希望你走。你沒錯許三多咱們是老鄉可我不喜歡我的老鄉老家的人太笨了笨得就知道埋頭苦幹苦幹。我知道你我都是憑著這股笨勁才幹到今天可當了幾年兵我已經把這股勁扔得幹幹淨淨了。還有我嫉妒你許三多。


    許三多卻心不在焉他說我笨笨有什麽好嫉妒的?


    因為我們以前都很笨現在我們變了。說著說著伍六一的麵色柔和了下來。


    ……現在我已經很懷念天天被你和班長訓的那個時候了。許三多說。


    伍六一苦笑著:班長班長。你知道我為什麽從一開始對你就沒好臉嗎?


    因為我拖後腿。


    不是。是因為班長太疼你了。我呢個子很大心眼很小總覺得班長隻能是伍六一的因為就像許三多是被班長帶出來的一樣……伍六一也是這麽長大的。


    人受了太多刺激反而就平靜伍六一今天告訴了許三多太多的事情許三多靜靜地看著。伍六一伸出一隻手很勉強地和許三多輕觸了一下對他來說這算一種和解。


    ……不管怎麽樣別記得我的壞處。伍六一又苦笑了知道班長為什麽從來不和你一起洗澡嗎?因為被你砸出來的傷從來就沒有好過。這話不該說的可我就要走了如果你也走了的話記住一個人的好處總強似記得一個人的壞處吧?


    伍六一說完就離開了。


    許三多愣愣地看著伍六一離去的背影。


    他想哭。


    零落的三班僅有的幾個士兵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裝這回是幾乎所有人都要走*光了。


    許三多的進來使所有人停止了手上的事情馬小帥第一個把腳下的包偷偷往床下踢了踢然後除伍六一外所有人都做了這個動作。


    因為隻有許三多一個人是沒有去處的。


    許三多很溫和地笑了笑:你們先接著忙忙完了咱們開班務會。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班務會。


    沒有人動彈。


    <


    p>許三多攤攤手說抓緊時間給你們五分鍾。我等你們。


    這等於是命令幾個兵又開始收拾起來。


    又得選先進個人了。許三多說往常三班沒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這回我想做一件。這回的先進個人不用你們提名我自己來提我想選你們所有的人。對我就這麽往連裏送因為我這班代覺得你們每一個人都很好。我這樣可能有點做作可我這班代……想不出別的辦法來給你們送行了。


    許三多今天是有些反常了他從來不是一個這麽多話的人。


    伍六一狠狠將最後一件東西塞進包裏將包塞進儲物櫃將櫃門狠狠關上。オ


    烈日炎炎一減再減的七連仍站成了一個散列的方隊站在操場上。


    分屬各團各連的幾輛車停在操場的空地上是來接兵的。


    高城站在七連的門口大聲地念著手上最後一份名單:王雷a團機步七連;陳浩c團榴二連;彭小東B團機步七連;伍六一B團機步一連;馬小帥c團機步三連;劉建c團坦五連;李燁炮團工兵連……


    每個兵的腳下都放著一個包每個被念到名字的兵都有微微的輕鬆然後是濃濃的傷感。


    高城終於合上了手上的名冊:這批名單就是這些了。


    他抬起了手也抬高了聲音:我想說……


    他看著眼前那些強挺著的年輕士兵從第一行看到最後一行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解散!他幹脆喊道。


    這支隊列就無聲無息地散了一直在旁邊等待的各連連長和指導員插進了隊列中帶走屬於自己的兵。沒有什麽言語隻是輕輕一拍那個兵的肩膀那個兵便跟在他們身後走開。


    高城看著被瓜分的這支軍隊一動不動地站著。


    機步一連的連長和紅三連的指導員於心不忍地湊了上來一個掏出煙另一個也掏出煙紅三連指導員拍煙的時候緊張得把半盒煙撒在了地上。


    高城強帶著笑意他想開個什麽玩笑但嘴上的煙卻抖得不成個話他隻好狠狠地咬著煙嘴不讓它落到地上。


    高城說:手指頭心尖肉你們是在分我的肉呀。


    紅三連指導員和機步一連連長隻好苦笑他們能說什麽?


    伍六一最後看了眼七連的宿舍頭也不回地跟著機步一連連長邁開步子。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隻有掠過鑽天楊之間的風聲。


    高城茫然地看著他大概沒有想過顯赫一時的鋼七連解散時竟會如此寂靜吧。


    忽然高城看見烈日炎炎的空地上許三多依然以最嚴格的立正姿勢站著。


    高城甚至有點驚喜:……還給我留下了一個?許三多?


