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脫胎換骨


    燭龍又道:‘我們方下楊驛站,忽然接到水聖女的密信,言稱北嶽山城主“四角牛真”諸懷意欲乘著我們西赴昆侖之機造反;蓋因那諸懷乃是天吳舊部,故懇請天吳返道北嶽平叛。水伯匆匆離去不過半個時辰,長老會又火速傳訊,聲稱諸懷已勾結十三城城主,集結三萬大軍與數萬猛獸直撲中都長老會,懇請派遣龍女前往禦獸平亂……’我們聞言紛紛朝雨師國王望去,她抱著拓拔太子遠遠站在一旁,點頭表示其言非虛。”


    杏花仙子心中一動,想道:“是了,不知拓拔太子傷勢如何?倘若偷偷能見上一見,瞧瞧他究竟長得什麽模樣,那也不枉今日跑這一趟啦!”雙頰暈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遊痕道:“燭龍說道:‘北海真神一行走後,留守驛站的隨從隻剩下北海四真與十八龍騎衛。半夜裏,燭某正在驛站逆氣修行,十餘名頭戴野獸顱骨的神秘高手突然衝入屋中,閃電間將北海四真與十八衛士盡數殺死,一齊朝我猛攻。事發倉促,生死攸關,燭某不得不冒險中斷“逆氣節”,奮起全力將他們擊退。雖然重傷敵方五人,但燭某亦因此氣血崩岔,神識潰亂,危在須臾,若非天吳水伯半途發覺不妙,及時返回護駕,燭某隻怕業已魂飛魄散。水聖女,你這調虎離山之計可妙得很呐!’水聖女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是你這苦肉計才真正妙得很呢!’”


    白夜沉吟道:“燭老妖這些話隻怕不是平空杜撰出來的。他定是強行中斷‘逆氣節’,引得神識崩亂,真元大損,這才派遣雙頭老祖強搶三生石以固元神。倘若他未曾受傷,即便中了九冥屍蠱,也不致被那幽天鬼帝一招打得大敗。隻是不知究竟是不是水聖女所為。”


    金族眾將紛紛點頭,隱隱覺得此中隻怕還有玄妙,扼腕長歎道:“他***,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遊痕笑道:“我們當時聽了也都是不勝痛惜。燭老妖卻冶冰冰地笑起來:’不錯,燭某確是將計就計,苦肉為餌。若不如此,又怎能引蛇出洞,讓你們這些亂臣賊於自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又怎能為我鼓兒報仇雪恨?’話音未落,忽然揮手一記‘崩天河’當頭朝汁老妖擊落。”


    “眾人一驚,想要阻止已然不及。隻聽‘砰’地一聲,黑帝的頭顱登時炸將開來,一蓬屍蠱洶洶亂舞。汁老妖嘶聲怒吼,胸腔驀地爆裂,一道白光倏地破體衝出,朝拓拔太子與雨師國主怒射而去。小人眼尖,瞧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竟是一個桃核大的渾圓白骨,四周有七點絢光,跳躍不定,就像是北鬥七星……”


    “盤古元魂珠!”綠梅仙子駭然失聲,金族群雄麵色大變,連呼道:“難怪汁老妖的寄體元神不怕烈火、黃土,原來竟有元魂珠相護!”


    相傳“盤古元魂珠”乃是上古大神盤古帝的骨珠。盤古死後,肢體化為山嶽平原,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其脊椎內七十二顆骨珠則深埋地底,古往今來,僅有六顆掘出。此珠可收束元魂,保護其不受外力所害,乃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煉神寶物。


    大荒高手施放“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附體他人後,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弱點益弱。例如黑帝元神寄於強鬼之體,原本其水真元神忌火、忌土,寄體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遇火、土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但有“盤古元魂珠”相護,元神便固若金湯,巍然不動。


    遊痕駭然道:“原來是‘盤古元魂珠’,難怪這等厲害!我道為何這老妖捱了五大高手聯手一擊,竟仍不魂飛魄散呢。嗯,眼看汁老妖挾元魂珠直撲拓拔太子,勢如閃電,大家都驚叫起來。科大俠與蚩尤公子齊齊搶身阻擋,‘斷浪氣旋斬’與‘碧春奔雷刀’交錯飛舞,直劈元魂珠。


