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而歡快的笛聲穿透厚厚的石壁,伴隨著節奏鮮明的整齊鼓點,回蕩在漆黑的石室。修洛特坐起身側耳傾聽,小青蛇也隨著他的動作而搖搖晃晃,隱約間和著一陣陣古樸的祭司吟唱。


    過了一陣,小青蛇敏捷的從他胸前劃過,涼涼的尾巴掃過他的脖頸,飄忽間消失不見。修洛特便抬頭望向門口的方向。果然,片刻後,石門隆隆的打開。


    微弱的燭光下,長者向他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地麵上,微光的淡黃色藥劑,又看了一眼完好無損的少年,隨即轉身而去。修洛特迅捷的站起,跟在長者身後。衛隊長輕鬆的發力,把厚重的石門合攏。三人便往宮殿的頂端而去。


    許久未行動,修洛特有些步伐不穩。好在長者走的很慢,慢到悅耳的笛聲已經轉折過十首不同的旋律,跳動的鼓聲中夾雜起響亮的銅鑼,音樂中還有清脆的銅鈴。他逐漸聽到高亢的吟唱,萬千的歌聲,還有數以十萬計的沸騰歡呼。


    最後,修洛特終於來到宮殿的頂端,站在開闊的窗口。他先是微微閉目適應,接著睜眼俯視:從大神廟的神殿往下,眼前已經是無限的光明,歡樂沸騰的海洋!


    修洛特從六十米的高處向下望去,在耀眼的陽光下,是十多平方公裏的都城,三十萬慶祝的人群。最外圍的特斯科科的湖邊,已經停靠著無數的小舟,數以萬計的村民盛裝打扮,從數十裏外而來。青年的男女穿著鮮豔的服裝,富庶的家庭揮舞著神靈的旗幟,載歌載舞,在村莊祭司們的引領下,漸漸往城市中心匯聚。


    “尊敬的國王阿維特將在今日即位,新的太陽庇佑著墨西加的子民,慶祝吧!歡呼吧!這是神與人的節日!”祭司們高聲唱誦著,一路前行。


    而隨著人群移動,修洛特的目光,就來到靠裏的都城社區。在那裏,儀式已經開始。


    都城南北近百個社區,同時在神堂中開始祈禱儀式。鬆香和檀香繚繞在整個都城。祭司們在神堂外架起神台,吟唱著,跳起祭祀的舞蹈。社區的居民們則聚集成圈,擺手跳步,放聲歌唱,祈禱守護神的庇佑,祈禱來年的豐收。


    熱情的青年男女們就在圈中交擊起舞。他們帶著一串串的清脆的石頭、美麗的貝殼、或者精致的銅鈴。他們在快樂的舞動中不斷相互碰撞身體,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而伴隨著集體舞蹈的,還有大膽交錯的目光,自信展示的身軀。不時有青年吟誦起即興的詩歌,獻給麵前的女孩。


    “我的心靈渴望著花朵的滋潤,我忍受著音樂的痛苦,我的心中隻有神靈與你!”一位青年大膽的握住心儀女孩的手,獻上最美麗的貝殼。


    圍觀的人群一陣讚美。女孩微微低頭,抽回自己的手。悄悄指了指天上的太陽,比劃了一個落下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湖邊的小船。青年就激動的點頭,繞著女孩熱烈舞蹈。周圍又是一陣哄笑。這是平民的樂章。


    修洛特震撼失神。他繼續看向美麗的都城內區。在首都的中心廣場和周邊的貴族庭院中,正表演著更為專業的音樂、舞蹈、戲劇和詩歌。


    貴族和武士們搭建起自己家族的石台,在石台上竭盡所能的放上昂貴的玉石珠寶,鮮豔的羽毛貝殼,閃爍的金銀飾品,還有華美的服裝羽扇,以及威嚴的武器盾牌。當然,還有香味濃鬱的鮮花,這是獻給神靈的祝福。