    高城有些手忙腳亂地翻開名冊。


    ……是沒有你。這麽說就咱們兩個人了?我本來是打算一個人留守的這麽說還給我留了個伴?


    許三多筆挺地站著。高城慢慢也不再高興了而是有些悲哀。


    ……可怎麽會是你?你不是尖子嗎?你要是傲氣一點的話你就是個兵王。


    許三多一如平常:報告連長我仍在隊列之中!


    一個人的隊列?高城的語氣裏充滿了嘲弄。好了解散!


    許三多放鬆了一些其實也就是換了個稍息姿勢。


    高城看看這個人又看了看地上兩個短短的影子。他轉過神兒來突然咆哮道:你現在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麽?許三多問。


    高城狠狠地盯著他目光似乎能把人射穿了。


    哭啊。你不想哭嗎?


    我哭不出來。


    哭吧你隻管哭別忍著。興許我能陪你一起哭。


    報告連長我哭不出來!


    為什麽?你不在乎鋼七連?不在乎你的三班?不在乎你的戰友嗎?


    報告連長我真哭不出來!


    為什麽?!


    報告連長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操場上兩個人都喊得聲嘶力竭的那反倒像哭了。許三多在聲嘶力竭的報告聲中又下意識地回複了立正姿勢。


    高城終於冷靜了一些他說許三多我們這支軍隊叫萬歲軍!全世界隻有兩支部隊敢叫萬歲軍!一隊是以閃擊戰橫掃了菲律賓的日本人!一支是用遊擊攻堅打遍了朝鮮半島的我們!


    報告連長我知道!


    每一場打出萬歲呼聲的戰役都有鋼七連!


    報告連長我知道!


    我相信你和我都覺得鋼七連像是一個人有時候我覺得他就站在這操場上比這房子還高跟那棵白楊樹一樣高。


    報告連長我知道!


    除了鋼七連沒哪個連的旗子敢有這麽大除了鋼七連沒哪個連夠種把入伍誓詞豎在自己眼前。


    報告連長我知道!


    那屋裏掛滿了鋼七連曆年來得的那些錦旗和獎牌那是鋼七連的骨血是鋼七連的精氣神。


    報告連長我知道!


    可是肉呢?


    報告連長肉就是人!


    人走了肉分光了!現在我不敢進這宿舍!你還不哭嗎?


    許三多突然放低了聲音:報告連長我覺得您必須進去。


    你命令我?


    許三多看著鋼七連的大門:這是任務!不管裏麵是什麽不管裏麵讓您想起什麽我們守護的就是這個!


    高城點點頭這解不了他心中那種悻悻之情又用手指點了點許三多:好好你跟我講軍規軍紀。他僅憑著那股子不顧一切的怒氣踏進了鋼七連的大門回頭看著許三多說:我進來了你還有什麽命令?


    許三多一絲不苟地回答他:報告連長不論將軍列兵隻要他曾是鋼七連的一員鋼七連的士兵就有責任提醒他記得本連的榮譽。


    高城算是氣炸了掉頭便進了宿舍。


    許三多看著門洞深處交錯的那兩杆連旗眼中比任何哭泣都更為悲哀。


    一個十二人的房間隻剩下了十一張空空的鋪板就像歡流了幾百年的河流忽然裸出了河床。許三多默默地清理著儲物櫃清理士兵們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


    每個儲物櫃裏都有張明信片上邊寫滿一個士兵能想起的對班長的祝福。許三多默默地把它們疊攏了歸入自己櫃中的一大摞家信中。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卡車聲一名尉官帶著幾名士兵走進七連的宿舍。他們是來找七連連長高城的高城一聽說找人就咆哮起來:走*光了!那尉官說:我們是炮營的團部讓我們來接收物資!


    想拿啥拿啥!清單在活動室的櫃子裏!