    “光芒四射,汁老妖怪叫一聲,元魂珠折轉彈射,倏然衝入水族宣長老體內,宣長老登時一聲慘叫,七竅流血,跌跌撞撞,雙手發狂地抓撓頭顱,驀地轉身狂奔。眾人大駭,紛紛抄握兵刀包湧而上,叫道:“莫讓他跑了!‘”燭龍右手一翻,黑光飛舞,頓時將宣長老雙腿齊膝切斷,冷冷道:“沒了腿腳,還能往哪裏定?’雙手疾拍,將其骨骼、經脈盡數震斷。與此同時,百裏春秋大喝一聲,高舉春秋鏡,一道眩目金光閃電似的投射在宣長老的臉上,將他陡然拔起,朝鏡中飛旋吸納。


    “宣長老嘶聲慘叫,也不知哪裏來的巨力,突然雙手直拍,將百裏春秋連人帶鏡打得飛落開去,乘勢憑空倒貫,撞入六丈開外的人群中。隻聽慘呼迭起,眨眼間便有六、七人瘋魔亂舞,‘撲通’、‘撲通’地四下掉入瑤池之中,也不知究竟哪個才是元魂珠寄體……”


    金族眾將大凜,失聲道:“什麽?難道竟讓這老妖逃了?”瑤池中至少沉浮了數千具僵屍骸骨,一旦讓黑帝元魂珠逃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汪洋撈針。這妖魔乃是五族群雄的蠱母毒源,他既逃之天天,則眾人的生死尚不可預料,倘若蟠桃會後,屍蠱再由這數千與會群雄傳染至各族百姓,則天下將成恐怖鬼域!


    遊痕苦笑道:“誰能想到這老妖重傷將死竟還有這等神通,竟能在五族高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逃了出去?大家放心,天下沒有打不開的結、滴不穿的石,陛下已經征召了族內六大神醫,與靈山十巫、各族巫醫一齊研究滅蠱之計,想來不會有什麽大礙。”


    又繼續說道:“當時大夥兒都是又驚又怒,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蚩尤公子怒吼一聲,正欲躍入瑤池追尋,卻被青丘國主死死抱住,掙脫不得。白帝歎道:‘罷了,蚩尤公子,他今日既能逃脫,可見是天定劫數,不可強為。當今之計唯有集天下巫醫之力,盡早尋出反製九冥屍蠱的藥物。’水聖女淡淡道:‘白帝所言極是,但劫由人生,若不是燭真神逆天行惡,又怎會遭來如此大劫?欲消此劫,先平天怒。’身後水族中登時有幾人大叫道:‘殺了燭龍,平息天怒!’水聖女轉身朝五族群雄盈盈行禮,高聲道:‘烏絲蘭瑪今日要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本族巫神燭龍偽造聖物,弑帝篡權,黨同伐異,迫害忠良,分裂他族,塗炭生靈。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人神共棄,天怨地怒。烏絲蘭瑪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奸,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水族穆長老等人一齊轟然叫道:‘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奸,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聲音越來越多,越多越響,直聽得我們熱血沸騰。


    “這時雪越來越大,燭老妖細眼光芒爆放,冷冷掃望眾人,那眼神陰寒凶厲,可怕已極,叫喊聲登時小了下來。他低沉著嗓子,森然道:’燭某今日也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水聖女烏絲蘭瑪瀆職妄為,欺民辱聖,勾結妖魔,陷害忠良,謀弑巫神,聚眾作亂,其心可誅,其罪重不可赦。今日瑤池盛會,不興刀兵;但蟠桃會後,燭龍必奉天討伐之。’頓了頓,又道:‘誰若跟隨奸黨叛亂,定滅九族,殺無赦。天下各族,倘有庇護本族叛軍、行與方便者,燭龍也必視為敵人,斬盡殺絕。’”