    專業的樂隊和舞者就在石台周邊演奏。最受歡迎的樂器是歡快悠揚的笛子,單管笛子已經開始應用五分音符,而雙管和三管笛子中甚至有16個調整音調。笛聲時而飛揚在天際,時而低旋在腳下,卻始終纏繞在心頭。貴族的少女們就在優美的旋律中翩翩起舞,裙角飛揚,清婉的歌聲與笛聲合奏。


    “我是一隻蹦跳的紅雀,清啼出圓滿的音符,恰似畫眉鳥的歌喉,等待你俯身的一吻。”這是貴族的樂章。


    稍稍往外,經驗的樂師拿起橡膠的木棍,時而敲打著特普萊茲特利,實心的木鑼砰砰砰,然後又換成休休特爾,空心的木鼓咚咚咚。和著這鮮明的節奏,武士們便跳起激昂的戰舞,揮動金玉裝飾的無鋒戰棍,旋轉貝殼壘砌的華麗盾牌,慷慨的歌頌著戰爭與死亡。


    “武士當如落花,用鮮血澆灌泥土,把靈魂升入神國!”這是武士的樂章。


    而在地位最高的上首,專業的演員們表演著歌頌神靈的戲劇,吟誦著一首首優美的詩歌。女仆們就隻穿著節省布料的短衣,曼妙的在演員周圍伴舞。地位尊貴的家長和長輩在周圍端坐旁觀。


    他們穿戴著玉石和羽毛的鬥篷,淺淺斟酌著龍舌蘭和果酒,吃著各種精致的小食,包括玉米薄餅,甜馬鈴薯、烤魚塊、熏肉幹、生番茄、南瓜籽、烤水藻、烤蠕蟲,還有鮮美昂貴的螞蟻蛋。有時興致高昂,長輩們也會親自下場,一曲翩然舞蹈,然後吟誦一首詩歌,換來眾人的喝彩。


    “神靈的目光注視著先祖。祂說,墨西加人,從湖到湖,從山到山,這是你們的家園,你們的土地,你們的國!”這是祭司的樂章。


    修洛特迷醉於絢爛美麗的慶祝。而當他的目光再次往內,眼前便是另一種血色的神聖。


    在神殿區的圍牆內,同樣是密集的人群。這些人受邀而來,穿著最正式的服飾,參與大神廟上的加冕典禮。


    在靠外的位置,是外國的商人,佩戴著各種奇異的飾品。然後是身份高貴的詩人,優秀的神廟工匠,墨西加的軍情商人,高級的精銳武士,和社區的民眾代表。他們大多佩戴著花環,披著正式場合的披風,興奮而喜悅的大聲交流,注視著激烈進行的祭祀球賽。


    而在靠裏的位置,大小貴族們盤腿坐在精美的織羽布毯上,身穿鮮豔的鬥篷,頭戴綻放的翎羽。他們小聲的議論交流,在仆人和奴隸的侍奉下,注視著神廟的儀式,也觀賞著角落的球賽。


    神殿區的四個角落有石質的大球場,半修築在地下,四五米深度,袒露頂端供人旁觀,形似一個規整的石坑。每個球場有兩隊20人的奧托米俘虜,他們進行著激烈的擊球比賽,爭奪著橡膠貫注的實心球。


    按照正式比賽的要求,隻穿短衣的俘虜們各占據數十米的半場,用髖部擊球來往,兩邊回合製交替。一旦對手二次觸球,或者對手回球出界,便會得分。有祭司專門記錄雙方的分數。通常球賽會進行兩個小時之久,直到雙方精疲力竭,無法提供更加激情的比賽,祭司就會宣判勝利。


    與瑪雅人的儀式不同,阿茲特克球賽的勝者將獲得榮譽與財富,敗者將獻給神靈。祭祀球賽本身的寓意,是守護神與他邪惡的兄弟姐妹們,不死不休的鬥爭。祭祀球賽也是後世創作“魁地奇”比賽的靈感來源。


    修洛特正注視中,突然西北的角落傳來震天的歡呼。他轉目注視,一個強壯的奧托米俘虜把重達五斤的橡膠球重重的擊打過去。實心球帶著呼嘯,正正的砸在對麵年輕俘虜的臉上。他瞬間口鼻流血,麵骨微凹,抽搐著倒下。旁邊還倒著另外兩個胸部骨折的同伴。看來,對麵的奧托米球隊要用這種方式獲得勝利。


    祭司裁判高聲的宣布分數,強壯的奧托米俘虜再次得分!