    許三多在屋裏聽到後忙走了過來把他們帶到了活動室。


    很快除了牆上的錦旗和獎牌他們把七連的東西都搬光了。就連那台二十九寸的電視機也沒有留下。


    最後尉官說還有八張高低床我們打算明天搬。臨走的時候尉官還很內疚的樣子。我們並不想拿真的團裏下的命令。


    許三多隻好苦笑。


    外邊的空地上停了三輛卡車。各連各營的兵將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家什不停地搬到了卡車上。那樣的情景看上去真是有些淒惶。オ


    夜裏許三多先是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寫完又給班長史今寫道:班長一切都好。六一去軍裏參加比賽咱們班又來了個叫馬小帥的兵他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個兵為此我們舉行了很隆重的儀式……


    寫著寫著許三多現自己盡是在撒謊最後就又撕掉了。


    看著空空的房間許三多最後就著走廊上昏暗的燈光往外走去。


    高城的房門仍是虛掩著看起來就沒有動過。


    許三多在門前猶豫了一會他聽到屋裏有一種很古怪的聲音像是一個溺死者從喉頭裏擠出來的一樣。許三多試探著喊了一聲連長?


    屋裏砰的一聲像是什麽被碰倒了。


    許三多推開房門便衝了進去。


    屋裏黑乎乎的把燈拉亮之後許三多看到連長的房間裏是一地的煙頭脫下的軍裝摔在桌上的帽子亂得已經不像個軍營的宿舍了。


    高城躺在床上哭著。


    他的哭是從枕頭裏傳出來的。


    他的頭死死地擠在枕頭裏。


    許三多愣了很長一會才喊道:……連長?


    接著又喊了幾聲高城才慢慢地坐了起來。


    他說沒事。他說:我就是……胃不舒服。


    許三多又是一愣他好像沒有聽說過他的胃不好。


    他呢喃了一句:連長你胃不好?


    高城指了指胸口他說:胃痛胃痛。


    話沒說完許三多就揪著他的手往背上拖。


    高城說你幹什麽?


    許三多說我背您去醫務室!


    高城說不用不用!高城一邊說一邊拚命地掙開從許三多的背上掙脫了下來。但高城的哭沒有停下來停下來的隻是他的聲音。


    許三多看見連長的眼睛在一直不停地流淚。他愣了一會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走沒多遠他又回來給他把門輕輕帶上。


    許三多回到屋裏沒有多久高城就扛著自己的被褥來到了許三多的宿舍裏。他說我想在你們班找個鋪睡覺。


    當時的許三多正在忙著掃地他先是一愣接著就伸手去接連長的被褥。高城卻不給他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你接著忙你的。聽連長這麽一說許三多便繼續掃地。高城就鋪在許三多的對麵床鋪好後他輕輕地吐了口氣說:好久沒在士兵的宿舍睡過了。說完他便輕鬆地躺下了。


    掃完地許三多在連長的床前一直地站著好像在等著連長的什麽命令。高城看了看許三多說你也睡吧。該熄燈了。


    遠遠地果然就響起了熄燈號的聲響。


    七連惟一亮著的燈跟著整個軍營一起滅去了屋裏黑了下來。但月光很好許三多在月光下慢慢地爬到自己的床上。他看了看對麵的連長他看到連長的床上在閃著一點火光他知道那是連長在吸煙。連長並沒有說睡就睡。


    許三多你睡覺不翻身嗎?高城問道。


    報告連長我沒有睡著。


    你不說報告可以嗎?


    許三多想了想半天後才回答道:可以。


    我想找個人聊聊隻要是鋼七連的人聊什麽都行。許三多你樂意跟我聊嗎?許三多你還從來沒跟我聊過呢。


    ……行。


    高城長長地籲一口氣他說我不撐了我剛才哭過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幹嗎不說話?


    ……我沒想過連長會哭。


    你把我當什麽呢?不是我自個把自個當什麽呢?許三多我跟你說我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我說那麽多就是存了個要你哭的心思。你哭了我就好哭了沒曾想你小子不上當我輸了。……你幹嗎還是不說話?


    ……我覺得做連長真難。


    做兵也不容易啊。許三多我跟你說我吧我跟別人從沒說過我是人家叫做將門之後的那類人可我從沒靠過我那牛皮哄哄的老爸我從軍校幹到連長靠的全是我自己就為我老爸說高城你個二五眼的時候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一聲:你兒子高城從沒做過二五眼的事情!


