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芸至今還記得,當自己第一次從網上搜到張晨信息時的那種震驚。


    她坐在那裏,呆呆地說不出話,然後往事就像潮水那樣洶湧而來,這洶湧澎湃而來的情緒,讓劉芸覺得,完全可以用杜拉斯《情人》的開頭來形容,隻是,那一個走向女人的男人,該是自己,而端坐在那裏的那位,會是張晨。


    從劉芸離開海城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不知道海城接下去發生了什麽,雖然從新聞裏,從熒屏上,還是可以看到海城的消息,但劉芸知道,那不是真實的海城,也不是她的海城。


    從在海城的那天晚上,張晨和小昭匆匆地逃離海城,一去就渺無音訊,直到劉芸自己也離開海城,她都不知道,他們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去了哪裏,現在又會怎麽樣。


    但在電腦屏幕上看到張晨的一霎,劉芸就覺得,張晨沒有變,如果自己,曾經想象過十年以後張晨的樣子,那就是他現在的樣子。


    歲月把那麽多的冬寒和夏暑,填塞滿一個人的每一分每一秒,風來雨往,地覆天翻,這個世界在經曆著怎樣的更替,但有一個人,就是那麽牢靠地,一如你的想象,這給人帶來的,是怎樣的踏實和安穩,一如在海城的時候,張晨給劉芸留下的印象。


    如果劉立杆是一朵飄忽的雲,張晨就是一塊紮根在沙灘上的磐石。


    讓劉芸感到震驚的還有,很多年以前的一天,她去杭城,在機場的時候,坐在候機室裏,她突然就想到了張晨,感覺張晨離自己好像很近,好像還在追尋著自己,劉芸坐在那裏,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她想,怎麽就會想到張晨了呢。


    張晨怎麽會在杭城呢?


    但對一個中文係的女生來說,那種突如其來的想象是很美妙的,也是很浪漫的。


    所以當劉芸發現,張晨原來真的在杭城的時候,筧橋機場下午的陽光就和那一個下午,一起回來了,讓劉芸猝不及防。


    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和張晨之間的什麽被打通了。


    劉芸不知道張晨為什麽又會去做了服裝,還成了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她從網上看到他設計的那些服裝時,她感覺到了一種溫暖,一如張晨在海城給她留下的印象,沒錯,這個詞很準確,就是溫暖。


    可能張晨也不會知道,在所有對他的服裝設計的評價中,最準確、最敏感,也最直抵他設計本質的,其實還就是劉芸的這個評價。


    劉芸也是那麽多的朋友裏,最早看出張晨和金莉莉不合適的人,她覺得金莉莉對張晨來說,一定是飄忽的,一如劉立杆對她來說是飄忽的。


    所以當張晨和金莉莉徹底分手的那個晚上,他們在那個夢境一般的螢火蟲的世界找到張晨的時候,張晨茫然地看著他們的時候,劉芸的心抽緊了,她為張晨感到心疼,但同時,又有一些為他感到高興,她覺得,這隻不過是結束了早就該結束的一切而已。


    這種心疼而又高興的情景,在張晨和小昭離開海城的那個晚上,又一次出現了,劉芸覺得,沒有了張晨的海城好像少了一點什麽,但看著他和小昭在一起的時候,又替他們高興,就這樣亡命天涯也很好,如果和一個合適的人,喜歡的人一起亡命天涯,那又怎樣?


    那也是一個浪漫的開始和結束。


    劉芸覺得,張晨就是那種會和心愛的人一起亡命天涯的人,而劉立杆不會,他會閃躲,會掙紮著存在下來,他沒有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


    很多年以後,當回憶起過去種種的一切時,劉芸不得不承認,其實張晨才是最適合自己的,雖然在海城的時候,他們隻是朋友,不管是劉芸還是張晨,從來都沒有表現出這方麵的傾向和想法。


    但經過許多年歲月的坎坷和磨練,發現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道解錯的數學題時,重新演算,才會發現,正確的邏輯在哪裏,自己錯失了什麽。


    劉芸也是很多年以後才明白,在自己接觸的那麽多的男人裏,其實隻有張晨,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他的那種堅定和可靠,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劉芸甚至敢斷定,如果他們在一起,他們現在,一定是兒女繞膝,幸福美滿,張晨就是那種,不需要去揣度的人,他不聲不響,不善言表,沒有劉立杆那麽多的巧言令色,但你身子往後靠,頭往後仰,他的肩膀肯定就會在那裏。


    溫暖,一如他設計的衣服,劉芸能感覺到的,就是溫暖。


    劉芸歎了口氣。


    為什麽說造化弄人,造化就是這樣,會讓人匆匆忙忙,眼花繚亂,就是不給你冷靜的時間,讓你去好好選擇,好好做題,明明是最合適的人,也要在很多年以後才讓你知道,需要你解題失敗,一步步推算回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這裏錯失了自己最正確的選擇。