    圍觀的歡呼聲再次響起。對麵便上來一個精悍的年老武士俘虜。他目光沉肅,貼著牆壁,反複用手臂比量,終於一個側身,髖部大力擊球。橡膠球劃過一個異常精準的弧度,將將劃過四米高度的牆麵,穿過一個異常狹小的圓環。


    震天的歡呼聲比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甚至吸引了大神廟下武士們的目光,這是絕殺,數個月難得一見的絕殺!祭司裁判激昂的高聲宣判,勝利者於是被披上五彩的披風,在武士們的押送下送往城外釋放。而失敗者則被繩索綁住手腳,送上四周小神廟的祭台。


    那名強壯的奧托米俘虜不甘而絕望的咆哮反抗,隨即被維持秩序的美洲虎戰士一個靈巧的棍擊,便捂著腹部倒地。祭司裁判皺了皺眉,掏出一個小陶罐,往強壯俘虜的口中灌了幾口。很快,那俘虜便癡笑著,順從的被帶上塔頂,接著以另一種形式滾下,劃出長長的血色痕跡。


    小神廟的獻祭者沒有祭司通報姓名,接引靈魂的優待。他便毫無聲息的死去。接著,在觀眾的歡呼中,下一場祭祀球賽再次開始。


    而在大神廟下,貴族戰團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雄壯的獻舞在神靈之前。一千凶悍的美洲虎戰士,佩戴著清脆交鳴的虎牙獸骨,為戰神獻上戰舞。一千華麗的雄鷹戰士,披掛著鮮豔晃動的五彩羽毛,為雨神獻上獸舞。


    而在數十個大小神廟旁,祭司們點燃起悠遠的神香,整齊低沉的吟唱。修洛特側耳傾聽,這是歌頌守護神的詩歌。


    “墨西加人的守護神升上天空,取代原初的太陽。祂與邪惡的月亮和黑夜搏鬥,吸取心髒和血液中的力量...”


    接著,在大神廟戰神殿的頂端,響起一句高亢渾厚的祭司吟唱:“奧托潘城的貴族奧瓦德內爾去往戰神的國度!向他致敬!”


    修洛特聞聲望去,便看到一具渾身藍色的屍體,從六十米高的大神廟戰神殿頂端滾落。神聖的液體從他胸口的大洞勃勃流淌,沿途飄灑而下,直到被神廟底部,月亮女神科約爾沙赫基的橫臥雕塑擋住。


    在神話中,月亮女神帶領著象征黑夜的兄弟姐妹們,追殺祂們無端受孕的母親。而關鍵時刻,守護神維齊洛波奇特利從母親的腹中跳出,用揮舞的閃電棒,擊敗祂的兄弟姐妹們,把祂邪惡的姐姐殺死,切成數段防止複活。雕塑真實的反應了月亮女神死去的形態,也預示著祭品們接下來的命運。


    從大神廟往下,漫長延伸著藍色的祭品隊伍。他們在全副武裝的戰爭祭司押送下,再次前進一步。今天的祭祀典禮上,戰神廟要獻祭365名奧托米的貴族,象征著哈布太陽曆一年的365天。每一天,太陽神都需要一名高貴族裔的鮮血和心髒,來維持世界的運轉。


    在這個時代,在特拉卡埃勒爾的控製下,祭祀的規模並不大。儀式更強調祭祀過程的神聖性,和祭品血脈的高貴性,強調祭品質量,而非單純的擴大數量。絕大部分普通的俘虜都被投入到消耗巨大的基礎建設中。而瑪雅藍是天神的染料,象征著送往神國的祭品。


