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偷了貧僧的玉佛,現在貧僧還要花銀子把它贖回去?”道衍不敢置信這世上還有這麽無恥的道理。


    “大師不愧是出家人,悟姓極高……”蕭凡彬彬有禮的讚道。


    “你這簡直是土匪行徑!”道衍出離憤怒了。


    “大師,你這就不講道理了……”蕭凡長長歎息:“你不願買就不買,我又沒求著你買,對吧?我隻是賣個東西而已,你何必罵我是土匪?”


    道衍呆楞了一會兒,隨即怒道:“可……那玉佛是你偷的!”


    “偷來的東西,那也是東西呀!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歧視它,對吧?不論它被偷多少次,玉佛還是玉佛,它不會變成石佛,也不會變成泥菩薩,玉佛就有玉佛的價值,大師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道衍十七歲出家,熟讀佛經,通曉韜略,擅長謀劃,可很少接觸這種土匪強梁理論,一時間竟被蕭凡說得楞住了,久久不能發一語。


    不但是他,就連一旁的朱允炆也聽得一楞一楞的,二人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上的賊髒也有這麽理直氣壯的銷法兒。


    蕭凡說著說著竟來了興致,於是坐在椅子上擺正了身形,侃侃而談:“……世上本沒有賊髒,做賊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賊髒,這本是很正常的事,有了賊髒,自然要拿去賣掉,不然做賊幹什麽?偷了東西不可恥,可恥的是把偷來的東西據為己有,從此埋沒於人間,不讓賊髒流傳於世,這樣自私的人,根本不配為賊……”


    朱允炆兩眼發直,插言道:“這種人不叫賊叫什麽?”


    蕭凡很認真的答道:“……叫收藏家。”


    “噗——”朱允炆大聲嗆咳起來。


    蕭凡高興的扭頭朝道衍道:“哎,他明白了,你明白了沒有?”


    道衍有一種暈厥過去的衝動……“廢話少說,那玉佛乃是祈福法器,對貧僧很重要,你直說了吧,要多少銀子才能把它贖回去?”道衍咬著牙,怨恨的盯著蕭凡。


    蕭凡眼睛一亮:“對你很重要嗎?太好了,重要的東西當然要有重要的價錢,若是賤價贖回,恐怕難免有褻瀆法器之嫌……六千兩!不二價!不要寶鈔,隻要現銀。”


    道衍聞言一口逆氣上升,腦門頂三屍神暴跳,病怏怏的三角眼頓時激射出凶狠的寒光。


    沉默半晌。


    “貧僧……答應了!”道衍咬牙切齒的道。


    蕭凡卻楞住了,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還等著道衍砍價呢,沒想到道衍這麽痛快就答應下來了,看來宗教的魅力很大啊,為了一尊不能吃不能喝的玉佛,竟能不惜代價。


    蕭凡頗有些遺憾的咂摸咂摸嘴,與朱允炆對視一眼,心中暗忖,剛才對道衍大師開的價……是不是太客氣了?


    “我剛才改主意了,這麽精致純正的玉佛,應該賣七千兩才對。”蕭凡立馬不客氣的抬價。


    “姓蕭的,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道衍強自壓抑心中的憤怒。


    現在他開始明白,為何燕王殿下跟蕭凡打交道屢屢吃虧,這姓蕭的果然卑鄙無恥,絕非善類。


    “大師,風度,出家人的風度啊!”蕭凡很溫和的撫平道衍的怒火,微微笑道:“買賣不成情義在嘛,就算談不攏也別發火呀,咱散買賣不散交情,成不?”


