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隻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倒退宛如在雲端飛行。初時深怕被甩出去一手反握無鋒劍一手死命抱住白龍鹿的脖頸。但白龍鹿飛奔時極為平穩毫不顛簸過了些須時候拓拔野已敢鬆手隨著白龍鹿的節奏前行。出了龍潭穀便是一片平原草長鶯飛白雲飛舞迎麵吹來的初夏午風帶著陽光的溫暖氣息。拓拔野精神為之一振。他原本開朗樂觀又是十幾歲的少年憂愁難過之事從不隔夜。昨日與半日至交神農生死之別的感傷今日已經淡了許多再兼屢屢死裏逃生奇遇連連又交了一個奇特的靈獸朋友心中頗為興奮。陽光普照暖風拂麵頓時心情大好開始高聲唱歌。白龍鹿合著他的歌聲偶歡鳴。


    平原上許多野獸遠遠聽見白龍鹿的叫聲便驚惶四散聞風而逃。


    拓拔野心中得意自四處流浪看見凶猛野獸總得老遠躲避唯一騎過的動物便是一匹野驢但是騎不到十步就被它連顛帶甩拋了下去周圍孩無不笑得打跌。雖然他心胸廣闊並不因此與天下野驢記仇但畢竟乃人生糗事一件。而今日騎坐這獨角白鹿莫野驢就連獅子老虎也無不辟易當真是威風八麵。


    自南際山往玉屏山沿途兩百餘裏盡是平原與若幹丘陵極少人家。惟有經過一處山腳下時有幾處農家。一個農婦帶著女兒在河邊洗衣瞧見一個滿麵塵土、衣衫破爛的少年雄赳赳、氣昂昂的騎著一匹見也沒見過的怪獸呼嘯而過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拓拔野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亙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雲霧繚繞黃昏斜陽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拓拔野心想兩百裏路程以白龍鹿腳力理應到了。


    當下拍拍白龍鹿的頭頸示意停下。從懷中翻出《大荒經》再仔細查看。上麵寫道:“(南際山)又西南二百餘裏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鬆中峰有天湖。”


    眼前景物與書中描摹並無二致。拓拔野將書收好覺得腹中饑腸轆轆一路上隻在路過一片果林時他順勢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時已近黃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決定先吃了晚飯再上山尋找青帝。


    但是附近極目望去並無果林也未見走獸。倒是倦鳥歸林叫聲啾啾。想起神農三笑震落十餘鳥雀拓拔野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仰天大笑。豈知雖然他笑聲頗響漫天卻無一隻鳥雀掉落過了半晌倒是一灘鳥屎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大腿。


    拓拔野哈哈大笑:“鳥兒鳥兒你被我嚇得尿屎齊流那也罷了怎麽好端端汙了我的衣褲。你可知這條褲子我隻穿了四年僅此一條要是洗了可就得光屁股。”那白龍鹿不知是否聽懂了他自嘲之語也跟著哈哈大笑。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笑道:“鹿兄看來咱們得下水捕魚了。”當下將懷中物件與斷劍丟在地上一夾鹿腹呼嘯聲中一人一獸風馳電掣高高躍起跳入大河之中。


    拓拔野與白龍鹿水性極好水中魚兒既多且肥不一會兒工夫便捕了十餘條兩尺來長的鯽魚一一拋上岸去任其在岸上亂蹦亂跳。白龍鹿餓極在水中肆意舒展身體如蛟龍般扭擺來去口如閃電牙似霹靂瞬息間便吞了七八條大魚。


