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宮殿外,是數十萬歡呼慶祝的人群。祭司的吟唱伴隨著詩人的朗誦,優美的陶笛混合著震天的鼓韻。


    首席宮殿中,是一片沉肅與寂靜。清風吹動著神靈的布幔,一排排的長者衛隊麵無表情,恪守著數十年如一日的職責。他們已經把餘生獻給神靈與長者。


    長者平靜的看著修洛特。這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理解自己帶他來看典禮的含義。這也是個未知的孩子,希望他能說出符合自己心願的新見解。


    這十數年裏,他很少改變原定的計劃,也很少給人第二次機會。或者說,對修洛特的寬容,是兄長逝世後的第一次。


    修洛特閉目沉思,一幕幕的回憶閃現:祖父的傳話,走廊的壁畫,蛇屋的繪畫,獻祭的典禮,進貢的儀式,最後定格在長者宛如神靈的目光。


    他再次睜開眼睛,微微點頭。


    “今天的典禮,是盛開的鮮花。鮮花下,卻是燃燒的火焰!”


    “墨西加人看似虔誠,實則動搖。人們依靠成本高昂的獻祭儀式,來滿足精神的需求。他們敬畏神靈,卻不全心的愛祂。一旦遇到更為強力而完備的天神信仰,就會歸順於善於操縱人心的異神。”


    “墨西加的城邦看似恭順,實則鬆散。聯盟依靠首都核心武力的威懾,來維係自主性極高的朝貢體製,保持部落團結。一旦遇到強大的外力打擊,折損首都的核心武力,聯盟就會瓦解。”


    修洛特麵色肅穆。他表達著自己對這個社會的理解,也在描述著未來真實發生的命運。


    聞言,長者神情一動,眉頭微微皺起。他身後的衛隊長一直默默注視著長者的表情,無聲的拔出了腰間的銅斧。


    長者微微擺手製止,衛隊長就再次收起銅斧,一切悄無聲息。不過瞬間,長者的麵容恢複了平靜。他轉過身,往神靈的走廊而去。修洛特跟在後麵,再也無法看到長者的表情。


    “我的孩子,繼續說。”長者的話語從前方悠悠傳來。


    “我們需要凝聚墨西加的人心,加強對城邦的控製和整合。我們要統一民眾的意識,建立中央集權!”修洛特堅定的說到。


    在漫長而光線變幻的神靈走廊上,長者終於站定。他站在內側的黑暗處,而修洛特位於光明。曆史走到了光明與黑暗變幻的邊界,正如變幻的神靈。


    “我的孩子,你要怎麽做呢?”長者再一次轉過身。他處在黑暗之中,目光平靜。


    “宗教改革,建立法典。一神化和宗教法。”修洛特簡明扼要。


    長者注視著修洛特的眼睛,安靜的等待解釋。


    “宗教改革一神化。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要升格為唯一的至高神!祂要變成偉大而全能的造物主,是萬物和世界的主宰,是永恒不滅的。


    主神要融合其他神靈的神職,從風雨雷火,山川草木,到時間空間,命運啟示,從生存死亡,戰爭和平,到婚喪嫁娶,衣食住行...祂要融合無限的威能,寄托所有的人心。祂要模糊具體的形象,成為人們心中至高的概念!


    其他的神靈,包括重要的雨神,都要逐步降格。祂們在這一代人中先變為從神,接著在後麵幾代人裏變成聖人。而我們的先祖英靈與傑出人物,同樣可以成聖。”


    在修洛特的認知中,一神教對多神教擁有強大的傳播優勢。除了文化底蘊異常深厚的華夏,以及種姓製度根深蒂固的印度,整個世界已經往一神的信仰中轉化。


    而在未來,為了抵抗十字的入侵,蒙昧初生的中美洲文明必須擁有理論完備、組織嚴密的本土一神教,來獲得足夠的宗教抵抗力。


    長者陷入漫長的沉吟。他已經在升格戰神的道路上做了很多,把戰神變成墨西加人的守護神,又升格為太陽神,賦予維係世界運轉的使命。而修洛特一神化的想法,還要超出他的計劃許多。


    這是時代視角的限製。在古美洲文明的信仰中,一神的概念從未存在,沒有任何曆史可以借鑒。在這個多神的時代,修洛特的想法是開創性的,超出了常人的思維。當然,他是站在整個世界的肩膀上。


    長者什麽也沒有說。他隻是繼續緩緩往前,修洛特無聲跟隨。寂靜的黑暗籠罩了兩人。神靈也變成了凡人的工具。


    如此過了許久,長者才再次發問。


    “我的孩子,你的目光超越了凡人。我想聽到更多的細節。”


    修洛特微微思索,方才表露了自己的心聲。


    “宗教改革,至高神是全能的,祂不需要神聖的血液和鮮活來維持世界的運轉。所以,我想取消生命的祭祀。”


    長者再次駐足。他站在沒有燭光的角落,平靜的看向修洛特。修洛特卻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與森然的寒意。


    “孩子,墨西加人需要戰爭,墨西加人要征服天下。”再一次,稱呼發生了改變。


    修洛特堅定的注視著黑暗。他同樣平靜的解釋道。


    “我們可以發動神聖的戰爭。對於不信仰至高神的勢力,武士們將同樣為了神靈而戰!戰爭的目的是同化,而非獻祭。”


    修洛特明白,中美洲的獻祭有著調節人口的效果。但他相信,在自己的領導下,阿茲特克文明很快就會進入到生產力大發展的銅器時代、鐵器時代。然後就是對廣闊美洲的殖民。人口將變成最重要的資源。


    更何況,舊大陸的疾病即將到來。美洲文明需要有足夠的人口,去承受疾病的肆虐。


    長者不置可否。他細細思索著“神聖戰爭”的概念,漸漸收起殺意。又過了片刻,他才淡淡的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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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武士們需要更多的精神動力,去征服廣闊的世界。武士總要勝利之後,才能放下手中戰棍。”


    “現在,告訴我,你要如何去統一意識,凝聚人心?”