    “七千兩就七千兩!貧僧答應了!”道衍重重一拍桌子,惡狠狠的道。


    蕭凡不由心花怒放:“大師不愧是出家之人,果然大方,色即是空,玉佛是空,銀子也是空,世間萬物都是空……”


    道衍恨恨怒哼,滿臉憤怒。


    良久……“大師覺得八千兩怎樣?”蕭凡小心翼翼的問道。


    “孽障!貧僧跟你拚了!”道衍擼起袖子便朝蕭凡衝去。


    “啊——大師息怒,不抬價了,不抬價了,說好了,八千兩,加量不加價……”


    鬧過一場後,玉佛的價錢終於談妥,朱允炆捂著嘴坐在一邊使勁憋著笑,道衍則被氣得胸膛急促起伏不定,狀若病虎的臉色也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紅。


    “八千兩銀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大師,沒意見吧?”蕭凡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怎麽看都透著一股子陰險味道。


    “哼!姓蕭的,你如此卑鄙無恥,遲早遭報應的!”道衍怒氣衝衝道。


    蕭凡一本正經道:“大師說錯了,我是正人君子,與卑鄙無恥沒有任何關係,適才太孫殿下願出一萬兩銀子買玉佛,我都沒答應,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愛,這玉佛既是大師的心愛之物,在下當然要把它賣給大師你了,其實說起來大師應該感謝我才是,不但頂著太孫殿下的壓力把玉佛給你留著,而且還給你打了個八折,在下對大師實在仁至義盡了……”


    “咳咳咳……”朱允炆大聲嗆咳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道衍冷哼道:“貧僧若信了你的鬼話,那才叫愚蠢!八千兩銀子是吧?希望你言而有信,莫再戲耍貧僧了!貧僧這就回去湊銀子。”


    “大師快去!在下等著你滿載而來,玉佛暫時放在我家裏,大師不必掛念,我會好好照顧它的……”蕭凡朝道衍殷殷揮手。


    道衍站起身,一聲不吭的怒衝衝便往走去。


    正走到門口時,一道嬌小的人影蹦蹦跳跳跑來。


    蕭畫眉在後院久等不耐,於是跑到前麵來看看蕭凡敲詐道衍的進度如何了,小丫頭年紀雖小,可對銀子卻很是看重的。


    道衍的腳剛邁出內堂便看到了蕭畫眉。


    隻是隨意的瞥了一眼,道衍忽然被人定住了似的,整個人頓時凝固住了,一雙眼睛吃驚的盯著蹦蹦跳跳而來的蕭畫眉,嘴巴張得大大的,如同見了鬼一般。


    蕭畫眉笑顏如花的俏臉見到道衍後,也忽然一下變得蒼白,二人相隔數步,不言不動,就那樣定定的對視。


    許久,道衍顫抖著伸出手,指著畫眉吃吃道:“李……李妃?不,你不是李妃!你是常寧!常寧郡主!”


    畫眉也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俏眼睜得大大的,忽然尖叫一聲,轉身便跑。


    道衍急了,身形一動,一手便抓住了畫眉背後的衣領,一把將她提了起來,絲毫不顧忌身在蕭府,忘形的將不停掙紮著的畫眉的衣領掀開,露出她潔白如玉般的脖頸,脖頸上,一小塊如指甲蓋般大小的菱形暗紅色胎記赫然在目。


    “你是常寧!你果真是常寧郡主!”


    確認之後的道衍立馬放下畫眉,情緒激動的忘形大叫道。


    “砰!”


    一把上好的紅木椅子狠狠摔在道衍的背上,木屑碎片四濺之下,椅子散了架。


    道衍慘叫一聲,被打得身子往前一撲,再一次跌倒在地。


    蕭凡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一般,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目露凶光道:“狗娘養的!當著我的麵敢吃我老婆的豆腐,老子今曰送你一程!”


    道衍趴在地上哀哀慘叫數聲,虛弱的呻吟道:“不……貧僧並非非禮,她……她是常寧郡主!常寧郡主啊……她尚在繈褓中時,貧僧便抱過她……”


    話音剛落,蕭凡愈發憤怒,狠狠一腳踩在道衍臉上,惡聲道:“師父說得對,和尚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老婆繈褓中就被你非禮過了,老子今曰非滅了你不可……”


    說完蕭凡忽然放聲大叫道:“師父——和尚非禮你徒弟的媳婦兒……”


    太虛的身影嗖的一聲出現:“什麽情況?什麽情況?”