    拓拔野**的爬上岸來取了無鋒斷劍到附近樹林裏東揮西砍拿著寶劍充柴刀收羅了一捆樹枝興衝衝的生火搭架。他見身上鳥糞塵土遍布索性將衣服除下隻穿了一件底褲。將衣褲在水裏洗淨懸掛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餘年來在山林江湖間流浪過得都是這種生活早已訓練得手腳麻利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魚開膛刮鱗串在樹枝上烤得噴香。再塗上些自製佐料開口大嚼。白龍鹿從河中躍上來甩甩身上的水聞得烤魚香味龍須大動一路跑過來探個頭在拓拔野身旁紅眼瞧瞧拓拔野又瞧瞧烤魚出嗚嗚聲響。拓拔野哈哈大笑:“鹿兄你還沒吃飽嗎。咱哥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千萬別客氣。”白龍鹿頭歡嘶當真毫不客氣風卷殘雲將餘下的十餘條魚吃了個幹幹淨淨。


    拓拔野打個飽嗝正尋思著怎麽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蹄聲密集隱隱還有呼喝之聲。拓拔野連忙穿上衣服將神農贈送之物藏在懷中。


    隻見北邊塵土飛揚蹄聲越來越響一行玄衣大漢駕著龍馬如疾風般席卷而來。


    白龍鹿聞得龍馬氣息頓時昂長嘶。那群龍馬聽得叫聲奮蹄驚嘶原地亂成一團。為一個黑衣少年大為惱怒揚鞭呼喝其他大漢也紛紛揮鞭策馬龍馬群驚懼之下方才步前行。


    這行隊伍約有三十餘人最前兩騎乃是一個老者和那個黑衣少年。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麵木無表情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那少年細眉斜眼長得不醜卻滿臉暴戾神色他每揮一鞭龍馬臀上便多了一道深色血印。後麵數十大漢玄衣勁裝背負長刀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情木然服裝一致倒似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一行人奔到近處龍馬瞧見白龍鹿昂然而立又是一陣驚慌。黑衣少年皺眉“噫”了一聲奇道:“白龍鹿!”那老者臉上閃過一道詫異神色冷冰冰的碧眼朝拓拔野身上瞟來。拓拔野被他瞧得有些毛卻故意挺起胸硬著頭皮與他對望。


    黑衣少年策馬揚鞭走到拓拔野身前居高臨下冷冷的望著他滿臉倨傲神色道:“乞丐你這白龍鹿是從哪裏得來的?”拓拔野瞧他虐待坐騎飛揚跋扈已然厭惡聽他如此問更加心中有氣翻了翻白眼叉手於胸前道:“你幹嗎不去問它?”


    黑衣少年勃然大怒喝道:“王八找死!”揮鞭便要當頭劈下。白龍鹿昂揚蹄高高站起出一聲怪異的怒吼。眾龍馬登時肝膽欲裂驚惶亂竄。黑衣少年鞭子還未落下坐下龍馬已經受驚立起扭後退險些將他掀下馬去。


    黑衣老者一聲長嘯震得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眾龍馬登時安靜下來垂頭站立。老者冷冷道:“大夥兒將龍馬的耳眼蒙住別受了白龍鹿的驚嚇。”眾人紛紛取出布棉將龍馬雙眼蒙住耳朵塞上。


    黑衣老者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英姿勃勃往那兒叉手一立滿臉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無恐還真不知他是何方神聖。當下朝黑衣少年微微一彎腰道:“公子前麵就是玉屏山。青帝禦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要緊。”


    黑衣少年對那老者頗為尊重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強自按捺。頭朝身後大漢道:“咱們走。”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拓拔野一眼冷冷道:“子咱們走著瞧!”眾人叱喝聲中眾馬奔騰煙塵卷舞朝玉屏山奔去。黑衣少年還不忘回頭瞪了拓拔野兩眼。


    拓拔野籲了一口氣拍拍白龍鹿笑道:“鹿兄威風八麵救我一次咱哥倆兩不相欠。”突然想到這些人神色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身在何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著這行人讓他們為自己帶路。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麵瞧瞧他們去哪裏找青帝。”白龍鹿獸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頭。


    拓拔野篤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斷劍翻身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並不著急趕上隻是遠遠的跟在後麵。


    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穀。那一行黑衣人進了山穀又彎了老大一個彎才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拓拔野悄悄的跟在後頭停在一塊巨石後麵靜心觀察。