    聽著熟悉的聲音,修洛特往高度平齊的戰神殿看去,正看到主持獻祭的總祭司克察爾。


    克察爾羽袍神冠,正微笑著把手中的鮮活擲入火堆,獻祭給太陽神。接著下一個藍色的祭品到來。那是一個奧托米的年輕貴族,有著莽荒的紋麵。他挺直胸膛,堅毅的麵對著接下來的死亡。


    “孩子,你叫什麽?”克察爾慈眉善目的微笑著。


    “我是郊狼的子孫,帕姆斯的霍納斯梅克。郊狼的後代從不畏懼死亡,我會繼續在神國戰鬥!”霍納斯梅克昂然的回答。


    “孩子,你很不錯。你會在神國和黑暗戰鬥四年。然後你的靈魂會落在凡間,化為珍奇的小鳥。你可以選擇成為蜂鳥、黃鸝、黃雀或者白蝴蝶,吮吸各種花朵的甘露。你希望變成什麽?”克察爾微笑的讚許著武士的勇氣。


    霍納斯梅克微微眨了眨眼睛,回想起記憶中的美好,隨即帶上了笑容。


    “我要變成白蝴蝶,在北方故鄉的山穀中舞蹈,采集她墳墓前的野花。”


    “你會的!放心吧,孩子,很快你的願望就能實現!”克察爾親切的微笑著,如春風般安撫著年輕貴族的心靈。


    雖然聽起來不可置信,但在阿茲特克人的信仰中,血火廝殺的武士和去往神國的祭品,都會飄蕩在天上,為太陽戰鬥四年。然後他們會落入凡塵,化為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小鳥與鮮花。


    接著,霍納斯梅克平躺在獻祭石上,露出胸膛的郊狼紋身。克察爾主刀,總祭司團的其他四人分別抓住他的四肢,而烏格爾用微胖的大手箍住他的脖子。這也是總祭司團默認為六人的原因。


    很快,古樸而鋒利的黑曜石匕首落下,郊狼紋身失去了頭顱。克察爾的切割異常精準而快捷。霍納斯梅克隻是驟然的睜大了雙眼,劇烈而無力的抖動了幾下四肢,隨後就一動不動了。


    克察爾隨即用右手高高的舉起跳動的鮮活,這個動作是讓戰神享用。他又用讚美的語調高聲吟誦。


    “勇敢的帕姆斯的郊狼,霍納斯梅克去往戰神的國度!他將無畏的戰鬥四年,化為美麗的白蝴蝶,去采集北方漫山的野花!”


    大神廟下一陣讚美的歡呼。這種讚譽是對祭品勇氣的認可,他保留了武士最美麗的風度!


    然後,帕姆斯的心髒落入火焰,獻給太陽神。他的身軀滾落石階,落在月亮女神之前。他的鮮血則回歸大地。在墨西加人質樸的生死觀中,這是最完美的回歸。


    “孩子,你叫什麽?”克察爾一如既往的微笑著,麵對下一位祭品。


    “我是希羅特佩克的塔拉韋拉。我會坦然麵對死亡,但我的靈魂不會去往戰神的國度。原初之神奧梅特奧特爾一定會接引我!”塔拉韋拉麵容平靜,目光中滿是堅信。


    克察爾維持著微笑:“或許吧。”他不再多言,隻是熟練的繼續。


    塔拉韋拉躺下,閉上眼睛,然後劇烈顫抖,然後無力停止,最後隨風滾落。


    “虔誠的希羅特佩克的貴族塔拉韋拉,去往戰神的國度!四年之後,他的靈魂會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的飛翔!”