    遊痕模仿燭龍沙啞低沉的聲音冷冰冰地說來,殺意森寒刻骨,眾人無下大凜。又聽他說道:“燭老妖剛說完,姬公子突然大步走出,朗聲道:‘燭龍老妖,十年來,你在我土族之內收買內奸,挑唆離間,令我手足相殘,父子相難,令君臣離心,疆上分崩。若不是你,本族怎會有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會迷失本性,甚至謀弑父王、犯上叛亂?若不是你,我父王又怎會真元大耗,被鬼帝妖魔所乘?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親手殺死兄長?’他越說越是悲怒憤恨,眼圈通紅,猛地拔出鈞天劍,一劍將自己左手小指斬斷,厲聲喝道:‘姬遠玄今日斷指為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以雪家仇,以平國恨!’土族群雄紛紛拔劍叫道:‘誅殺燭龍老賊!誅殺燭龍老賊!’”


    金族眾將愕然,想不到姬遠玄竟會選在此刻與燭龍水妖公開對立。數百年來,金族一直謹遵大荒首位神帝白太宗之遺命,奉行中立主義,若非被侵疆犯域,絕不輕言戰事。蓋因此故,在五族之中,他雖不如水族強大,但卻更受其他三族尊崇、信賴;也正因為如此,當日雖被水妖挑唆叛亂、引洪寒荒,白帝依舊能忍則忍,不與之糾纏釁絆。


    但姬遠玄既已是金族駙馬,西王母又曾放話“姬公於是我金族駙馬,自是昆侖主人,當然有權迎客、逐客”,他的話自可代表金族立場,眼下他在昆侖山上立誓與燭龍為敵,豈不陷金族於尷尬兩難?


    遊痕道:“蚩尤公子抱起段狂人,厲聲道:‘東海湯穀城蚩尤,在此對天立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朝陽穀水妖,以告慰蜃樓城五萬冤魂!’龍族群雄登時隨之一齊高喊。寒荒國主芙麗葉接著起身道:‘茲老賊在寒荒挑唆叛亂,辱殺我八族聖女、數百幼女;又打開翻天印,引發山崩洪水,毀我家國,亡我百姓,此恨不共戴天。寒荒八族誓與燭龍、茲老賊不兩立。’”


    聽到此處,金族諸將更是一片嘩然。寒荒八族隸屬金族,他們既公然與燭龍對敵,金族縱想獨善其身更無可能了。


    遊痕說得口幹舌燥,忙不迭地暍了一口酒,又道:“火族炎帝、東海、南海諸多番國貴侯也隨之起身,凜然宣布與燭龍水妖勢不兩立。隻有赤帝烈碧光晟、木神句芒與一些海外番侯默然不語。


    “燭龍忽然啞聲大笑,淡淡道:‘燭某十年來閉門北海,潛心修行,不問天下之事,居然被各位說成大荒動蕩的元凶?妙極,妙極!敢情你們早已一齊盤算好了。嘿嘿,白帝、王母,這便是你們昆侖山的公正中立與待客之道嗎?燭某今日算是領教了。’頓了頓,森然道:‘既是如此,燭某也不必多言了,就此告辭。列位倘若有本事,就來北海取燭某的頭顱吧!’說畢轉身就走,水伯天吳等人一齊轟應追隨。


    “烈碧光晟忽然說道:‘燭真神且慢!’轉身對陛下、王母行了一禮,道:‘白帝陛下、金王聖母,原本這些話不當在蟠桃會上提出,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說個清楚才是。金族數百年來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大荒,為世人所敬服,唯其如此,才會有如許英雄豪傑從四麵八方前來參加這蟠桃盛會。但近來金族所為,卻大悖公正天道,未免令人不服。’白帝道:‘不知赤帝所言何指?’烈老兒道:‘逆侄烈炎勾結外賊,叛亂稱帝,已為本族所不容。這樣一個亂臣賊子,陛下、王母非但不將之驅逐昆侖,反倒迎為座上賓,呼之炎帝,不知其意何為?算不算支援叛黨,幹預我族內政呢?’”