    天色還未全黑但山穀中遠較外麵為暗朦朦朧朧瞧得並不真切。依稀望見山下鬆樹林立有一鬆木山門正中三個大字玉屏峰。黑衣人全部下馬整頓衣冠。


    黑衣少年朝山上朗聲道:“朝陽穀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回應。黑衣少年停了片刻又大聲了一遍。一連三遍都石沉大海無人回應。


    黑衣少年與黑衣老者麵麵相覷。老者沉吟半晌低聲了幾句黑衣少年頭又朝山上大聲道:“朝陽穀十四郎有家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麵呈青帝。望請準許十四郎冒昧上山。”


    山上依舊無聲無息。黑衣少年望了老者一眼老者頭。黑衣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著擔子的黑衣大漢朝山上走去。餘下大漢圍成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住。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為陡峭盡是堅岩峭壁惟有山門處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儷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衣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讓自己上山。想到此處拓拔野不免有些計窮。


    拓拔野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並未聯為一脈要想從其他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拉它卻怎麽也拉它不住隻好彎下身來伏在白龍鹿的身上任它馳騁。


    山勢頗陡鬆林灌木枝椏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密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拓拔野伏在白龍鹿背上緊緊抱住枝椏樹葉狂風暴雨般撲麵而來抽得他頭上背上隱隱生疼。偶爾回頭後顧便見下麵雲霧繚繞樹影憧憧周側竟就是萬丈懸崖不免心中毛。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已黑明月初升月光透過林木斑斑的照射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後腿輕輕一蹬騰雲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鬆林。拓拔野一聲驚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鍾便穩穩的落在平地上。


    此處僅僅方圓二十餘丈幾株鬆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掛在東側鬆樹之梢。此處竟是此峰峰。


    白龍鹿朝著東側低聲嘶鳴。拓拔野朝東仔細凝望與此峰相隔二十餘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頭頸苦笑道:“鹿兄你是想要飛過去嗎?”那白龍鹿竟然連連頭低鳴應對。拓拔野頓時楞住忽然哈哈大笑胸中升起萬丈豪情反手握住無鋒劍雙臂合圍緊緊抱住白龍鹿脖頸道:“走吧!”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


    拓拔野隻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刹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物停止。他低頭下望隻見下麵林海茫茫雲橫霧鎖。


    千丈高空他一躍而過。


    突然全身一震差翻了下去。他這才現已經到了玉屏山。白龍鹿歡聲長嘶昂踢蹄頗為得意。拓拔野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拓拔野縱身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幾番絕處逢生的曆險使得這一人一獸奇異的友情更為堅固也使得這個年僅十餘歲的少年膽識備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拓拔野方覺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笑道:“鹿兄咱們走吧。不知那幾個家夥找著青帝沒有咱們可不能落在他們後麵。”白龍鹿頭與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石徑朝下走了頗久依舊沒有看見任何房子。


    周圍盡是鬆樹蒼勁挺拔月光斜斜照下人在鬆間月下行走飄飄欲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拓拔野喜道:“咱們沿著泉水望下走定能找著青帝。”當下循聲覓去。


    高山上無井可汲更無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泉附近。


    拓拔野穿過一片低矮的鬆林眼前突然一亮。隻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拓拔野頓覺口渴跪在山泉邊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來。泉水極為清涼甘甜由唇入腹立覺全身清涼精神大振。白龍鹿也彎下脖頸喝了半晌。


    沿著山泉望下走山泉匯聚成了一條山溪。兩邊鬆樹漸少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密的綠竹。拓拔野素來極喜竹子又好管樂昨日自己的那枝綠竹笛不慎落在南際山上懊惱不已此時見著竹子當真令拓拔野歡喜不盡。


    他揮舞無鋒斷劍斬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成一枝綠竹笛。他握著竹笛在月下端詳半天心中歡喜朝白龍鹿得意道:“鹿兄你騰雲駕霧的工夫很是厲害但是作笛子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白龍鹿扭頭不理甚是不屑。