    修洛特沉吟著。他再次閉眼,從過去的回憶中,從曆史的一神教中,找到符合現實的那些片段,許久才再次睜眼。


    “我們要用宗教凝聚人心。宗教要占據信眾的心靈,滿足他們所有的渴望。”


    “宗教改革,首先要做的,便是勾畫一個美麗的後世,完善死去之後的世界。吸收我們已有的紅色國度、太陽神國、死亡之地,還有武士靈魂化為小鳥和花朵的傳說。讓虔信者升入天國,為神戰死者擁有美好,罪惡者沉入死亡之地。”


    在墨西加神話中,存在不同的死亡國度。勇敢的武士升入太陽神國,戰死者和難產的婦女也會去往安寧的紅色國度,淹死的人去往雨神的神國,而剩下的則前往死亡之地米克特蘭。米克特蘭有九層的地獄,裏麵有凜冽如刀割的寒風,前八層是無盡的黑暗,隻有財富和奴隸的生命能夠保護死者的靈魂。


    這種多神的信仰需要被重新整合,來更有效的占據信徒的人心。宗教改革要建立對天國的渴望和對地獄的恐懼,引導人們的行為與思想。


    長者微不可查的點頭。他依然沉默在黑暗裏。


    “宗教改革,信仰的意義是追求美好。我們要提倡修身,結合原有的戒律習俗,引導人們向往美麗和善良,如同渴望花朵。教導人們遵從一神,仁慈,義理,禮貌,智慧,信任...所有我們希望的品德。”


    長者麵無表情。如果說有什麽墨西加人共同追尋的美好,那便是戰鬥的勇敢與死亡的綻放,仁慈顯然並不含在其中。


    “宗教改革,需要懺悔的製度。現在的墨西加人擁有一次向罪惡之神懺悔,用苦修解脫罪名的機會。我們要擴大懺悔的製度,把解脫的權力收回到至高神手中。不再限製懺悔和改過的次數,從而讓祭司們更多的掌控信徒的心靈。”


    修洛特想到了十字儀式中最有力的懺悔製度,和曆史上教會的做法,隨即補充道。


    “這些懺悔的秘密應該被祭司們牢牢保存。重要的懺悔信息需要記錄下來,交給高級的祭司團,從而更有力的掌握社會和民眾。”


    長者微微沉吟。日常的懺悔?毫無疑問,祭司的權力會因此而擴張。神權的控製力會得到增強。


    “宗教改革,需要參拜的製度。選定都城的大神廟作為聖廟,要求每一個信徒定期參拜。參拜的頻率根據距離而減少,但必須要參拜一次獲得後世的解脫。”


    “聯盟對遙遠的城邦並沒有太強的控製能力。因為交通的速度限製了交流的頻率。我們需要一個有效的交流製度,來增強對遠方民眾的控製,同時影響遙遠的城邦。”


    修洛特分析著參拜的作用。在技術水平受限的時代,想要增強聯盟的向心力,就不能讓城邦自己滿足所有的宗教需求。聖廟參拜在曆史中長期存在,各種宗教都有。它擁有不可取代的作用。


    “宗教改革,還需要日常的儀式。可以結合現有的豐收祈禱、神靈賜福儀式,簡化改良,形成穩固的製度。比如每日三次,設定在用餐前和睡覺前。每月兩次,設定在整十日。”


    日常的儀式同樣是為了占據信徒的心靈和時間。由於食物的限製,普通人是一日兩餐,加上睡覺就是三次儀式。而按照通行的瑪雅曆法,每月20天,便可以十日一次大儀式。


    長者終於再次點頭。


    “我的孩子,你的想法不錯。聯盟需要更進一步控製城邦和人心。無論你想到什麽,繼續說下去。”


    說罷,長者再次邁開腳步,往宮殿地下而去。


    修洛特跟上腳步,再次思考。他微微猶豫,還是坦然說道。


    “宗教改革,以神的名義收取稅賦。聯盟缺乏對大貴族和城邦領主的控製力,難以幹涉他們的稅收和私兵。我們要對富有的貴族和商人們課稅,賑濟貧窮的平民和武士們。削弱大貴族們,培養平民武士,維係階級平衡。”


    長者腳步一頓。他再次皺眉,卻並沒有回頭。這個想法很不錯,但真要實際執行,剝奪大貴族們的利益,卻免不了揮起銅斧,殺得人頭滾滾。


    “我的孩子,你說的這一切,有想過未來嗎?”


    長者的話語從前方的燭光中飄來,沒有任何波動。


    修洛特微微一怔。他看著微弱的燭光,看著長者模糊而高大的背影,心中自問:


    “宗教改革的未來,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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