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河的日子,玉柱覺得格外的輕鬆和愜意。


    美中不足的是,他現在又要在南書房裏坐班輪值了。


    老皇帝既然發了話,戶部的折子,都要經玉柱過目。


    很自然的,麻煩事兒,也就跟著上了身。


    老皇帝的花甲之壽,要辦千叟宴。


    戶部那邊,經過老四仔細的核算過,需銀約三百萬兩。


    可是,內務府的那幫人,從不知道節省為何物,千叟宴還沒正式開始呢,已經花了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


    老四這個人,就愛較真,非要內務府的人,列出花銷的明細。


    內務府的人,早就知道老四很難纏,帳本也早就準備好了。


    隻是,內務府的髒官們,做夢也沒有料到,老四得了玉柱的指點後,手底下養了一批得力的帳房先生。


    這些帳房先生,很快就查清楚了帳目。


    老四也沒慣著內務府的人,直接上了折子,要收拾這幫貪得無厭的家夥。


    本來,沒玉柱什麽事兒。


    可是,老四的折子裏,說的是錢的事,就和玉柱扯上關係了。


    老皇帝發了話,由玉柱、老八、老四和大學士李光地、張玉書,一起商量個結果出來。


    老八是內務府的管府阿哥,老四管著戶部,李光地和張玉書代表宰相們。


    至於玉柱嘛,傻子都知道,隻有他點了頭,老皇帝才可能拿出內庫的銀子,補貼給嚴重缺錢花的戶部。


    自從被康熙當眾罵作是賤婦之子後,老八表麵上就沒了任何動靜,一副雲澹風輕的樣子。


    在場的五個人裏邊,玉柱的官職最小,地位最低,他還是和以往一樣的不出頭,默默的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


    李光地是首相,他奉旨協調經費一事,必須先說話。


    “咳,”李光地故意輕咳了一聲,等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之後,才說,“奉皇上的口諭,由老夫主持商議千叟宴撥款一事。”


    李光地是熙朝的元老重臣了,大家或多或少,要給他麵子的。


    “據雍親王所上的折子,短短的兩個多月,內務府便花用了一百多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快了呀。”李光地說話很有水平,他沒說花太多了,而是說,錢花得太快了。


    意思大致差不多,但是,給人的感覺,李光地並無指責老八之意。


    玉柱悠閑的坐在門邊,默默的傾聽李光地發話。


    李光地的老底子,在場的人,誰不清楚呀?


    老八爺黨了!


    隻是,李光地極為狡詐,隱藏得甚深,並沒有被康熙所忌。


    反而是,不那麽重要的佟國維,被康熙趕出了實權的崗位。


    李光地的地位雖然很高,實際上,也就是皇帝身邊的大智囊而已,他的手裏並沒有捏著不得了的實權。


    佟國維是皇帝的親舅舅,影響力迥然不同。


    在老佟家,真正可以做到一呼百應的那個人,也就是老祖宗佟國維了!


    換任何人來當皇帝,都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所以,佟國維回家抱重孫子去了,而李光地依舊坐在了首相的寶座上。


    以前,吳琠在任的時候,壓得李光地喘不過氣來。


    現在,終於輪到李光地揚眉吐氣了。


    老八淺淺的一笑,順勢抖開折扇,輕輕的扇了兩下風,說:“據內務府的計算,各地來熱河的老叟,路上的開銷著實不小啊,車馬費,住店錢,用膳錢,哪哪都要花錢呀。”


    內務府是幹啥的?


    專門替皇帝花錢的衙門呀。


    啥時候,內務府變節儉了,外頭人還不得笑話皇上是個小氣鬼呀?


    老四管著戶部三庫,原本就靠借內庫的銀子過日子。


    內務府的人,依舊花錢如流水,老四肯定看不順眼了。


    “千餘老叟來熱河,本由各地督撫出錢出人相送,與內務府何幹呐?”老四一針見血的戳穿了老八的謊言。


    老八早就等著老四發難了,他略微收了收折扇,笑道:“四哥,汗阿瑪的千秋聖壽,豈能搜刮各地的民脂民膏呢?自然應由內務府全額報銷了。”


    老四被氣笑了,怒道:“八弟,內務府也太不像話了,豈有一個小雞子,二兩銀子的道理?”


    旗人不說雞蛋,隻說雞子。


    老八有備而來,絲毫也不慌亂的解釋說:“內務府也是按照以前老例辦差啊。再說了,曆年的查帳後,汗阿瑪也已經允準報銷了。”


    說一千道一萬,有理或是沒理,全看老皇帝的心意。


    內務府采購的雞子,二兩銀子一個,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早在順治朝,大太監吳良輔在宮裏當權的那時候,就是這個規矩了。


    老八還是很有水平的,區區一句而已,就把老四噎得直翻白眼。


    是啊,老皇帝都同意報銷了結的花用,你老四又翻出來挑事兒,究竟是何居心?


    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惡狠狠的說:“八弟,不如這麽著,由戶部代替內務府采購雞子,一枚隻收三十文錢,如何?”