    拓拔野將綠竹笛插在腰間突然想起一事於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將無鋒斷劍望竹子裏一插斷劍恰好插入。竹子堅韌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拓拔野將無鋒劍插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麵前。拓拔野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處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的中峰天湖。


    湖水清澈鬆竹四合對麵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台。


    拓拔野大喜想必此處就是青帝居所。當下一人一獸躡手躡腳繞湖向亭閣處走去。亭閣皆取鬆樹原木與竹子建成未施脂漆也無勾心鬥角流簷飛瓦仿佛隻是隨心搭建隨手架成但月光下瞧來素麵朝天別有風味。


    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鬆木高台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入後麵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三進圍牆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隻有風吹竹影月舞西牆。


    拓拔野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悵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隱隱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色但那曲調跌宕回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裏聽過一般。拓拔野頗有音樂天賦尤喜管樂無師自通此時聽見這淡淡簫聲登時心頭大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簫聲!莫非便是青帝?”他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


    他斂聲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心穿過一片竹林沿著一道矮矮的竹牆朝東南走去。簫聲越來越近那悲涼之樂徑直打入他的心中。


    拓拔野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當下在竹牆下駐足苦苦回想。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歌。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輩並沒有死也趕到此處尋找青帝來了?


    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足狂奔白龍鹿緊緊相隨。


    蕭聲漸轉高亢如午夜潮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回旋餘音嫋嫋終於複歸寂寥。


    拓拔野越過竹籬轉過亭閣大叫道:“前輩是你麽?”


    眼前湖水澄清月輪蕩漾湖邊亭有一縷焚香嫋嫋而上。拓拔野四下打量竹影婆娑鬆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


    ※※※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泛起惆悵悲涼之意心想難道前輩竟不肯見他一麵亦或是前輩終究還是死了?那這蕭聲呢?焚香猶在自當不是幻覺。難道竟是前輩的鬼魂在此地為他鳴簫麽?


    白龍鹿瞧他滿臉空蕩失落低聲嘶鳴在他身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頭慢慢走入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巴掌大的白色瑪瑙香爐玲瓏剔透爐中紫色粉末紫煙繚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然出塵倒象是方才的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物。亭外正北一堵七丈餘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為兩半。月光照在石壁上拓拔野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鬥大的字。但這字不是刀筆所刻竟是隱隱凸起當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讀了十餘字“啊”的一聲大為驚異。那壁上文字乃是:“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裏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簫聲合著曲調低聲唱來到迂回低婉處不知為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擦擦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性灑脫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脫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遺憾。拓拔野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簫聲、歌詞中也隱隱體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情殤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樸但天性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簫樂別有一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鬆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嘵風朝露有出塵乘風飄飄欲仙之感。


    突然身後有簫聲揚起錯落合韻。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頭叫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並非神農卻是一個白衣女子。


    拓拔野一見之下隻覺腦中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口幹舌燥不出一句話來。那白衣女子低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洞簫斜倚於唇。月色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


    白衣女子放下洞簫抬起頭來。拓拔野啊的一聲手中竹笛當啷掉地。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色照亮了她還是她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她簫聲一般淡遠寂寞仿佛曠野煙樹空穀幽蘭。


    拓拔野腦中一片空白天地萬物一片死寂。隻聽見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白龍鹿竟然也呆若木雞震懾於白衣女子的絕世容光。


    白衣女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似乎也頗為詫異。淡然道:“方才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嗎?”聲音清雅一如她的容色。拓拔野渾然不覺隻在心中喃喃自語:“天下竟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仙女!她一定是仙女!”


    白衣女子見他失魂落魄盯著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此刻見著這白衣女子刹那間情根深種從此不能自拔。她那蹙眉之態於他眼中看來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騰亂跳胡思亂想口中突然楞楞的道:“難怪難怪!”


    白衣女子道:“難怪什麽?”


