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樸初皺著眉頭,掃了黃裳一眼,隻見他目光迎著自己毫不閃躲,顯然是異常堅決,細思片刻,無奈作出讓步。


    “你速去速回,莫耽擱太多時日。”


    “路上照顧好他,莫讓他再捅什麽婁子。”


    後麵這句話是趙樸初對白羽說的,而後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兩樣東西,一枚四四方方的印伶和一支狼毫筆。


    “把你道牒給我。”趙樸初吩咐道。


    黃裳欠身以致謝意,而後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簿冊來,折頁封裝,如同案牘奏章一般,打開之後,僅開篇有百餘言,寫著他的名諱和生辰八字以及宗門歸屬、父母姻親、道法修行等一係列信息,詳盡無比。題頭以及落款之處蓋著兩四方大印,陽紋篆體,古樸而大氣,上書八字“執天之策、以撫四方”,被擠到角落裏的‘玄陰宗印’四個字則頗有米粒之珠不敢與皓月爭輝的意思。


    天策府統禦長洲修行界,長洲境內三百玄門,千萬眾生,皆受其治。


    對修行者的管理比凡俗眾生更為嚴格,入道修行之前,必須在天策府注冊、報備,經審核批準之後,被納入道宗門下,才有權修煉道術,私自修煉,會被視作邪道異端,一經發現,輕則廢掉修為,重則誅殺,這道牒便是身份憑證。


    一份道牒有百餘頁,生平大事都要作檔記錄其中,黃裳年歲尚輕,又不曾遊離四方,因此道牒上內容不多,唯一占篇幅的部分竟然是關於他父親黃宗卿的,趙樸初攤開瞅了幾眼,翻到一空白頁,提起筆來,也不見蘸墨,隻有一絲絲氤氳如霧的法力流轉於筆鋒指尖,落到紙上,便成文字,顏色清透,仿佛水痕一般,經風一吹,漸漸明顯起來,給人一種飄渺之感。


    這支不起眼的狼毫筆其實是一件特殊的法器,由天策府所製,分發於各宗掌門,用作書寫公文,目的在於防偽。


    將黃裳此行目的、行程注明之後,趙樸初末處寫道:敬願諸位策士驗引放行,即用了印,交予黃裳。


    長洲南域與炎州妖窟接壤,時常有妖修越境作亂,南天策府在此構建森嚴的防禦體係,一路上設了不少關口,若無通關文牒,寸步難行。


    黃裳將道牒小心收起,拜謝過趙樸初之後,便欲告辭離開,卻被趙樸初叫住。


    “宗主可還有事吩咐?”黃裳問道。


    “此去滄瀾城,路上花銷可有?”趙樸初一邊說著,一邊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銅匣。


    “煉製凝神丹時剩了一些火耗。”黃裳答道。


    “你那點身家便是應付一路上守關策士都不夠!”趙樸初瞥了他一眼,而後打開了銅匣,絲綢裏襯之中躺著數十粒鴿蛋大小的靈丹,卻沒有一絲藥石之氣,宛如珠玉一般,瑩潤冰清,隻是其中隱隱一些七彩之氣流轉,稍稍破壞了美感,就好像把一塊無暇美玉扔進了染缸之中,染上了瑕疵,趙樸初從中取出五粒,交給了黃裳,說道:“這幾粒地元靈丹你且拿去,當我借你的,回頭煉製凝一百粒神丹給我。”


    黃裳並未拒絕,伸手接下。


    地元靈丹確切說來,並非丹藥,因為它不是用靈藥煉製而成,而是元石處理加工後的產物。


    元石之中蘊含元氣,元氣乃天地意念之所聚,與法力相近,可替代人力維持陣法運轉,但修行者並不能直接吸收天地元氣,將其轉化為自身法力,因為天地意念太過強橫,很容易將人同化,從而失去自我意識,變成頑石草木一樣的存在。


    但元石經過九大祖庭煉成地元靈丹之後,其中蘊含的天地元氣卻會變得中正平和,可供修行者直接采用,補充法力。


    不過地元靈丹一般隻有上玄境者的修行者才用得到,識海未開,丹藥之中蘊含的巨量天地元氣根本無法存留於體內,更別說煉化,隻會如流水一般散去,毫無意義,屬於浪費。


    但進入上玄境之後,地元靈丹卻成了修行之中的不可或缺之物,識海開辟,其後修行,便是用法力不停的拓寬識海,並將其填滿,臻至極境,方可質變,蘊生出靈氣。對浩瀚識海而言,靈台冥想提供的那點法力簡直就是杯水車薪,不從外界獲取天地元氣,進入通靈之境基本無望,地元靈丹的重要性可見一般。