    ……我明白。


    ……你明白嗎?可我們根本是兩種人啊。許三多我一直在琢磨你從你忽然變成全連最牛的兵我就琢磨你到底是哪種兵?你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可班長說我許三多其實你沒有變你隻是在成長。


    高城笑了幾天來他第一次由衷地笑了他說對對對其實我們都沒有變我們隻是越長越像自己了。


    我不哭了因為我想我得盡量少哭了我在成長。


    高城說對我們都在成長。


    成長就是離別。當兵不當兵都一樣。許三多突然地來了這麽一句。高城聽後啞然了一會他說你又讓我意外了許三多你跟你外表不一樣你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你幫我拿個主意吧我已經拿了一晚上主意了。


    人不能靠別人拿主意。許三多說。


    我命令你幫我拿。我二十六了我在軍隊大院就是孩子王後來我當了連長我牛皮二十六年了這好像不太夠太不夠。不行啊我不能留守留守的下一步準定就是轉業了。我還想繼續牛皮呢許三多你說我要不要找我老爸幫忙說一聲?


    走了的班長說您有抱負有理想有水準有文化有思想……


    我就是問你我要不要走走後門你說那麽些幹什麽?


    不要。許三多脫口而出。


    什麽不要?


    不要走後門那是二五眼。


    高城沉默了很長時間長歎了口氣說許三多啊老子一世英名算是毀在你一句話上了。


    您可以不靠我拿主意。許三多說。


    高城越想越惱最後說睡了睡了!重重地翻個身似乎睡去。許三多聽了聽什麽不再聽到也隻好睡去。オ


    清晨睡在三班宿舍的高城眼沒睜開就聽到許三多正在床邊掃去他昨天扔下的煙頭。班宿舍是不讓抽煙的這不是件光彩事高城隻好裝睡。但許三多弄出的聲音還是把他弄醒了他睜眼一看是許三多在忙著往自己的身上紮沙綁腿穿沙背心。


    高城說許三多你搞什麽?


    報告連長……


    高城一骨碌坐了起來:不說不報告了嗎?


    許三多說:我定計劃每天跑一萬米。


    高城像是有點蒙了他說許三多現在鋼七連隻有我們兩人。


    是啊。


    許三多的回答令高城惱怒不堪:我不會查你內務不會管你風紀不會考你的軍事技能因為隻有我們兩個人。沒人管我們了我們隻要看住屋裏的這些東西這就叫留守你懂嗎?


    許三多試圖說點什麽但不知如何開口。


    如果明天我就轉業你就複員你還這樣幹嗎?高城質問著。許三多答不上但高城從他那神情瞧出來了他說就算我今天轉業你今天複員你也會這樣是吧?為什麽?……因為鋼七連的榮譽?


    ……也因為我覺得這樣比較好。


    比較好?


    穿著軍裝還是做軍人做的事情比較好。


    高城又愣了他似乎被人揪住了什麽一樣他看了看昨天隨意扔在床上的軍帽。


    連長沒事我就跑步去了?


    高城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許三多幾個高抬腿動作後就跑了出去。


    高城忽然覺得有種難受他猛地一拳砸在床杠上。他說不清是憤怒還是自責。


    許三多已跑得滿頭的大汗但他一直沒有停下他還在不停地跑著。


    突然他現有一個人從他的身邊了過去那人和他一樣穿著沙背心打著沙綁腿。許三多知道那是他的連長高城。他加了一把勁就追上去了。


    高城說:許三多我跟你詄上了。


    許三多沒有聽懂他問什麽?


    跑步內務軍規軍紀一切照舊全都按照鋼七連都在的時候來!我再也不在宿舍裏抽煙了因為我原來不抽!我不找人托關係了因為我原來不會托關係!老高今年二十六歲了老高的牛皮就是一輩子沒做過二五眼的事情!


    高城邊跑邊說。但許三多一聲不吭。


    你不信?高城沒聽到任何回音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許三多說話了他說跑步的時候不應該說話。


    你很正確!可你說說你自己的想法好不好?


    我……覺得跟您說話時候還是喊報告比較好。您是連長軍隊必須有上下級。沒有上下級觀念的軍隊等於秋後的螞蚱您自己說的。


    高城明顯是又被哽了一下:行你喊報告立正敬禮!咱們倆就是一支軍隊!再這麽著以後咱們的飯歸六連管了咱們雙人成列三人成行排著隊去拉歌唱歌口令照喊!倒看誰先泄了這口氣!你爽了吧?


    ……不是爽不爽是應該的。


    高城哽得說不出話來帶著口火氣跑開。許三多不疾也不緩跟在他身邊保持一個雙人成列的隊形。


    連隊食堂裏歌聲和口令聲此起彼伏地一路響過來過六連時卻一下斷了由不得大家目光不住地往這邊掃。這當然是七連的位子。高城和許三多一官一兵孤零零在旁邊立正。


    六連長瞧著難受輕聲勸道:七連長要不你倆先進去?