    拓拔野脫口道:“隻有仙女才能吹出這等仙樂!”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拓拔野目奪神移膝下軟險些一交坐倒。他自覺失態頗為狼狽心中不住的對自己道:“鎮靜千萬要鎮靜。我須得讓仙女姐姐瞧見我英姿勃的樣子可不能這麽一副鄉下膿包樣。”當下一挺胸膛負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還是斜側著身子比較好看。”於是又微微側過身體目光炯炯的望著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見他片刻間扭動身子擺了數個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話突然看見他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看著拓拔野緩緩道:“公子這柄劍從何處得來?”


    倘是別人問起拓拔野還要考慮種種事端但由她口中問來他哪裏還有半分隱瞞?當下道:“這柄劍是我從一個水潭深初撿來。可惜為了給我這位朋友開鎖把劍給砍斷了。”


    白龍鹿聽他到自己立時驅身向前在白衣女子身前做傲然挺拔狀。白衣女子頭道:“白龍鹿被高九橫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龍潭裏。你的內力不夠否則也不會將這無鋒劍折斷。”


    拓拔野原來對自己毫無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聽她到自己內力不夠竟然不出的難受臉上登時紅了。心中暗暗誓:無論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練出一身武功可不能讓她瞧了。


    白衣女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麽?”


    拓拔野連忙將斷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捏住劍鋒恭恭敬敬的上前遞給白衣女子。未到兩丈之內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聞著仙女姐姐身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當真能天天聞見仙女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白衣女子伸出左手月光下看來玲瓏剔透軟玉溫香隻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上千分萬分。拓拔野正在心中讚歎不已忽見那纖纖柔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斷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徑直落到白衣女子手中。


    拓拔野心折不已。


    白衣女子握住斷劍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鏽盡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周身淡青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白芒。白衣女子盯著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著劍鋒滑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為著急不知她因何事傷心想要問但又不敢開口。


    白衣女子低聲道:“人有情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器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


    拓拔野雖聽不明白但也隱隱猜出此劍與白衣女子有莫大淵源見她睹劍傷情心中也跟著萬分的難受道:“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女姐姐的今日就物歸原主吧。隻是這這劍已經被我弄斷了這這可怎麽辦才好?”


    白衣女子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劍斷情傷這也是天意與你不相幹。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你得到可見上天注定你與此劍有緣。”她左手一展斷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插入拓拔野腰間綠竹劍鞘。


    白衣女子妙目凝視拓拔野道:“隻是此劍本為木族神器不能落入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從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白衣女子頭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將此劍收好不要輕易出示。倘若有人見著公子便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拓拔野見她關心自己心中快樂得如同要爆炸一般吃吃應諾。


    白衣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從何處聽得這刹那芳華曲?”拓拔野一楞立即醒悟她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曲子叫做刹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邂逅神農如何接受其臨終重托如何掉入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漏的與白衣女子聽。


    白衣女子聽得神農百草毒在龍牙岩物化花容微變極為驚訝。她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刹那芳華曲時不知為何妙目中竟有瀅瀅淚光。


    拓拔野自然不知這刹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聖女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少能奏唱者更是鳳毛麟角。兩百餘年前木族第三十六位聖女空桑仙子與神農相愛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為五族所迫蓋因聖女沉於凡俗之情大大悖於五族聖規何況所愛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眾人追索來到神農知交青帝的禦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三個月後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衣女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刹那芳華曲時極為訝異便以簫聲合奏。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如此來公子到玉屏山乃是為了尋訪青帝了?”


    拓拔野喜道:“仙女姐姐認識青帝嗎?”


    白衣女子淡然道:“自然認識。”


    拓拔野大喜道:“那能否請仙女姐姐帶我去拜見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衣女子多呆一會兒登時大樂。


    豈料白衣女子卻道:“可惜近年來青帝神龍尾萍蹤不定我也尋他不著。”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要話白衣女子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將神帝血書借我一看?”