    又是一陣熱烈的歡呼,一切自然的如同天理。墨西加人質樸的讚美著死亡的絢麗。


    “下一個。”藍色的祭品踉踉蹌蹌的走來。


    “孩子,你叫什麽?”克察爾親切的看向對方,一個微胖的年輕貴族。


    他死死的咬著牙,壓抑著眼中的淚花,就是不吭聲。


    “孩子,留下你的姓名,我來給你指引去往神國的路。”克察爾溫和的循循善誘。


    那貴族還是一聲不吭,死活不張嘴。似乎他單純的以為,這樣就能夠逃避死亡。


    克察爾微微皺眉。“繼續。”他揮了揮手,表示直接進行下一步。


    微胖的貴族被按在獻祭石上,胸膛正正的平鋪。他瞬間崩潰,嚎啕大哭。烏格爾粗壯的大手一掐,扼住他的咽喉,哭聲頓時消失,隻剩下眼淚流淌。


    黑曜石匕首再次劃落,切割。很快,哭聲徹底停止了。然後微胖的身軀流淌著神聖的液體,再次順著台階滾落。


    “奧托米的貴族奧斯桑托斯去往戰神的國度!”克察爾簡短的吟唱,隨意添加了一個姓名,不做評述。


    這一次,歡呼聲沒有響起。一個懦弱的武士不值得讚頌。在墨西加人尚武的社會裏,懦弱是最大的原罪。


    神聖的祭祀繼續進行。無論是勇敢,是平靜,是哭泣,在神靈的獻祭中,結局早已注定。


    獻祭的儀式必須由能和神靈溝通的祭司主持,而這種高規格的典禮更需要總祭司團親自主持。克察爾的動作精準而快速,是最優秀的操刀者。


    每個奧托米貴族的獻祭需要1-3分鍾不等,365名貴族便會花費整整一天。大神廟的獻祭會從清晨開始,直到日暮結束,中間六名總祭司輪流主刀。高規格獻祭的人數不能安排太多,因為祭司長老們的體力跟不上。


    阿茲特克神廟獻祭的人數都擁有著特殊的含義,與天文相對應,指導著人間事。


    吉祥的數字包括:13,卓爾金曆的月份;18,哈布太陽曆的月份;20,每月的天數;52,卓爾金曆與哈布太陽曆52年一次的交匯,象征下一個開啟的輪回;140,這個時代玉米成熟的天數,通常用於豐收的大祭。


    200,傳統觀念中的基數,武士小隊的數量單位。260,卓爾金曆的天數;365,哈布太陽曆的天數;400,邪惡的月亮女神和黑夜的兄弟姐妹的數量;584,金星的會合周期,象征著巨大的災禍;800,這已經是極其罕見的獻祭數字,通常隻在52年一次的毀滅年。


    實際上,在修洛特經曆的著十多年裏,各墨西加城邦的獻祭儀式都非常的節製,每種祭祀都儀式繁複而具有象征性。戰神獻祭以兵刃,雨神獻祭以水,火神獻祭於火,大地母神獻祭於石頭,玉米之神獻祭以血肉,死神獻祭以皮膚。


    在墨西加人崛起的五十年裏,獻祭的總共人數不會超過兩萬。這並不像後來西班牙人記載中,那種成千上萬的血腥和殘酷。那種誇大的描寫,要麽是為了論述西班牙人征服的天然合法性,標榜他們給土著帶來文明的開化,要麽就是文盲的士兵們數學不好。


    在修洛特看來,這種廣泛獻祭的本質,更像是對馬爾薩斯人口陷阱的一種人為調節。以減少有限的土地產量,和無限的人口增長之間的矛盾。類似於天朝的治亂循環。


    修洛特的目光從戰神殿中偏轉。他聽到女子“嗚嗚”的哭聲,和環佩叮當的悅耳交鳴。於是,他的目光看向同樣規格的雨神前。兩百六十名奧托米少女,就在雨神殿前交替著哭泣舞蹈。


    260是卓爾金曆的天數。365和260,武士和少女。毫無疑問,這些少女也是獻祭的一部分。雨神將獻祭以水。少女們從奧托米戰爭初期就被抓捕而來,進行了一年多漫長的儀式訓練,讓她們能夠平靜的麵對死亡。


    今天,她們要穿著華麗而輕薄的衣裳,唱著讚美收獲與雨神的歌謠,為偉大的雨神獻上最美麗也是最後的舞蹈。


    少女們要扮演雨神特拉洛克的笑容與怒火。她們的手臂飄搖著如同洪水,身姿起伏著如同冰雹,纖足旋轉著如同風暴。同時臉上要不停的哭泣,象征著寶貴雨水的落下。而當日暮時分,她們會乘坐小船,駛往特斯科科的聖湖中心,在那裏主動的墜入湖底,安然的永遠沉寂。獻祭於水。