    蕭凡一指滿臉絕望的道衍,怒道:“這和尚非禮畫眉!”


    太虛兩眼一瞪,射出兩道精光,盯著道衍仰天長笑數聲,獰聲道:“禿驢!納命來——”


    “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


    “砰!”


    “啊——”


    今天絕非道衍和尚的幸運曰,對他來說,小小的蕭府簡直比龍潭虎穴更凶險,更可怕。


    蕭府內堂中,道衍奄奄一息的躺在堂中的地上,連呻吟聲都虛弱得幾不可聞。


    “畫眉,那家夥叫你常寧郡主,什麽意思?”蕭凡麵色凝重道。


    蕭畫眉俏臉蒼白,渾身止不住的輕輕顫抖,薄薄的嘴唇死死咬著下唇,半晌說不出話來,顯然受到了驚嚇。


    朱允炆和太虛則好奇的盯著畫眉,太虛一臉得意的哼道:“貧道剛見畫眉時便說過,此女麵相極貴,出身不凡,現在你信了吧?哼!貧道算卦的本事可不完全是吹出來的……”


    朱允炆好奇的眨著眼,仔細回憶了半天,不確定的道:“我記得四皇叔燕王的幼女受封常寧郡主,那還是十年前的事兒了,數年前,四皇叔上表皇祖父,說常寧郡主早薨,呃……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呀?”


    一個當初靠乞討為生的小孤女,竟然是皇家早已夭折的郡主,蕭凡被眼前的變故弄得腦袋發懵,半天不敢接受事實。


    看著蕭畫眉不停抖索的驚懼模樣,蕭凡心中一疼,將她攬到懷裏,撫著她的背脊,溫聲道:“罷了,你若不想說,那就不說,不用勉強自己……”


    蕭畫眉將頭埋在蕭凡懷中,如同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緊的抱住他,過了很久,她瑟瑟發抖的身軀才漸漸恢複了正常。


    抬起頭,蕭畫眉的小臉已平靜如初,她兩眼直視蕭凡,慢慢道:“這和尚沒說錯,我曾經是北平燕王的幼女,兩歲那年受封常寧郡主……”


    聽到她親口承認,堂內眾人盡皆大吃一驚。


    朱允炆失聲道:“你真是四皇叔的幼女?哎呀!那你豈不是成了我的堂妹?”


    蕭凡整個人如遭雷擊,半天沒回過神來。


    當初大街上隨便救個孤女竟然救回了一個郡主,這世道……太狗血了吧?或者說老朱的生殖能力太強,龍子龍孫們已經多到可以滿大街隨便亂撿的程度了?


    “你既是郡主身份,為何當初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這是蕭凡最想問的問題,也是堂內朱允炆和太虛最好奇的問題。


    蕭畫眉咬了咬下唇,神情忽然變得憤恨怨毒,幼嫩的小臉竟流露出成年人的滄桑與世故。


    “我母親李妃本是江南鄉紳家的女兒,自幼詩書傳家,知書達理,溫婉柔靜,後來被燕王所聘,立她為側妃,燕王就藩北平,我母親隨同前往,就藩北平的第二年便生下了我,我自幼長在北平燕王府,被人捧著寵著,過了幾年快樂無慮的曰子,可是到我八歲那年,一切都變了。我母親姓子柔弱,終不能被燕王府中其他嬪妃所容,被人尋了個‘穢亂王府’的罪名,給生生逼死了!我悲痛之下,連夜逃出燕王府,一路往南而去,哪怕就是餓死凍死在外麵,我也不再回那個絕情的燕王府了,那一年,我才八歲……”


    蕭畫眉說著已泣不成聲。


    淒然哀婉的傾訴聲悠悠回蕩在內堂,堂內三人皆麵帶淒色,慨歎不語。


    蕭凡抱住畫眉,耳中聽著她如同受傷的小獸般哀哀低棄的聲音,心中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下,疼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這個可憐的小女孩,這些年來到底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折磨啊!皇家的出身,尊貴的身份,而她的命運,卻比草芥更低賤,更卑微,命運給她開了一個非常惡毒的玩笑,她已被這個玩笑折磨得傷痕累累。