    拓拔野心中猶豫受人重托他自己尚不敢啟開血書細看更勿借與人觀。但他瞧見白衣女子端莊素雅一雙澄澈的眼睛坦然的望著他心中登時軟了。他從懷中心翼翼的掏出血書遞給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隔空取到雙手展開。拓拔野瞧著她的臉容心中頗為好奇不知信中寫了什麽。那白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沉吟不語。她將血書折好隔空遞還拓拔野道:“公子縱使這血書交與青帝恐怕他也不會隨你去蜃樓城。”


    拓拔野奇道:“這是為何?”白衣女子道:“此中複雜不一而表。公子去了蜃樓城自然知道。”


    拓拔野心中大為著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麽不知仙女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蜃樓城呢?”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隻怕不能。”


    拓拔野此番心中失望竟遠比聽得青帝不在為甚。


    正當他搜腸刮肚彷徨無計之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陽穀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


    ※※※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道:“朝陽穀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拓拔野聽得十四郎的聲音心中正感敗興聽見她此話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們”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來仙女姐姐也討厭他們。”連忙頭答應。


    白衣女子衣袂飄飛行雲流水刹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拓拔野隻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憑空拔起隨著白衣女子一路飛去。心中又驚又喜倒突然覺得這十四郎來得頗有道理自己可以和仙女姐姐多呆上片刻。白龍鹿緊隨不舍。


    白衣女子帶著拓拔野彎了幾彎進了那三進的庭院到後院裏停了下來。拓拔野忽覺那氣流突地消**子望下一沉兩腳穩穩著地。


    白衣女子淡淡道:“他們不會進到此處。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


    拓拔野心中歡喜心道:“莫是一會兒便是一輩子又有何妨?”然而那白衣女子將他望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拓拔野大為掃興正想和她多幾句話卻聽見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這邊走了過來隻得作罷。


    他所藏身的竹叢恰好斜斜對著庭院的三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麵影牆和幾株鬆樹。月光透過鬆枝照在影牆上那鬆枝影子纖細挺拔仿佛白衣女子一般。


    過了片刻腳步聲很近了。拓拔野立在庭院竹林之後透過竹葉間隙與重重大門遠遠望去隻見那黑衣少年十四郎與黑衣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衝它一笑心道:“還是白龍鹿腳程快。先前瞧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態還當是什麽絕高手呢豈知走起路來比老太太還慢上三分。”白龍鹿知他所想龍須大舞得意之態溢於言表。


    拓拔野不知青帝靈感仰為人孤高傲桀亦正亦邪喜怒無常。天下素有“青帝怒天地裂”之諺。十四郎等人未得青帝應諾而登上玉屏山原已心中忐忑豈敢再大步上山?


    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身而立不敢再上前。十四郎又大聲報了幾回庭院中自然杳無回應。


    這庭院乃是青帝居所是玉屏山禁中之禁。十四郎自然不敢進來隻是垂手在門外靜候。青帝脾氣孤傲難測常常閉門拒客。江湖中盛傳當年神帝神農氏遊玩八閩路經玉屏山特上山造訪青帝。而青帝竟閉門睡覺讓神農在門外幹等了一夜。神帝之尊兩人交情之深尚且如此何況十四郎之流。


    故而十四郎雖懷疑青帝是否就在院中但一則使命未就二則憑青帝之性即使無人回應也不敢斷言定然不在院中縱有千般不耐也隻能藏在肚裏滿臉恭敬的站在門外。


    拓拔野初時還興致盎然的瞧著他們木塑般的佇立門外一動不動但瞧到後來逐漸興味寡然。


    而身邊白衣女子身上的淡淡幽香又不斷的鑽入鼻息之間一路癢到心裏。他悄悄的轉頭看去隻見白衣女子立在綠竹下青絲飛舞衣袂飄飄似有所思仿佛仙人謫落凡塵看得不由癡了忽然想到:“倘若她真是仙女姐姐便終究要回到天上去的。那我豈不是再也見她不著了麽?”如此一想登時心中大痛淚水險些湧將上來。