    金族眾將大怒,紛紛拍案罵道:“胡說八道!烈老兒自己是亂臣賊子,卻恬不知恥倒打一耙,真他***卑鄙無恥!”


    遊痕又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烈老兒不等白帝回答,又咄咄逼人地胡言亂語道:‘龍族太子拓拔野與湯穀城蚩尤違抗大荒律法,帶領湯穀流囚造反,私自放脫本族逆倫重犯赤鬆子兄妹,乃至挑唆逆侄烈炎分疆裂土,觸怒赤炎火神,實是本族不共戴天的仇敵。而姬公子悍然違反大荒五族互不幹政之律,帶兵犯境,支援烈炎叛亂稱帝,也是使我火族分裂叛亂的罪魁禍首。敢問陛下、王母何以對這樣的無賴奸賊奉為上賓,不惜將公主下嫁?甚至甘與他們同流合汙,分裂天下,置大荒於水深火熱之中?’木神句芒忽然插口道:‘赤帝所言極是。拓拔野與蚩尤這兩小賊野心勃勃,一心挑撥五族,掀起戰端。譬如偷盜本族苗刀、無鋒兩大神器,毀傷聖女清譽,假冒羽青帝轉世,與叛賊雷神狼狽為奸,掀動叛亂,甚至悍然派遣龍族妖軍連月侵擾本族疆域……哪一件不是令人發指的滔天之罪?倘若陛下、王母仍堅持公正之道,便當助我火、木兩族,將這兩個奸賊拿下問罪才是,焉能中彼等奸計,引起空前的戰亂浩劫?如此不辨是非,助惡為虐,豈不令天下人心寒?’木族、火族眾侯齊聲叫道:‘請白帝、王母主持公道,明辨是非,懲處奸賊!’”


    金族眾將聞言更怒,心下越發曆曆了然,這兩個老奸巨滑之徒明明支援燭龍,卻又故意裝腔作勢,做出大義凜然之狀,妄圖迫使白帝、王母站到他們一旁。


    杏花仙子聽得老大不耐,“哼”了一聲道:“羅裏羅嗦,好生討厭。王母何必理會他們,大掃帚子趕他們下山便是。”


    遊痕道:“王母淡然說道:‘赤帝、木神此言差矣。蟠桃會乃是天下英雄盛會,酒端八方,來者是客,不分族別,不論恩怨,盡皆一視同仁,這才叫公正無私。倘若今日偏聽二位之言,豈不是對龍族、土族不公,令天下人寒心嗎?何況白帝陛下又非神帝,又有何權責斷別是非,懲處他族之人?’嘖嘖,你們聽聽,王母這話說得多好,說得多好哇!柔中帶剛,不硬不軟,每一個字都直說入小人心坎裏去了。”


    閉眼搖頭讚賞了一番,似是回味無窮,“咂巴咂巴”嘴唇,又道:“烈老兒想必氣炸了肺,倏地變臉,陰沉沉地道:‘如此說來,王母是執意要庇護這些奸賊了?既然金族自甘墮落,與這些亂賊叛黨沆瀣一氣,禍害大荒,與天下正道為敵,那我們就無甚可談了。’句木頭也陰陽怪氣地笑道:‘赤帝說得極是,金族若是庇護這些亂賊,便是與我木族、火族為敵。言盡於此,列位保重。’兩人居然不顧白帝挽留,帶著各自部眾,與燭老妖一齊拂袖而去,真他***給臉不要臉。轉眼之間,三族十六番國兩千多人便走得精光。隻有那瘋猴子誇父不知好歹,興高采烈地在殿頂上連翻筋鬥,不住叫道:’藤蔓勾樹杈,自己要打架(搭架),哈哈,好玩好玩!‘”


    金族眾將麵麵相覷,又是驚愕又是凜然,想不到今年的蟠桃會竟會變成這等結局,蠱蟲之毒尚未消盡,分裂之勢又迫在眉睫……想起誇父所言,更是寒意大起,心道:“難道當真大劫難逃,大荒從此又要陷入分裂混戰之中嗎?”冷汗絲絲浹背,心情沉重已極。


    殿外雪落無聲,殿內寂寂無語,風聲嗚咽,爐火“劈啪”作響,眾人的臉容陰晴不定。杏花仙子打了個嗬欠,伸伸懶腰,招手道:“胖子,說完了嗎?過來我有話問你。”


    遊痕見她傭懶俏皮的姿態,心匠登時一陣狂跳,咽了咽口水,貓腰急步趨前,笑嘻嘻道:“仙子有何吩咐?”