    在這種神聖的儀式上,祭品需要專業而漫長的訓練,來在死亡的壓力下完成美麗的儀式。這也是墨西加人的獻祭規模不會太大的原因。


    修洛特微微閉眼,歎息著注定會發生的命運,感慨著墨西加神靈的貪婪。宗教改革的呼聲在他的心中越發強烈。時光就在歡呼與歌唱中度過,直到一陣喝彩傳來。


    他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巨熊武士斯坦利。他身穿堅固的皮甲,頭戴結實的雄鷹獸盔,披著華麗的鷹羽衣。他的右手是鋒利的戰棍,左手是交織藤條和羽毛的木盾,巍峨的站在雨神殿之前。


    在斯坦利的對麵,是一名隻穿著布衣短褲,拿著無鋒木棍的奧托米中年武士。這是被俘的奧托米人中,等級最高的大貴族,擁有著最高貴的血脈。


    修洛特於是了然,武士的決鬥儀式就要開始了。這種儀式理應在死神神廟上舉行。但是為了國王的加冕儀式,還是放在最顯眼的雨神殿中,給儀式增添更多的精彩環節。高級祭司們其實在宗教上十分靈活,他們的信仰更像是一種工具。


    “我是特諾奇蒂特蘭的王室貴族斯坦利!”斯坦利低頭致意,把戰棍橫在盾牌上。他的身形依然魁梧。


    “我是希羅特佩克城的神裔貴族奧耶托!”奧耶托同樣低頭致意,把木棍橫在身前。


    “你是我心愛的兒子。”斯坦利嚴肅的看著奧耶托。這是數百年流傳的儀式,也是對無畏武士的歌頌。


    “你是我心愛的父親。”奧耶托同樣認真的看著斯坦利,表達著對敵方武士的尊敬。


    兩人隨即開始決鬥。雖然,武力和裝備的差距,讓這場決鬥的結果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為了使搏鬥盡可能的漫長而精彩,斯坦利在漫長的前奏中一直不斷的防守。偶爾,奧耶托的木棍會擊打在斯坦利的皮甲上,發出砰然的巨響。斯坦利便會配合的表現出痛苦的表情。神廟下傳來一片讚美與歡呼。


    奧耶托確實是精銳的武士。他不斷的切換腳步,進攻斯坦利無盾的右側。斯坦利隻是簡單的用戰棍格擋,或者同樣閃步側身,用盾牌防禦。奧托米少女們便繞著兩人優美的旋轉,舞動輕快的步伐。她們時而低聲的哭泣著生命的易逝,時而高聲的歌頌著武士的勇敢。


    武士的剛強和少女的柔美,戰鬥的激烈和舞蹈的舒緩,就這樣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廣場上尊貴的詩人們靈感迸發,開始高聲的讚美吟誦。


    “我渴望武士的花朵永不凋零!在哪裏能找到美麗的花兒和優美悠揚的曲調?我在神靈的目光下尋找,但大地永遠不會創造溫柔的春天!”


    一位詩人忘情的歌頌著,淚水忍不住滑落。


    “他的決心永不動搖,他渴望死在黑曜石的刃下,那鮮花般綻放的絢爛!他勇於經曆黑暗的芳香、新鮮與甜美!”