    他卻不知道那白衣女子此刻心中也正在想他白衣女子心中春水乍皺漣漪陣起。日前上玉屏山原隻是漫遊路過順便拜詣青帝不想未遇青帝卻遇見這奇怪的少年。瞧他破落邋遢不過是普通流浪兒但不知為何自己初一見他便有親近之感仿佛自己弟弟一般。這種感覺生平從未有過當真是怪異已極。是因為他也能吹得《刹那芳華曲》麽?能將這曲子吹得這般動聽而有生氣的寥寥無幾想不到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無意間竟能獲得本族的無鋒劍吹得刹那芳華曲可見命中注定他與族中的因緣造化。神帝在南際物化竟然托付於他也是因為神帝瞧出他的特別之處麽?


    想到此處她眼波流轉朝他望去見他兩眼微紅咬牙切齒緊攥雙拳心中微感詫異。拓拔野心中正想:“倘若她當真是仙女要回天界趕明兒起我就拜師做神仙就算是九天神界碧落黃泉我也要見她一見。”


    白衣女子想道:“他這般難過是因為想起神帝了嗎?沒想到神帝竟然會在龍牙岩上物化。倘若天下知道這件事不知又要生出什麽事端來。難道他是明知將死才到那龍牙岩上麽?當年他在那裏眼睜睜瞧著姑姑去了湯穀今日又在那裏物化。這一切都是天意麽?倘若姑姑知道神帝最後還唱著那歌她的心裏會不會歡喜一些呢?神帝將五行譜都傳了給他自然已經是將他認為傳人了。但他年紀輕輕武功魔法全無單身行走江湖卻懷有寶書仙丹那不是如嬰兒攜寶過市危險之極麽?況且蜃樓城之行凶多吉少他卻絲毫不知道。”不知為何她心中素來靜如止水微瀾不驚今日竟波濤洶湧對這陌生少年的險惡未來擔心不已。而這種莫名的擔心不知由何而來更令她困惑茫然。


    兩人正各自胡思亂想忽聽見遠處半山腰上又隱隱傳來兵器交加與呼喝之聲都是微微一驚。院門外的十四郎與黑衣老者也是臉上變色。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玉屏山上擅動幹戈?


    十四郎“啊”的一聲想起山下自己布兵把守倘若有人已經到了山腰自然是一路殺將上來的。自己手下在玉屏山下動手倒也罷了但到了山腰還在叮叮當當鬥個不休打攪了青帝的清夢那不是死路一條麽?臉色頓時變得不出的難看。但是眼下自己已經恭立門外倘若再跑開去看個究竟隻怕青帝更為不喜心中進退兩難。


    拓拔野望著白衣女子無聲的張嘴問道:“來人是誰?可是青帝嗎?”白衣女子微微搖頭。


    那刀兵之聲越來越響突然有人喊道:“操他***木族聖地什麽成了水妖的地盤了。”聲音粗豪洪亮。


    在青帝禦苑竟然有人語言如此不敬山上眾人無不吃驚。


    十四郎再也按捺不住幾個翻身如閃電般朝那裏奔去口中厲聲道:“大膽狂徒青帝禦苑竟敢口不擇言還不丟下兵器聽從青帝處置!”


    那人哈哈大笑:“水妖什麽時候輪到你給靈感仰拎臭鞋?老子還偏要罵!靈感仰你這個老匹夫!”


    白衣女子俏臉薄嗔似乎想要出去卻終究忍了下來。拓拔野心中想


    到:想來這靈感仰便是青帝了。不知他和仙女姐姐是什麽關係?這膽大包天的人又是誰?敢在這裏這般話倒也是個英雄好漢。


    那人哈哈大笑叫道:“靈感仰老匹夫我來了!”瞬息間遠處一連傳出幾聲悶響接連有人倒地一個青衣大漢高高躍上天湖邊的竹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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