    “啪。”老八猛的抖開折扇,露出和煦的笑容,“四哥,隻要汗阿瑪答應了,小弟我這裏沒有絲毫的問題。”


    繞來繞去的,始終繞不開老皇帝的態度。


    這便是皇權專製時代的癌症了。


    在座的五個人,誰都知道,一個雞子二兩銀子,很荒唐,很離譜。


    但是,康熙答應報銷的帳目,誰又敢公然推翻呢?


    徐階殺嚴世藩,故意栽贓的是通倭大罪。


    可問題是,沒有嚴嵩和嚴世藩父子的鼎力支持,胡宗憲根本不可能遏製倭寇的蔓延之勢。


    嚴世藩太過貪得無厭了,也該殺。


    然而,殺嚴世藩的罪名,卻異常之荒誕,完全經不起推敲。


    不管是大明,還是大清的朝堂之上,權力的鬥爭幾乎沒有是非可言,有的隻是成王敗寇。


    老四的心裏很不痛快了,卻又無奈何。


    老皇帝的用人原則是,不怕貪汙腐化,就怕出現莽操之輩。


    等老四登基之後,就刻薄多了,既不許貪汙受賄,又不能專權跋扈,還要幫著抽讀書人的血。


    總之,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師傅一個法。


    玉柱的心態,一直很悠閑。


    老八露出真工夫,三言兩語,就把老四懟得啞口無言。


    嗯,這才是老八的真實水平嘛。


    隻可惜,老八醒悟得太晚,犯了戰略性的致命錯誤,已經在皇位爭奪戰之中,徹底的出了局。


    老皇帝從未明示過,儲君究竟是誰?


    但是,玉柱的心裏明白得很,皇位不出三人之右:弘皙、老四和老十四。


    老皇帝的內庫,說是玉柱可以說了算,其實是障眼法爾。


    大修行宮,廣建園林,花幾百萬兩銀子辦千叟宴,這都不是玉柱的意思。


    然而,既然老皇帝公開說了,玉柱可以當內庫的家。那麽,玉柱就必須背上這口黑鍋。


    不客氣的說,老八想背上這口黑鍋,都快想瘋了,老皇帝卻偏偏不給他背。


    到目前為止,唯一有資格替老皇帝背這種黑鍋的重臣,也就是玉柱了。


    別人,包括最能幹的老四在內,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本事替老皇帝弄來每年一千多萬兩銀子的零花錢!


    兄弟之間的pk,第一回合,老八勝,老四惜敗。


    李光地這個老狐狸,見勢不妙,就主動出來打圓場了。


    “玔卿,你一直不說話,莫非是有不同意見?”


    要不說李光地老奸巨滑呢,他這話不管怎麽看,全都說得通。


    若是自己傻,掉進話術的坑裏了,隻怪自己的腦水不夠,千萬別怨李大學士太狡猾了。


    老八很久沒鬧事了,玉柱怪想念的。


    以往,隻要老八那邊一鬧,玉柱就要占大便宜。


    現在呢,老八不鬧了,玉柱就被康麻子給盯上了,惦記著啥時候削點權,去點勢?


    公開幫著老四說話,不符合玉柱的根本利益,完全是腦殘的行徑。


    “回李中堂,卑職全聽皇上的吩咐。”玉柱這話放之四海而皆準,沒人敢說他的立場不正確。


    玉柱把球踢回去之後,正中李光地的下懷,他正需要這麽個過渡環節,才好對真正的目標發難。


    李光地扭頭看向張玉書,笑眯眯的說:“張中堂,皇上吩咐過了,此事絕對不能拖,必須今兒個議出章程來。”


    張玉書心裏暗自冷笑不已,老東西,別人都不好惹,就老夫好惹麽?


    “李中堂,皇上當麵吩咐過,由您主持其事也。”張玉書修煉的太極神功,也不是吹噓出來的。


    玩了一圈太極拳後,皮球又被踢回了李光地的懷中。


    李光地掌握了話語權後,嘴角噙起一絲笑意,張玉書無甚捷才,比吳琠那個死鬼,可差遠了啊!


    玉柱瞥了眼張玉書,又看了看李光地,他能說啥?啥都不好說啊。


    初一看,張玉書把矛盾硬塞進了李光地的手裏,避免了大麻煩。


    可是,老皇帝想辦成千叟宴,想要的是風風光光,麵子十足。


    這年頭,若要讓皇帝有麵子,就必須舍得砸錢。


    反正,花的都是戶部的錢,或是內庫的錢。


    花朝廷的錢,討好了老皇帝,才是硬道理!


    李光地捋須一笑,說:“以老夫之見,現在不是討論哪些銀子該不該花的時候兒。若要新立章程,定下規矩,還須等千叟宴辦妥了之後啊。再怎麽著,聖壽節也必須體麵的辦妥吧?”


    此話一出口,張玉書馬上意識到,他犯了大錯,居然把替皇帝背黑鍋的大好時機,拱手讓給了李光地。


    (ps:很累了,去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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