    劉芸和張晨剛認識的時候,他有金莉莉,張晨和金莉莉分手的時候,劉芸和劉立杆還在一起,等到劉芸覺得自己和劉立杆漸行漸遠的時候,張晨又有了小昭。


    劉芸也看出來了,張晨和小昭在一起的時候很合適,她也相信,這兩個人隻要在一起了,就會永遠在一起,就像真實的童話,如果說張晨是磐石的話,小昭就會是攀附在磐石上的苔蘚,風吹不走,海水也刮不走,除非哪天海水完全退卻,苔蘚暴曬在太陽下麵。


    即使那樣,那也是枯萎在磐石身上的苔蘚。


    他們的這種關係,讓劉芸嫉妒,也讓她絕望,祝福他們吧。


    連張晨也不知道,劉芸早就是他們半畝田的VIP客戶,從她在淮海路發現了半畝田專賣店的那天開始,她就已經變成了他們的VIP客戶,隻是,她用了一個假名。


    劉芸不是學服裝設計的,可以說對服裝設計一竅不通,但她就是能從專賣店這麽多的服裝裏,找出張晨設計的衣服,還是那兩個字,溫暖。


    不用問,劉芸也知道,這整個的店鋪,應該都是張晨自己設計的,她能夠感受到的,也是那兩個字,溫暖。


    沒有事情的時候,劉芸就會一個人坐到半畝田專賣店的三樓,安安靜靜地看書,喝一杯咖啡,她幾乎是他們最低調的VIP,幾乎很少,甚至有意地避免和小米照麵,不會像其他的VIP,覺得自己到了這裏,小米就該親自來為自己服務。


    劉芸不需要,她需要的隻是在這個溫暖的地方,坐一會,感受到這份溫暖就可以。


    她更不希望被張晨發現自己的存在,被張晨發現了,就等於是被劉立杆發現了,過去就會劈頭蓋臉地把她擊暈,她不想,不需要,謝謝不必。


    她拒絕著過去可能會給她帶來的那種混亂。


    她需要的就是這種不打擾,遠距離的默默關注。


    即使哪天她和張晨偶然地碰麵,她也隻會淡淡地笑著,然後伸出手去,問:“你好嗎,張晨?”


    接著她會轉身離去,走到了遠處,仍然默默地注視。


    有一次,劉芸上樓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小昭在小米的辦公室裏,和小米在說著話,沒有看到她,劉芸轉身就離去了,甚至有些匆忙。


    走在外麵喧鬧的淮海路上,劉芸又有些欣慰,她欣慰這麽多年未見,再見到小昭,她還是那樣,一如她想象的那樣,一如她想象的張晨,一如她想象的他和她現在的樣子,這讓劉芸感到了一種滿足,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


    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不管怎麽變化,怎麽浮躁,但總還是有一些什麽,沒有超出你的現象,讓你猝不及防,他們就那樣錨定在那裏,安安靜靜,風雨無奈。


    劉芸又一次地在心裏,默默地祝福他們。


    劉芸從半畝田買了很多的衣服,憑她現在的工作性質和身份,這些衣服,她一件也穿不到,她怎麽可能會去穿棉麻服裝,會穿休閑裝,她的身上,就沒有一樣東西不是世界名牌,沒有一樣是不職業的,她就是一個普拉達的女人,連睡衣也是普拉達的。


    沒有辦法,劉芸每天接觸的那些男人和女人,他們就是從你的衣著在看你,衡量你,在那些物質的目光環繞之下,你必須是個物質的人。


    半畝田的服裝,掛滿了劉芸家裏的一個房間,很多時候,劉芸會走進去站站看看,會穿在身上,對著鏡子看看,然後再脫下來,她就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和張晨維持著聯係。


    後來,她在掏寶網上發現了半畝田的店鋪,更多的時候,劉芸就從網上買衣服了,用了前台一個小姑娘的名字登記注冊。


    等到半畝田在淮海路的專賣店被拆遷之後,劉芸還覺得有些後怕,幸好有網絡存在,不然她和張晨之間這種隱秘的聯係,就將被迫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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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前台的那個小姑娘和她說,劉總,你買衣服的那家公司,還真有意思,他們居然找上門來了。


    劉芸覺得必須給他們一個提醒了,那就是請勿打擾,她點了一個中評,過了幾天,她知道中評會影響他們的生意,又取消了,好在她發出的信息,對方已經接受了,沒有再來打擾她。


    劉芸籲了口氣。


    ……


    任溶溶走進會議室,看到和劉總一起在會議室的,還有兩個人,劉總給他們介紹了之後,任溶溶才知道,對方是鄭商所的。


    劉芸和任溶溶說,他們是來調研的,鄭商所準備推出PTA期貨,想了解了解我們對這事的看法,任經理,這是你的專業,你來和他們對接。


    任溶溶說好,心裏在想的是,PTA,居然真的要有PTA的期貨了,那麽老倪,你會被鄭商所,釘死在PTA上了,我也會盯死你的。


    劉芸站了起來,和那兩位點點頭,走出會議室,把他們留給了任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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