    加之地元靈丹之中的蘊含的元氣當量恒定,又異常稀缺,隻有九大祖庭掌握著煉製方法,不容易貶值。


    這種種性質,使得地元靈丹漸漸便成了修行界內的硬通貨幣,相當於俗世金銀。


    滄瀾城那等繁華之地,便用此物當作支付手段,不似玄陰宗內的互市,還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所以黃裳並未拒絕趙樸初的好意,這東西他肯定用得到,隻是這廝心眼似乎太黑了一些,五粒地元靈丹便要自己拿一百粒凝神丹償還,但他並不清楚一粒地元靈丹的購買力究竟如何,也沒法跟他討價還價,將五粒地元靈丹收入儲物戒中後,便隨白羽一道離開了。


    出了道觀,白羽便現出了原形,微微伏低身形,等黃裳爬了之後,便扇動翅膀,乘著一陣狂風而去。


    “先去一趟荒園。”黃裳伏在白羽後背,大聲說道。


    白羽並未問及緣由,身子輕微傾斜,便改變軌跡,朝著寒霜嶺腳下的幽穀撲去。


    千丈距離,幾乎是瞬息而至。


    荒園是一座南北綿延近百裏的狹長山穀,東西最寬之處還不到十裏,黃裳吩咐白羽從北向南一路低空飛去,正好能用目光將整個穀地梳理一遍。此去滄瀾城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光是天闕之中那成山成堆的靈藥脫手便需要花大量心思,因此滯留時日肯定不會短,如此便會耽擱王忠煉劍,因此黃裳打算在路上將所需寒漓精魄提煉出來,並由白羽送回。


    提煉精魄則需要夫諸犄角,黃裳卻沒時間苦等秦犴了,隻能親自動手。


    “元胎結成雛形了嗎?”搜尋過程中,黃裳問到白羽。


    “氣血供應不足,暫還沒有。”白羽回答道。


    黃裳正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突然在峽穀東側的一處沼澤地裏發現了些許動靜,蹙眉遠眺,是一大群白鹿,數量大約在十二三頭左右,頭頂生著兩對犄角,遠遠望去就像頂著一頭的樹杈,正是他尋覓之物,趕忙指著說道:“在那停下。”


    “你要獵殺那群夫諸?”白羽察覺到了黃裳言語之中的急迫,也是猜出了他的用意。


    “嗯,我需要夫諸頭上的犄角布置陣法,來提煉寒漓精魄。”黃裳實話實說道,沒有藏拙,到時候他提煉寒漓精魄說不定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進行,現在也沒必要隱瞞,而且白羽也值得他信任,他若想活命,後續功法還需指望自己。


    “你在此等著。”白羽沒打算讓黃裳親自動手,這還沒接近呢,那群夫諸已有所警覺,飛奔躥向遠方,以黃裳的速度,恐怕毛都逮不到一根,振翅飛臨一側懸崖,將他擱到一處山崖斷層上,而後雙翅猛然一扇,朝著那群夫諸掠去,


    山穀之中狂風驟起,殺氣漫卷,有種草木皆兵之感。


    沒了黃裳這累贅,白羽身形快如閃電,幾乎是一眨眼間,便到了數裏之外。


    感受到危險臨近,十幾頭夫諸倉惶逃竄開去,嘶鳴之聲竟是驚起一陣風雨,轉眼即成傾盆之勢,如同霧障,將那一方天地都籠罩了進去,黃裳站在聳峙的山崖之上,目光遠眺,除卻黑沉沉的風雨,其餘皆不可見,看得他一陣恍惚。


    ※※※※※※※※※


    白石峰上,積雪停落,天氣因而顯得有幾分清寒。


    陳漸青穿著一襲黑色狐裘,負手站在窗前,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陰冷之氣,使得屋內的寒意似乎比庭院中更甚幾分。


    或許因為黃裳的緣故,他如今連帶著對和常春堂有關的人或物都隱隱有些反感,尤其這人還是替黃裳傳話的信使,因此他態度更加的冷淡,雖然他知道身後那人已經來了多時,卻依舊置之不理,自顧欣賞雪景,想要給他一些難堪。


    方岩束手躬身,站在書房之中,隻敢偷偷抬升視線,望著陳漸青的背影。


    氣氛很冷,氣溫也很冷,他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然而卻因緊張,後背冷汗直流,讓他愈發難受。


    未堅持多久,他呼吸便有些錯亂了。


    這時陳漸青才緩緩的轉過身來,走至書桌前坐下,冷冰冰的說道:“說罷,黃裳讓你帶什麽話來了。”


    問話的時候,陳漸青也未看方岩一眼,伸手提過桌角紅泥小爐上的茶壺,緩緩的往杯中斟茶,故作高深。


    方岩果然更緊張了,喉嚨發幹,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來,杵在那裏,頗有些丟人現眼的感覺。


    陳漸青雖不動聲色,心中卻大為解氣。


    “怎麽,啞巴了嗎?”


    方岩咽了口唾沫,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一句不完整的話來,“有關商韶年的。”


    陳漸青嘴角有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商韶年果然不負所望,這麽快就讓黃裳坐不住了,派人前來和自己溝通。


    “關於商韶年什麽的?”他明知故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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