    又是一位詩人的讚美,還有大神廟前眾人的歡呼。


    武士的體力總是有限,正如鮮花隻是綻放於一時。很快,當奧耶托再也無力攻擊,斯坦利便不再防守。他疾風驟雨的進攻,在奧耶托身上切割出無數淺淺的傷口,對方的行動逐漸因失血而遲緩。斯坦利便敏捷的一記橫斬,割斷奧耶托的咽喉。然後他迅捷的舉盾一擋,盾牌上就綻放出血色的花朵。


    看著這最激動的時刻,神廟下的歡呼,刹那間沸騰到了極點!少女們便撲倒在奧耶托逐漸冰冷的屍體上,“嗚嗚”的哭泣著武士的逝去,也哭泣著自己同樣的命運。少女的幽香混合著武士的鮮血,這便是墨西加人的美與死亡。


    震撼人心的決鬥已經結束,斯坦利望了眼戰神殿內,靜坐等待的阿維特國王一眼。他向著那個方向,恭敬的低頭行禮。然後,他就和祭司們一起,帶著奧耶托的屍體離去。接下來還有遊城的步驟。


    在他背後,是少女們哭泣的歌頌:“雨神啊,願您的淚水澆灌大地,讓萬物茁壯生長,而我們就深埋在萬物之下!”


    武士的遊城尚未開始,天神的遊城正在進行。從特拉特洛爾科的北城開始,一隻歡呼遊行的隊伍,就在陶笛與海螺的旋律中,伴著祭司的歌聲而來。


    遊行的人群抬著木質的高台,高台上是一個異常俊美的少男。他穿著神靈的服飾,吹奏著優美的長笛。看著他頭上黃色的頭帶,還有身上閃光的黑曜石鏡子,修洛特心中了然:這是原初太陽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化身。


    在少男周邊,環繞著四個美麗的少女。她們穿著象征女神的服飾,依偎在少男身旁。哭泣著,一臉愛慕與不舍。她們輕柔的撫摸著少男的胸膛,又深情的輕吻著俊美的臉頰。一路上,是無數都城居民的尖叫,和發自內心的歡呼。


    這是一年一度的原初太陽祭典,同樣被祭司們合並在國王的即位典禮中。俊美的少男扮演了原初太陽一年之久。而在一個月前,四個美麗的少女被送入他的屋舍。在淒婉的纏綿中,他便知道,最美麗的綻放已經不遠。


    很快,高台到達了神殿區的圍牆。少男便吹奏著笛子,在少女和人群的簇擁下優雅的走入。他的出現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貴族和武士們認真的打量著,這是舊神的最後一日。而貴婦們則傷感的歎息著,留下美麗逝去的淚水。


    又不過片刻,少女們伏地哭泣的告別,俊美的少男便微笑的道一聲:“永別了!”


    在宏偉血色的大神廟前,他孤身爬上漫長的石階,摔碎手中的長笛,陶管傳出清脆的破裂聲。祭司們的歌聲便響起,歡迎原初太陽的回歸。戰神殿的獻祭暫時停止,連雨神殿的少女們也停止了哭泣。此刻,他便是唯一的主角。


    “原初的太陽,感謝您讓位於戰神。以太陽神的名義,歡迎您回到永遠的神國!”克察爾恭敬的低頭行禮,微笑如親切的春風。烏格爾隻是微微欠了欠身子。


    少男便優雅的點頭。然後脫下華麗的神袍,顯露完美的身材,安靜的躺在獻祭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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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很快的。你很快就會去往太陽的神國,永遠享受安寧與美好。”克察爾微笑著,給少男口中倒入一小杯強效聖水。很快,少男露出無法抑製的美好笑容,幸福的等待回歸。


    這一次黑曜石匕首的劃過,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沸騰歡呼,和高亢激越的虔誠祈禱。舊神的心髒再次被獻給新神。舊神的屍體則得到了優待,他會在火焰中化為塵埃。而明天,新一位俊美的原初太陽會被再次選出。如此年年往複,這是神靈的樂章!


    神聖的儀式終於進入了最高潮。國王阿維特穿戴著全套的血色太陽套裝,威嚴的從戰神廟中走出。加冕就在此時!


    修洛特站在平齊的首席宮殿處,感慨的看著這一切。在墨西加人的內心中,有著對自然美與藝術美根深蒂固的崇敬,而他們的武力又受到嚴格的社會約束和道德控製。於是光明中就交替著血色,美麗中又歌頌著死亡。


    這便是燦爛而血腥的阿茲特克文明!這便是花與美,舞蹈與詩歌,戰爭與獻祭,太陽與鮮血的墨西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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