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跟在姐姐的後麵,兩個人到了村委會,一樓書記和主任的辦公室裏都沒有人,隻有一個文書在那裏,看到姐姐,他就叫,哎呦,老板娘,稀客啊!


    姐姐問他,書記和主任去哪裏了,文書說,他也不知道。


    到了二樓,看到葛會計的辦公室門開著,姐姐帶著慧娟,走了進去,葛會計看到她們,就笑了起來:


    “哎呦,兩個老板娘一起來了,來來,快請坐。”


    姐姐笑著說:“葛會計,不夠意思啊,拆遷這麽大的事情,你也不提前透露一點消息。”


    “前天,前天才下的通知。”葛會計打著哈哈說:“而且,沒有人敢透露,上麵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敢透露風聲的……”


    葛會計說著,手掌橫著在脖子前麵一抹,問:“明白嗎?”


    “少來,我在這裏開店,你和我透露這種消息,透露得還少?這也要砍頭的話,那你葛會計的頭,不知道被砍掉多少次了。”姐姐說。


    葛會計大笑:“那也就是你啊,也隻有對你會說,為了你,就是砍頭也值得啊。”


    葛會計說著,拿眼瞟了慧娟一眼,姐姐皺了一下眉頭。


    “好了,別拐頭拐腦假惺惺了,書記和主任去哪裏了?”姐姐問。


    “他們?現在都火燒屁股了,他們在辦公室,哪裏還待得住,肯定是在村裏,大腦殼有沒有被村民敲破都不知道,拆遷這種工作,哪裏有那麽好做,平時客客氣氣,一到這個時候,都是刁民。”葛會計說。


    “那我們那裏呢,怎麽辦?”姐姐問。


    “放心好了,我們又不是街上那些人,那些人一句話,協議裏寫了,不可抗拒因素,沒到時間的,連租金都不肯退,已經有好幾家在鬧了,租我們村裏房子的,雖然協議裏也有這一條,但我們的租金,一分不少都會退,這個已經定下來了。”


    “光退租金啊,我們那店,你也知道,是剛裝修的。”姐姐說,“那裝修的補償,搬遷費、歇業補償怎麽辦?”


    “這個,還沒到那步,不騙你,不是還早嗎,還有幾個月時間呢,現在要處理的,是村民的事,租戶這一塊,還沒有商量,你放心好了,村民的處理好了,接下來才是商量你們的事,租村裏房子的,又不是你們一家,你有什麽好擔心的。”葛會計說。


    “村裏一點意向都沒有?”姐姐問。


    “沒有,真沒到那一步,先安心做你們的生意去,有意向了,我肯定第一個告訴你們。我這樣說,老板娘你覺得,誠意夠不夠?”葛會計問。


    姐姐趕緊說謝謝,謝謝!


    對方話已經說到這一步了,再問下去,就沒有意思,反倒顯得你不識好歹,姐姐站了起來,她說好,葛會計,謝謝你,改日我請你喝酒啊。


    “好好,其他人的酒我可以不喝,你老板娘的酒,我一定要喝。”


    葛會計說著,姐姐朝他嫵媚地笑了一下,然後說,你忙,我們先走了。


    兩個人離開了村委會,回到了店裏,姐姐說,把門關上。


    慧娟把門給關上了。


    “給我倒杯水,一接到你電話就趕過來了,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姐姐說。


    慧娟趕緊給姐姐倒了一杯水過來,姐姐喝了一口,罵道:“這麽燙,你想燙死我啊。”


    慧娟囁嚅道:“現在還是冬天,哪裏會有涼水。”


    姐姐瞪了她一眼:“你坐下,像根木頭一樣杵那裏幹嘛?”


    慧娟坐了下來。


    姐姐嘬起嘴,呼呼地吹著手裏的水,想把水吹涼一點。


    “姐,我問過了,他們說,像我們這種情況,沒有營業執照,這裏還是違章建築的,一分錢補償也沒有。”慧娟說。


    “你問過了?你問誰了?你要是問過,還需要我帶你去村裏問嗎?”姐姐問。


    “就是那個,那天我去四季青,看到有人擺了個桌子在那裏,說是法律服務,我問的他們。”慧娟說。


    姐姐不耐煩地說:“是法律服務給你錢還是村裏給你錢?他要是說話比村裏管用,那他還擺什麽攤子,像個賣狗皮膏藥的?”


    “人家那是義務服務。”


    “屁!村裏的事,就是村裏做主,那葛會計不是說了,還沒商量到這事,還早呢,你擔心什麽?”


    慧娟扁了扁嘴:“我就是擔心啊,姐,這裏裝修的錢,還有,給你的那些錢,可都是爸媽從信用社貸款來的。”


    姐姐把杯子往桌上一頓,罵道:“慧娟,你說這話什麽意思?你是不是還覺得,是我騙你到這裏來的,啊?!我不知道這錢是爸媽貸款來的,你以為我不急?我不急一接到你電話,就從轉塘跑這裏來?你知道我換了幾趟公交車?”