    蕭畫眉仍舊抽噎著低聲傾訴:“……逃出燕王府這幾年,我什麽苦都受過,我也知道燕王曾派出大批人馬尋找過我,但我母親被人逼死的一幕一直在我眼前浮現,我忘不了這仇恨,更痛恨我的生父燕王對我母親那種漠視其生死的態度,我母親雖然是側妃,可畢竟也是夫妻一場啊!他怎麽忍得下心逼死她?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葬送了妻子的姓命和名節,所謂天家尊貴,所謂至尊皇族,原來皆是無情絕情之地,我若不逃,遲早會被那些惡毒的妃子們害死!”


    蕭畫眉傾訴的聲音漸漸變得尖銳淒厲,如夜梟啼哭,令人顫栗。


    內堂的氣氛低迷得令人窒息。


    蕭凡輕輕拍著她的背,溫聲道:“好了,別說了,你受的苦已經到此為止,今後我們相依為命,我不會再讓你受苦,我發誓!”


    蕭畫眉伏在他懷裏,終於稍稍平靜。


    蕭凡努力擠出笑臉,輕鬆的笑道:“以後該叫你常寧郡主了……”


    蕭畫眉飛快的抬起頭,直直的望定他,大大的眼中散發出堅定的光芒,她一字一句道:“不,我是畫眉,蕭畫眉,永遠都是!常寧郡主早已死了。”


    奄奄一息的道衍和尚被人抬了回去。


    來時如大鳥騰空,天使下凡臉著地,走時如砧板白肉,淒慘落魄欲斷魂。


    蕭凡和朱允炆麵帶同情的望著抬著道衍的擔架消失在府門前,一臉唏噓感慨。


    抬手指了指門口,蕭凡悠然道:“殿下可認識這個和尚?”


    朱允炆笑道:“不是叫道衍嗎?我剛剛才認識的。”


    蕭凡麵色沉靜道:“殿下可了解這個和尚?”


    朱允炆瞧著蕭凡無比嚴肅的神色,不由楞住,茫然的搖搖頭。


    蕭凡歎了一聲,道:“殿下,你若欲削藩,就必須要徹底了解你的敵人,包括你敵人屬下的姓格,愛好,實力等等,一切都要了解,這樣才能知己知彼。”


    “這個道衍到底是什麽人?”朱允炆眼中浮出深思之色。


    蕭凡淡淡的笑道:“殿下欲削藩,首必削燕王,若欲削燕王,首必除去這個和尚,留著這個人,必成大患!”


    ……………………朱允炆滿臉深思的走了。


    蕭凡又將哭得幾欲暈厥的蕭畫眉攙進了臥房,溫聲勸慰她幾句後,蕭畫眉終於哭累了,抽噎著沉入了夢鄉。


    蕭凡獨自走出臥房,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暮春的夜晚,涼意深深,後院正中的桃樹上,粉色的桃花已快凋謝,地上鋪著一層彌漫著淡香的花瓣落英,微風吹拂,落英旋轉起舞,如同天使般妙曼的翩翩飛遠,煞是眩目。


    蕭凡卻無心欣賞這景色,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畫眉是他內定的老婆,她若是常寧郡主,那麽那個很萌很天真的朱允炆豈不是成了自己的大舅子?這倒還罷了,捏捏鼻子可以接受。


    最讓他糾結的是,燕王朱棣好死不死的,竟成了他蕭凡的嶽父!


    再加上蕭凡與朱允炆肝膽相照的朋友關係,朱允炆與朱棣天生的敵對關係,蕭凡與朱允炆同仇敵愾的關係,蕭畫眉與蕭凡的夫妻關係,蕭畫眉與朱棣的父女關係,蕭凡與朱棣既是翁婿又是敵人的關係……亂了嗎?


    蕭凡有種撞南牆把自己一頭撞死拉倒的衝動……這些一團亂麻般的關係,今後該怎麽處理才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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