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車停下。


    長孫無忌已是箭步上前。


    便見長孫衝在此時下了車。


    一看這長孫衝,長孫無忌還未開口,身邊的夫人卻已眼淚婆娑起來。


    兒子黑了,也瘦了,這身上穿著的,是什麽衣衫,這分明是尋常的布衣啊!


    不隻如此,身上的行囊,也略有破舊,雖然勉強還算是幹淨。


    可這般樣子,哪裏有長孫家小郎君的風采?


    一看這個樣子,長孫無忌也頓時火冒三丈了。


    這還是他的兒子嗎?


    看看這個樣子……這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哪。


    長孫無忌禁不住身軀一顫,等這長孫衝到了他的麵前,長孫衝居然乖乖地作揖行了個禮:“見過大人。”


    在古代,大人乃是對父親的尊稱。


    比父親和爹要尊重一些。


    以往長孫衝隻是喊爹的,而這行禮……那便有些欠缺了。


    長孫家的家教並不嚴格,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在乎了。


    長孫衝隨即又朝長孫夫人道:“見過母親。”


    “這陳正泰……”長孫無忌已顧不上見禮了,他是最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受委屈的。


    現在見長孫衝清瘦如此,自然大怒:“前幾次,讓他壞了我們家的好事,現在他竟是變本加厲,他對著老夫來便也罷了,竟是衝著吾兒來,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我長孫無忌四字,倒過來寫。”


    長孫無忌這一次是動了真怒,麵上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他陳正泰有本事就衝著老夫來啊,此敗犬,安敢如此。”


    長孫夫人隻在一旁低泣。


    長孫衝聽了這話,竟有一絲迷茫。


    說實話,他已經很少聽有人這樣罵自己的師尊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在學堂那封閉的環境裏,但凡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師尊,自己耳邊聽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種溢美之詞,簡直就將師尊說的世上少有,天下的人物,無出其右一般。


    尤其是那鄧健,一口一個師尊,每次說起陳正泰,眼圈就是紅的,一副好像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的模樣。


    且那明倫堂裏,還張掛著幾張畫像,為首的自然就是李世民,其次便是陳正泰,每日上完了早課,大家都需跑去那兒,給陳正泰行個師禮。


    至於陳正泰的畫像,更是張貼得所有的課堂、食堂都是,且那畫像裏,陳正泰永遠是麵露微笑,和藹可親,就差在他都腦殼上頭,再畫一個光圈了!


    總而言之,無論你抬頭低頭,都能看到這個家夥,久而久之,便無形地使人對陳正泰生出一種崇敬之感。


    長孫衝在學裏的時候,還沒有那種很強烈的感覺,隻是對陳正泰的恨意隨著時間慢慢的消解,耳朵聽的多了,似乎也覺得自己對陳正泰好像有所誤會,無論如何,飲水思源,這是自己的師尊嘛,自當是崇敬的。


    可是……


    當聽到父親不客氣的直呼陳正泰的姓名,口裏叫罵,甚至還用敗犬來形容陳正泰的時候。


    長孫衝心底深處,居然生出了一種很別扭的感覺。


    恩師就是學堂,學堂裏既有自己,也有令他開始漸漸尊敬的先生,還有使他敬畏的助教,有和他相親的同窗!


    辱罵了師尊,就好像是在侮辱整個學堂,甚至侮辱了自己一般。


    這是一種奇異的感覺,長孫衝的臉漲得通紅。他現在漸漸已有了自尊心,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已經融入了一個集體,維護這個集體,已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所以他麵露出不愉快的樣子,朝長孫無忌道:“正泰師尊對我有授業解惑之恩,大人何故這樣辱我師門?兒子從前確實犯了許多錯誤,大人若是想要責罵,盡管來罵兒子便是,可是師尊又有什麽過失?”