    慧娟低下了頭,不響了,不過,從心裏,她還真的覺得,姐姐一直鼓動她來接手這個店,真有點誆自己過來的意思。


    這裏的每一張桌子,哪怕破的,慧娟接手就扔了,姐姐也是算了錢的,這裏的每一隻盤子和碗,哪怕已經豁了口的,姐姐也是算了錢的,慧娟有一點不樂意的時候,姐姐就說,你和姐姐還算這麽清楚?


    慧娟不敢響了,但在心裏罵,那你和妹妹還算這麽清楚?


    最過分的是,等到慧娟接手這裏,都開始裝修了,姐姐還跑來找她,和她說,還有一筆錢沒有算,那就是轉讓費。


    “什麽轉讓費?”慧娟問,“你沒到期的房租,我不是已經算給你了嗎,姐?”


    “哎呀,房租是房租,轉讓費是轉讓費,你到街上問問,哪個店麵轉讓,沒有轉讓費的,你不是喜歡去四季青嗎,你去四季青問問,那轉讓費,是不是比房租還高。”


    慧娟無奈,隻好給了她三千轉讓費,不然,姐姐又會罵,你和姐姐還算這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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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娟給了轉讓費後,跑到街上一問,人家告訴她,那從別人手裏轉讓的,才會有轉讓費,直接從房東手裏租的,就沒有,而且這街上,最高的店麵轉讓費,也就收兩千。


    慧娟明白了,這姐姐是別人,所以要有轉讓費,而且特別別人,所以特別高。


    姐姐看了看慧娟,見她低著頭,沉默著,姐姐歎了口氣,她放緩了語氣說:


    “慧娟,不是姐說你,這種事,本來就不需要姐跑過來,你自己就應該可以搞定,前麵那葛會計說什麽,你有沒有聽到,葛會計說,他就是砍頭,也會把這消息透露給姐。


    “這不還沒要砍頭呢,就是前天才下的通知,他怎麽前天沒跑過來告訴你,聽說,昨晚葛會計和書記、主任,都還在你這裏吃飯了,怎麽就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告訴你?你好好想想,為什麽?姐要是還在這裏,不是姐吹牛,我保證他們乖乖地就告訴我了。”


    “你是你,我是我。”慧娟輕聲說。


    “什麽意思,慧娟?你這話什麽意思?”


    “沒有意思。”


    姐姐哼了一聲,罵道:“不要一碰到事情,就這麽個死樣,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是要人想辦法去解決的,你這麽一副死樣做給誰看,你以為人家看到你這麽一副死樣,就會同情你了?做夢!


    “慧娟,我知道你有傲氣,還看不起姐姐,對嗎,覺得姐姐的有些想法很齷齪,很賤,對啊,我承認,但有什麽辦法,我們家裏是當官的,還是資本家,你是官小姐還是資本家家裏的千金小姐?


    “什麽都不是,我們家裏,屁也沒有,那你說說,人家憑什麽來巴結我們?你憑什麽傲氣?要說爹媽給我們留下了什麽,那就是我們都是女的,也還對得起我們,把我們生的還有幾分姿色,比那些醜八怪還強點,要說資本,我們就這麽一點資本,明白嗎?


    “你能用好這一點資本,說不定人家還會巴結你,要是你連這個也不會用,對人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那是你自己,把自己的那一點資本也糟蹋掉了,你就和醜八怪沒什麽區別。


    “出門在外,腦子靈活一點,不傷皮不傷肉的事,隨意地奉承奉承這些臭男人,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以為你以後找到的老公,就香噴噴的?別做夢了,一樣,一樣也是臭男人。


    “像你姐夫這樣,錢沒有兩個,做了兩個工程,下麵工人的工資都還欠著,他出去吃飯,也學會摟著人家大姑娘了,什麽東西,我算是看透了,你守身如玉又怎麽樣,就為這樣的臭男人守?”


    姐姐罵罵咧咧的,罵得自己頭都暈了,她站了起來,看看慧娟還是低著頭不響,姐姐擺了擺手說,好好,我該說的也都和你說了,怎麽做看你自己,我走了,回去還要倒四趟公交車呢。


    姐姐說著就打開門,走了出去,慧娟趕緊站起來跟過去,想送送姐姐,但姐姐頭也不回地,逃也似地走了。


    看著姐姐的背影,慧娟覺得,這個她覺得唯一可以依靠的姐姐,已經靠不住了。


    慧娟轉身走回店裏,“砰”地一聲把門關上,她坐了下來,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門被推開了,廚師的腦袋,從門外伸了進來。


    “出去!”慧娟大聲吼著。


    “我,我……我上班啊,都快四點了。”廚師指了指廚房說。


    慧娟放緩了語氣,她說:“你回去吧,今天不開門了。”


    廚師“哦”了一聲,退了出去,把門帶上了。


    ……


    到杭城這麽長時間了,每天都在店裏忙,今天晚上,是慧娟第一次到西湖邊來,她坐在那裏,冷風吹在臉上有些刺骨,風中還帶著湖水的腥臭。


    慧娟呆呆地看著眼前夜色中的西湖,天黑沉沉,湖水也黑沉沉的,連周圍走來走去的人影,也黑沉沉的。


    什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就是天堂啊,這樣的破天堂,還不如一個被窩暖和。


    慧娟呆呆地想著,但就是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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