    杏花仙子嫣然一笑,低聲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遊痕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花怒放,麻癢難搔,正欲一口答應,忽聽黃炬道:“遊隊長,我也有話問你。”


    遊痕心下一沉,慌不迭轉身應對,可憐巴巴地瞥了杏花仙子一眼,苦笑不已,心下早已把黃炬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杏花仙子格格一笑,傳音道:“胖子,我在殿外等你。回完金門山神的話,再來殿外找我吧!”


    遊痕大喜,急忙點頭答允,歡天喜地地朝黃炬奔去。


    桃花仙子“哼”了一聲道:“三妹,這可是在昆侖山上,你別做得太出格啦!”


    杏花仙子嫣然道:“放心吧!姐姐。我定讓他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笑吟吟翩然起身,一麵盤算著整治遊痕的毒計,一麵朝殿外而去。


    冷風撲麵,清寒透骨。廊簷冰霜凝結,廊外大雪紛飛,一片銀裝素裹的蒼茫世界。杏花仙子在殿外長廊上踱了幾個來回,心中已有了主意,“噗哧”一笑,自言自語道:“死胖子,你既想六體投地,我就成全你吧!”曲身在廊沿坐下,雙腿搖蕩,隻等遊痕出來。


    過了片刻,仍不見他蹤影,心下不耐,正想起身進殿,忽然瞧見三丈外的雪地中凸起一物,渾圓如球,銀光閃耀,徐徐向她移動推近。


    杏花仙子“咦”了一聲,大感好奇,足尖一點,翻身掠入雪地,那物登時停頓,動也不動。


    杏花仙子微起警戒之意,緩緩取出“電光鏡”,光芒一閃,急電似的投射在那物之上。隻聽“吱吱”怪叫,雪層紛飛,一隻毛茸茸的銀絲雪兔跳了起來,驚惶失措地四處亂眺。


    杏花仙子格格笑道:“原來是你這小頑皮。”伸手一抓,將它頸子皮毛捏了正著,提懸半空。


    那銀絲雪兔瞪著桃紅色的眼珠,驚恐萬狀地望著她,銀須跳動,胖嘟嘟的四肢搖搖擺擺,不住地發出哀鳴之聲。


    杏花仙子心下愛憐,將它抱入臂彎,笑道:“小兔子,你急急忙忙地想跑到哪兒去?不如跟我一起回三危山吧?”


    銀絲雪兔眯起眼睛,任由她輕輕撫摩,“哼哼卿卿”地叫喚,也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語。


    杏花仙子見它溫順乖巧,越發喜愛,一時間將遊痕之事拋到了九霄雲外,柔聲道:“小兔子,你餓了麽?我帶你吃點嫩菜芽……”


    話音未落,那銀絲雪兔突然一震,倏地抬頭,桃紅色的眼珠放出妖異絢麗的光芒,周身銀光怒放。


    杏花仙子眼前一花,匆覺胸口刺痛,仿佛有什麽尖銳之物陡然鑽入,呼吸登時窒堵;“啊”地一聲,鬆手將雪兔掉落在地,跟踉艙艙,天旋地轉,宛如掉入一個七彩繽紛的漩渦之中……


    ※     ※     ※


    黃炬盯了遊痕片刻,沉聲道:“科汗淮現在何處?”


    遊痕一愣,未曾料到他問的竟是斷浪刀的下落,心道:“石頭姥姥不開花,難道科汗淮當年欠了這老小子錢沒還?”嘴上卻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神上,龍神、拓拔太子、蚩尤公子與雨師國王等人或中蠱毒,或受重傷,正在玉螺宮中由流沙仙子和靈山十巫救治,科大俠與青丘國王等人想必正在宮中大殿等候。”


    黃炬皺眉道:“玉螺宮?我怎地從未聽過?”