    長孫無忌一時愣住了。


    聽著長孫衝一口一句師尊,長孫無忌還以為自己這兒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這是……瘋了吧。


    於是,長孫無忌立即擔憂起來,忍不住道:“那陳正泰,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你對爹說,不要害怕,你已回到家中了,他還能將你怎麽樣?哼,此人曆來狡詐,可是衝兒,你自管放心,有為父在……”


    長孫衝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話,已是麵色羞紅,他甚至已經想象到,鄧健這些同窗們,在得知自己的父親成日侮辱師尊的時候,會怎樣看待他。


    他此時不由自主的感到又羞又怒,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眼看著長孫無忌還要罵,長孫衝再沒有什麽猶豫,竟是啪嗒一下,敗倒在地,行了大禮:“父親要責罵,就罵兒子,請不要侮辱師尊。”


    眼看著長孫衝竟是作出如此的舉動,長孫無忌徹底的愣住了。


    他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兒子,好像給別人做了兒子一般。


    長孫衝一跪。


    這長孫夫人便收不住淚來了,頓時哭出聲來,埋冤道:“你還要怎麽樣,這是要逼死衝兒啊,衝兒尊師重道,又有什麽錯的?他難得回來,你卻在此說這些失了家和的話……”


    這般一來,反而是長孫無忌開始左右不是人了,於是他沉默起來,認真地端詳著長孫衝,有點懷疑回來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兒子,是不是被人調包了?


    細細看了半響,一再確認之後,隻好歎口氣道:“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也知道,為父隻是關心則亂而已,至於陳正……陳詹事,啊,暫不說他了,你先起來吧,咱們入裏頭說話。”


    長孫衝便隨長孫無忌入了正堂,坐下,有人給長孫衝斟茶來。


    長孫衝居然是欠身坐下的,顯得很恭謹的樣子。


    這倒不是有人刻意的教他。


    而是在學堂裏,規矩森嚴,長幼有序,在先生們麵前,學生們必須恭謹,長孫衝已經習慣了。


    看有人給他斟茶,長孫衝卻是看了一眼長孫無忌的麵前的茶幾空蕩蕩的,於是朝人道:“大人沒有喝茶,我怎麽可以先喝呢?”


    那下人嚇了一跳,像見了鬼似的。


    郎君回了家,真真是脫胎換骨啊,以往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他用著的,今日竟是如此的謙讓起來。


    於是下人連忙又將他的茶盞,端到長孫無忌的麵前。


    長孫無忌也是一臉懵逼,他這個做爹的,居然是有些受寵若驚,他的衝兒……竟也學會了謙讓?


    於是,長孫無忌便先呷了口茶。


    而長孫衝等自己茶來,也跟著喝了一口,他喝的慢條斯理,不似從前那般的牛飲,反而透著股文質彬彬的氣質。


    長孫無忌看了看兒子,眼中有著訝異,咳嗽一聲道:“這些日子,在學堂裏如何了?”


    長孫衝便道:“在學堂裏都是讀書,幾乎沒有什麽空閑,偶爾也會操練一下身體,每日一個時辰。”


    每日讀書……


    長孫無忌一臉無語之色。


    他沒辦法想象這種畫麵。


    長孫無忌覺得有些不可置信,於是道:“是嗎?那麽你平日讀的都是什麽書?”


    這是故意想戳破長孫衝的意思,畢竟在他看來,這長孫衝如此惺惺作態,和從前完全不同,肯定是有人教他的。


    你不是說成日在讀書嗎?那我問一問就明白了。


    長孫衝則泰然自若地道:“回大人的話,起初的時候,學的是小學課本,不過科舉新製之後,為了應對科舉,所以暫時改為了四書和文章,師尊是有明訓的,說是學習真才實學固然要緊,可若是不能求取功名,如何能將這真才實學發揚光大呢?”


    “我等讀書人,天生負有匡扶天下的使命,如若不然,讀書又有什麽用?因而,真才實學緊要,考試也緊要,先取功名,而後實學,亦無不可,所以鼓勵大家,努力背誦四書,學習作文章的方法。”


    長孫無忌聽了,心裏冷笑,他覺得怪怪的,某種程度而言,他覺得自己兒子,確實是變了,至少變得麵目沒有此前那般的可憎,也沒那般的任性胡為。


    不過……長孫無忌還是有些不相信!