    高城梗著脖子:沒那事。七連番號沒撤那就得排在六連後邊。說罷看了許三多一眼不想許三多以為是唱歌的暗示一揮手竟唱了起來:


    我有一個連隊我有一杆槍預備唱!


    然後就自己唱開了。在眾多的合唱中一個獨聲顯得孤單而獨特高城想阻止早就來不及了隻好張合著嘴幹跟著。


    六連長頓時就笑他說老七快停吧您就別自虐了。


    高城一下子冒了火聲音吼得比許三多的還響。


    六連長隻好不再說話訕笑著和他的兵盡量把頭別往一邊。


    眾多的合唱中兩個人的歌聲格外孤苦零仃最要命的是七連的歌起得比別人晚了至少半曲幾個連隊都停了歌聲他兩人還在唱著。


    六連唱完歌就進去了。看著高城六連長再也笑不出來他回到高城身邊吩咐道:兄弟別唱了我求你進去。


    高城沒理那碴直著脖子吼得更凶一直到把歌唱完。


    然後:立正!稍息!齊步走!兩人正步邁進食堂。


    六連的人幾乎都在等著等著這兩個為麵子耽誤吃飯的人。


    高城和許三多幾乎沒勇氣去看旁人的目光仍認為旁人的目光是訕笑和責難。兩人徑直走到專為他們預備的小桌坐下。六連指導員大聲喊道:通信員把七連長他們的餐具拿過來!


    高城說不行你們那桌是連排長專用的。


    六連指導員的聲音大整個食堂都在回應他說該著的!我抓十次軍人風紀還比不上你這一歌唱得透!


    高城這才注意到旁邊那士兵的目光那明擺是種尊敬因為兩人剛做的是別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六連長親自動手把高城和許三多的餐具都拿了過去。


    他對高城說:兄弟真服了你了兩個人就把我們一個連比下去了!許三多你也過來老早就想聽你說說訓練的經了。


    兩個人隻好老老實實地和他們坐在一起。


    這一餐他們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兵們都吃好了飯走了。


    指導員說七連長咱們是比不上七連的可也不想


    太輸給七連。高城苦笑著打掃完最後一口菜搖搖頭沒有說話。


    六連長說老七你別犯愁。換別人留守我就說沒戲了可你們倆一個軍校優等生兩屆優秀連長;一個全能尖兵獎旗拿了半幅牆。團裏肯定是另有深意。


    高城說我不要什麽深意我的兵能回來嗎?他有點要火了。


    六連長捅了高城一下:我就跟你說一句許三多是你的事。


    許三多在一群幹部中坐著很不適應。


    六連長自顧分析著:許三多你可是我們幾個連打破腦袋想要過來的兵可最後團裏來了個不了了之你說這正常嗎?老七你也依此類推一個連不是白撤的必須要有大變動……


    有一個公務兵在門口問話問鋼七連連長高城在嗎?


    高城說:我是。


    公務兵說:團部緊急通知叫你馬上去團長辦公室!オ


    上邊命令高城升調擔任師屬裝甲偵察營副營長。


    高城在團長的辦公室裏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別的什麽。團長盯著沒聽到高城異議他就算是滿意了。兩人默默地打量一會團長最先開口了他說你有什麽話要說?高城果然很平靜地回答說:我服從命令。


    團長笑了笑說好像還是有些情緒?因為鋼七連?


    高城說:這兩天我剛明白了一個道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剛才我又明白一個道理無業即業無圖即圖。團長說什麽意思?高城道:最重要的是先做好手上的事情這是一位士兵讓我明白的道理。


    是許三多?


    您還記得他?