    遊痕道:“這玉螺宮乃是陛下為西陵公主新建的宮殿;隻是時間緊促,方建了三殿五閣,遠未完工,所以神上不曾聽說。”


    黃炬點點頭,霍然起身,低聲道:“你帶我去玉螺宮見一見斷浪刀。”


    遊痕嚇了一跳,忙道:“神上,陛下有令,眼下是非常時期,拓拔太子、龍神與科大俠等人都是本族貴賓,為保安全,任何人非得允許不得進見……”


    黃炬也不答話,倏地打開銅骨傘。隻聽“榴榴”狂吠,那赤紅天犬驀地解印跳將出來,登時將殿內群雄駭了一跳。天犬搖頭擺尾,巨軀溜溜打轉,撲揚撲瘺翅膀,昂首立定;銀灰色凶睛惡狠狠地瞪著遊痕,喉中“赫赫”嗚鳴,口涎從撩牙問絲絲滴落。


    遊痕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倒退了一步,強笑道:“神上,這天狗倒精神得很!它……用過膳了吧?”


    黃炬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它飛了一夜,骨頭也沒啃過一根,想必已是饑餓難耐;看見遊隊長油光滿麵,肉嫩皮白,自然更加饑腸轆挽了。”


    遊痕心下發毛,幹笑幾聲道:“肥肉油脂太多,我瞧還是骨頭比較適合它。”


    故作恍然之態,拍手道:“是了,神上許久未回昆侖,日新月異,變化甚大。不如由小人帶神上四處兜兜看看,順便到玉螺宮膳房為天狗討兩根骨頭。”


    黃炬八字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遊隊長這麽殷勤邀請,我又怎好推辭?有勞了。”起身牽著天狗,大搖大擺朝殿外而去。


    遊痕滿臉堆笑,心底破口大罵,隻好轉身朝金族眾將躬身行禮,胡亂找了個借口,隨他出殿。


    方出殿門,便聽杏花仙子喝道:“胖子!怎地現在才出來?快給我過來!”她插著腰,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中,眉梢含嗔,嘴角帶笑,不知是喜是怒;腳下躺了一隻銀絲雪兔,正卷縮抽搐,奄奄一息。


    那天犬瞧見雪兔,登時垂涎三尺,灰睛圓瞪,“榴榴”狂吠不已。


    遊痕心底大跳,苦笑道:“仙子,小人帶金門神到玉螺宮逛逛……”


    “玉螺宮?”杏花仙子眼珠一轉,拍手笑道,“是啦,聽說那是陛下專為西陵公主修建的宮殿呢!我也想去見識一番。”不容分辯,翩然飛舞,輕巧地躍上天犬背脊。


    那天犬登時怒吼狂吠,不住地顛跳,想要將她掀翻落地。遊痕嚇了一跳,見她格格嬌笑,花枝亂顫,卻穩如山嶽,心下稍定。


    黃炬“哼”了一聲,雙眉一擰,拿她沒轍,當下也不言語,提起遊痕躍上犬背,輕輕一拍犬頸,喝道:“走吧!”


    三人一犬衝天而起,穿過茫茫大雪,朝玉山方向飛去。


    大風吹來,集賢閣殿廊簷鈴叮當脆響,冰霜簌簌震落。雪地上轟然卷起白蒙蒙的冰晶雪層,輕紗似的籠罩著巍峨群殿。


    那隻銀絲雪兔在風中翻了幾個滾,肚腹處輕輕一顫,汙血絲絲流淌。“仆仆”輕響,幾隻色彩斑斕的甲蟲激射而出,倏然墜落。雪免抽搐了刹那,再也不動了。


    ※     ※     ※


    玉螺宮座落於玉山南翼偏峰,原為西王母掛冠聖女之前的府邸。自白帝封纖纖為西陵公主之後,便派遣三百名巧匠連日施工,擴建成五殿十閣的規模,將其改為公主禦宮。又依纖纖之言,更名為“玉螺宮”。隻是這兩日連遇風暴大雪,工程進度不免大受影響,擴建方甫開始,便已被迫停止。