    他決定繼續試一試,於是故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道:“那麽你也讀了論語,是嗎?讀到論語哪一篇了?”


    他的母親則站在一旁,心裏不禁有些埋冤長孫無忌,兒子才剛剛回來,不問問他喜歡吃什麽,想要點什麽,卻問這麽多做什麽?他才入學多久,就問這些問題,這不是教自己為難?


    長孫衝卻對答如流道:“論語早已通讀了,而且已能倒背如流。”


    “什麽?”長孫無忌整個人要跳起來:“倒背如流?”


    其實就算是長孫無忌,也不能做到對論語倒背如流。


    畢竟,長孫無忌又不需要考試,大致懂這論語的意思也就足夠了。


    可長孫衝竟敢說這樣的大話:“好,好,好,你出息了。”


    這時……長孫無忌有些真正動怒了。


    這是糊弄老夫呢,肯定是那陳正泰和他的兒子沆瀣一氣,糊弄著他的兒子來再來糊弄他。


    長孫無忌忍著火氣,隨即道:“那麽我來問你,論語第八篇,是什麽?”


    長孫衝幾乎毫不猶豫的開口:“這第八篇,乃是泰伯篇: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子又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理則……”


    他竟當真當場背誦起來。


    第八篇確實是泰伯,其實裏頭的內容,長孫無忌隻不過記得七七八八而已,真要讓他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對他而言,也有很大的難度。


    可現在看這長孫衝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長孫無忌一時竟真的懵了。


    世上還有這樣的怪事……


    長孫衝背完了,卻是看向長孫無忌:“父親還想聽一聽這第八篇的原意嗎?其實不隻是論語,在學堂裏,熟讀論語隻是基礎功,許多學兄,便是四書,也能倒背如流的。兒子入學晚一些,不夠用功,資質也愚鈍,隻能熟讀論語和中庸,至於孟子等書,卻隻能背個八九成,偶爾還會有疏漏。”


    長孫無忌:“……”


    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是不得不信了。


    他很明白,想要做到這一點,是真正的需要花費無窮的精力,絕不是靠投機取巧可以成功的。


    他的兒子……當真是在那大學堂裏認真的讀書?


    此時,想到長孫衝這些日子種種的變化,再不相信,已是不可能了。


    長孫無忌心裏竟是感慨萬千,長孫衝……當真比從前……出息了。


    “你……你……”說了兩個你,長孫無忌的嘴皮子顫了顫,後頭的話竟是如鯁在喉,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可事實就在眼前哪。


    想到這些日子,因為長孫衝而遭來別人的取笑,還有對自己的兒子的未來引發的擔憂,連說了兩個你之後,長孫無忌一下子百感交集。


    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地道:“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衝兒,你因何轉了性子?為父,真的有些不認識了……你…………你……你此次休沐回來,啊,對了,你一定受了許多的苦……來,咱們父子二人,得喝兩杯酒,你在家裏,也好好的玩玩,難得回來……真實難得啊……”


    長孫無忌語無倫次,此刻不禁欣喜若狂,自己兒子,真的長大了,這才離家多少天啊。


    長孫衝卻是板著臉,很認真的道:“兒子已經戒酒了,喝酒誤事,且為學規所不容許,至於玩……”


    他搖搖頭,隨即道:“且不說學裏布置了不少的功課,兒子在學中,學業總是不及同窗,他們比兒子更加刻苦,現在好不容易沐休,自是兒子笨鳥先飛的時候,怎麽可以因此而虛度光陰呢?兒子從前做了許多的錯事,浪費了不少的時光,若是再不努力,隻怕要被同窗們笑話了。”


    “兒子打算這幾日時間,將功課溫習一下,再在家中尋一些書看了看,再者,兒子在學裏,不能陪伴父母雙親,現在難得回來,理當多陪一陪母親才是,免得她這些日子掛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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