    你們是鋼七連剩下的最後兩個人。


    我有一個要求我想帶幾個骨幹去裝甲偵察營。


    團長隨即笑了:說說你的人選。


    第一個許三多。


    團長又是笑笑說門都沒有。七連還有物資許三多歸團部管理看守物資。


    他根本不該做這種事的您一定有別的意圖。


    團長笑笑不置可否。


    高城說那麽我要伍六一。


    那也是個狠角。團長想了想:走了你也罷還要順走我一個好兵?想都別想。還有什麽事嗎?高城說沒有了。團長說那就好自為之吧。三年軍校一年排長三年連長我希望你對得住這七年。高城隻好走了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團長正看著桌上的戰車模型出神。高城最後說出自己的擔心他說如果我再走了鋼七連就剩下許三多一個人了。團長點點頭他說我知道。高城便什麽都不能再說了他隻有悄聲地把房門帶上。


    高城回來的時候許三多正在打掃著七連的走廊這種平常由值日輪做的事情現在隻能他一人做。高城徑直奔許三多過來看得出這可能是他對鋼七連最掛懷的一樁心事了他說許三多我調任師部裝甲偵察營副營長這就得走。他的身後跟著好幾個兵是來幫他搬東西的。


    聽了高城這話許三多驚喜得有點失態。


    他說:連班長都說你有抱負有想法有誌氣!


    高城說:以後鋼七連隻剩你一個人了許三多當兵的再苦都是一起苦就算死都是抱成一團死可一個人……你知道一個人代表什麽嗎?高城有些悲憫許三多了。


    許三多愣了他當然明白那代表什麽。


    一名師部參謀已經在後邊跟了過來。


    高城說我不知道團長怎麽想但我打算找我爸幫幫你。


    不用。許三多的回答很簡單。


    高城說如果我爸知道有這麽個士兵一定很願意幫忙的。


    後邊的參謀急了他說副營長咱們得趕緊回師部報到。您的行李在哪?許三多趕忙替他推開高城的房門說在這裏。高城還想勸他兩句他卻對著他連連地搖著頭。


    高城的行李主要是書。許三多兩三下幫他捆好扛到車上高城的行李就算搬完了。


    高城就這樣走了。


    鋼七連眨眼間就要隻剩許三多一個了。


    高城的手一直搭在後車門上他很想說點什麽對著許三多卻真找不到詞了。看慣了高城的雷厲風行參謀有些奇怪他說副營長咱們趕緊吧?許三多幫高城拉開了車門讓高城快點上車。高城卻遲疑著。


    最後說:許三多……我看錯你了看錯了好幾次。


    許三多說:連長……副營長您該走了。走吧。


    你叫我連長吧。你不是還叫史今班長嗎?你就叫我連長。


    連長走吧。


    許三多這三年我做了你連長這一輩子我是你哥們。


    他在許三多胸上狠狠砸了一拳為了掩飾自己的留戀簡直是手忙腳亂地上了車。


    車立刻就開動了將一個許三多和鋼七連扔在了後邊。


    暮色浸滿了七連的宿舍。


    許三多拄著拖把呆呆地在看著一間間空空蕩蕩的宿舍。


    他抓著高低鋪做了會引體向上抓著床杠翻到了上鋪呆呆地躺在空鋪板上。


    他把一個個馬紮排成方隊隊形又一個個打開空空的儲物櫃然後他拿一個水杯當麥克風唱了歌沒唱完又到走廊上翻了十來個筋鬥最後又回到屋裏在桌上拿大頂。


    這就叫自由往常做這任何的一件事他都能想得到什麽下場其實就現在這會他也在盼望那個被人嗬斥的下場。


    可無人嗬斥。


    連長離開的時候許三多並沒覺得太難受至少不像班長走時那麽難受隻是忽然覺得屋子一下大了幾萬倍似的讓他非得去做一些以前絕不會做的事情。


    後來他知道這叫空虛。


    晚上月光很好。


    月夜的軍營萬籟俱寂。


    許三多默默地躺在地上。躺夠了他就往回走扶著牆從走廊上一邊摸著一邊走。周圍黑漆漆的。摸到三班虛掩的房門時直挺挺地摔了進去。


    他讓自己倒在地上而且久久地躺著不動好久好久才爬到了床上。那不是他的床那是一張光板床。他好像聽到高城在黑暗的什麽地方點數:……馬鎮宇!吳一兵!史今!伍六一!東方式!白鐵軍!甘小寧!馬小帥!許三多!……


    有!


    許三多在床上跳了下來。


    ……劉亮!何鐵虎!成才!鐵錚!李寰!楊小翼!


    許三多寂寥地推開房門走向空空的走廊。


    ……李苑!明誌宇!侯若英!杜海!陳誌!浦迅!海輝!


    許三多一個屋一個屋地幫他們把房門推開把燈打開……


    夜巡的兩名警偵連士兵看到了過來用手電照住他。


    熄燈號早吹過了你沒聽到嗎?


    許三多失神地看了看他們然後說:


    我現……有一隻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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