    此宮在昆侖宮群之內,戒備森嚴,為了保護拓拔野、龍神等人,防止逃逸的妖魔再度來襲,白帝將龍族一行暫時遷入玉螺宮,水、火,土等各族群雄也集中於附近諸峰的宮殿之內,由巫凡、巫相、巫陽、巫履等西荒神醫治病驅蠱。


    遊痕三人騎著天犬,輕車熟路,穿掠茫茫風雪,很快便到了玉山之外。守山巡兵瞧見黃炬,無不凜然敬畏,紛紛躬身行禮。


    遊痕信口開河,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騙過眾人,領著黃炬、杏花仙子進入玉山諸峰。


    險峰突兀,林海茫茫,風雪掩映中,隱隱仍可見淡淡的一抹綠色。林木深處,一座巍峨宮殿若隱若現,其簷頂渾圓回旋,造型優雅奇特,遠遠瞧去,彷佛一個巨大的淡橘黃色海螺,剔透玲瓏,頗為可愛,當是玉螺宮無疑。


    天狗盤旋片刻,衝落在雪杉林中,巨翼撲揚,搖頭甩尾,震落一身冰雪。


    遊痕眺落在地,雙腳麻痹,幾乎坐倒在地。這一路頂風急飛,他早已凍得涕淚交流,顫聲道:“神上,仙……子,我……我不進去了,裏……裏麵守備森嚴,沒……沒有禦令,隨便闖入,是要殺……殺頭的。”牙關亂撞,格格作響,也不知究竟是受寒還是害怕。


    黃炬嘿然道:“多謝遊隊長帶路。”指尖一彈,氣箭“嗤嗤”飛舞,遊痕“哎喲”一聲,經脈盡封,動彈不得,又驚又怒,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黃拒淡淡道:“遊隊長莫急,等我逛完了玉螺宮,喂飽了天犬,自然會出來帶你下山。雖然此處風雪頗大,好在隊長肉厚脂多,不致感冒風寒。”


    遊痕氣怒攻心,笑容僵硬,心底又是一陣大罵。


    杏花仙子格格直笑,足尖一踢,一蓬白雪繽紛亂舞,灑落在遊痕身上。順手在遊痕胖乎乎的臉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笑道:“胖子,你不是要和我一齊堆雪人嗎?這下更加省事了,等我出來時,你已經變作一個雪人啦!”


    方甫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是了,六體投地!”旋身又是一腳,正中其臀,登時將他踢得迎麵趴倒,六體投地。


    遊痕疼得齜牙咧嘴,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彷佛烈焰燒灼,冰雪劈頭撲麵,卻又陰寒徹骨,那滋味當真難受已極。心底大罵道:“臭婆娘!大花癡!老子遲早將你扒了精光,來個六體投地,七上八下,九牛二虎,十全十美……”


    雪地“咯吱咯吱”地一陣輕響,脆笑不斷,兩人一狗早已去得遠了。


    風雪越來越大,四下蒼茫一片。玉螺宮高牆迤邐,毆豐重疊,彷佛雪丘交錯連綿黃炬封印天犬,悄無聲息地翻牆過廊,急速飛掠,銅骨傘飛旋疾轉。沿途數十名守衛還不及反應,已被他鎖住經脈,紛紛收入傘中。杏花仙子則東張西望,笑吟吟地緊隨其後。


    眼見玉殿遙遙在望,黃炬匆地頓住腳步,轉身隱入雪杉林中,淡然道:“仙子既是參觀宮殿,為何一直跟著我?”


    杏花仙子眨眼笑道:“神上既是參觀宮殿,為何將這些守衛都收入‘陰陽九合傘’?”


    黃炬“哼”了一聲道:“小姑娘羅裏羅嗉,多管閑事……”


    杏花仙子搶道:“老頭子掩掩塞塞,故作神秘。”見他氣結,“噗哧”一笑,傳音道:“讓我猜猜,神上到此,定是為了刺殺科汗淮的,是也不是?”


    黃炬劇震,細眼精光大作,冷冷道:“你說什麽?”


    杏花仙子笑道:“心虛了吧?本仙子火眼金睛,哪能瞞得了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神上對王母娘娘忠心耿耿,忍辱負重,讓人好生欽佩。族中眾人都以為神上是因與王母不和,才辭宮隱居;有誰想到神上當年竟是因為科汗淮之事,憤然離去呢!”


    黃炬冷冷地盯著她,瞳孔漸漸收縮,仿佛第一次瞧清她一般。


    杏花仙子若無其事,揚眉傳音道:“科汗淮若是不除,王母娘娘的清譽必定受損,金族威望也必將大墮。乘著他現在人在昆侖,傷勢未愈,正好將他一舉擊殺,幹淨利索,永絕後患。”


    “隻可惜……”她忽然頓了頓,蹙眉歎道:“隻可惜眼下科汗淮是我族貴賓,受重重保護。神上這般生衝硬闖,縱使能殺得了他,必定也要被陛下、王母處死謝罪。”


    黃炬冷冷的望著她,一語不發。


    杏花仙子妙目凝視,黑亮的眼珠突地閃過一輪絢麗光澤,笑吟吟地傳音道:“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讓神上輕而易舉地擊殺科汗淮,毫發無傷地全身而退。不知神上有沒有興趣一聽呢?”


    黃炬手背青筋暴起,陰陽九合傘“嗡”地一震,銀光大作。過了片刻,淡淡道:“你說。”


    ※     ※     ※


    雪簷垂冰,廊燈搖曳,殿外眾金衛紋絲不動,如冰人雪塑。


    大殿水晶窗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迷迷蒙蒙,隔窗而望,外麵那蒼茫的雪景越發顯得混沌下清。殿內焚香溺娘,八角銅蟾爐火光跳躍,水晶窗上時而融化一道水線,迤邐淌落。


    晏紫蘇斜倚窗邊,輕輕地嗬了一口氣,窗子登時朦朧了一塊。她伸出纖指,在那白茫水霧中畫了一隻小烏龜,閉起雙眼,雙手合十,櫻唇翕動;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此刻,拓拔野、蚩尤、雨師妾、龍神、龍族群雄以及那隻重傷的太陽鳥都在偏殿密室之內,由流沙仙子與靈山十巫救治,尚不知形勢如何、靈龜乃是青丘國的圖騰吉獸,青丘國拜乞神靈時,必對靈龜祈禱寄言。晏紫蘇原先豢養的那隻小龜在西海被百裏春秋等人搜走,無所祈告,隻好畫隻小龜替代之。


    正自默默祈禱,匆聽身後一人微笑道:“靈龜如意,逢凶化吉。有晏國主虔心禱告,蚩尤少俠定可平安無事。”那聲音溫和輕淡,正是科汗淮。


    “龍牙侯……”晏紫蘇長睫一顫,睜開眼睛,轉頭嫣然一笑,盈盈行禮道:“你的傷勢已經好轉些了嗎?”


    科汗淮點頭道:“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多謝晏國主掛心。”頓了頓,微笑道:“科某離家叛族,早不是什麽龍牙侯了。晏國王若不嫌棄,也叫我科叔叔便是。”


    晏紫蘇雙靨桃紅,微覺忸伲,心下卻十分歡喜,嫣然應諾;但想到蚩尤,笑容不由得又黯淡下來。


    科汗淮知她心意,溫言勉慰道:“晏國主放心,此處畢集天下名醫,又有靈山十巫援手相助,蚩尤少俠定可無恙。”


    晏紫蘇眼圈匆地一紅,低聲道:“但是,那人說……說他體內的三生石隻能維持一段時日,若不能及早還複本真,隻怕……”眼中閃過恐懼、痛楚與憂慮之色,低頭咬唇不語。


    科汗淮聽到“那人”兩字,微微動容,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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