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雖然沒念過書,但卻是個難得的明白人。這些年肖慕凡天天在外麵忙生意,家裏的事兒幾乎不過問,兩個小的,一個老的,都是她在精心照顧著。肖家是個大家庭。雖然早就分門立戶,但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的一大幫,逢年過節,紅白喜事,少操一點兒心都不成,可惠娘愣是打點的利利索索的,遠親近鄰,提起肖家老宅的當家二太太,沒有不點頭稱是的。


    可就有一樣兒,隻要一到了肖慕凡跟前,惠娘就像是突然斷了電一樣,一點兒機靈勁兒也沒了。


    眼下見老爺正經八百地找自己商量這麽重要的事兒,她隻覺得受寵若驚,卻不敢把真話說出來。她待侯老太太這麽些年,早就把老太太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要真告訴老太太她身體裏長了個不該長的東西,得把肚子剖開,把東西拿出來,當場就得把她給嚇死。剛才就因為洋大夫抽了她一管子血,已經在那兒罵了他們半天了,說他們想讓洋鬼子把她的血抽幹了。真要想給她動手術,必須得瞞著她。可怎麽瞞呢?要開刀,就得去人家洋醫院,那不就露餡兒了嗎。甭管什麽理由,隻要一說去洋醫院,想都別想,沒門兒。


    再一個,老太太的身體惠娘最清楚,已經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這麽大歲數,身體又這麽虛弱,惠娘真擔心她禁不住這麽折騰,萬一手術時出了意外,那老爺還不得內疚一輩子?


    可這些話惠娘不敢說,她知道老爺是個孝子,更了解老爺的擰脾氣。說什麽肖慕凡也得給他娘治病,要是什麽法子都不想,就這麽幹耗著,別說他自己心裏過不去,就是親戚朋友的吐沫星子,也得把他給淹死。(.好看的小說)


    看著老爺胡子拉碴,愁眉苦臉的樣子,惠娘心裏又心疼又難過。她端過一杯茶來,扶著老爺坐下,心裏翻江倒海地掂量了半天,拿定了主意說:“老爺,您也別太犯愁了,咱們老太太是個明白人,這麽些年,您別看她什麽都不管不問的,其實心裏頭跟明鏡兒似的。要我說,這事兒您還得跟老太太明說,看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這麽大歲數了,什麽事情沒見過?她要真不願意,這事兒也辦不成不是?硬擰著,真要把她老人家給氣出個好歹來,您心裏不是更難受?”


    說著,把茶杯端到肖慕凡的手裏。


    肖慕凡接過茶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惠娘心裏想的那些事兒,他又何償不清楚。俗話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以肖慕凡的心智,怎麽能掂量不清這點兒事,可事關自己親娘的性命,再清楚明白、幹脆果斷的人,也難免瞻前顧後。


    他一口氣把杯子裏的茶喝完,看著惠娘說:“就照你說的辦吧。”


    肖慕凡和惠娘一起走進肖老太太的房間。


    房間裏的光線有些暗,自從老太太生病以後,總嫌太陽光太刺眼,所以惠娘就叫人給窗戶加了一層紗簾兒。


    肖老太太半躺在床上,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孩兒正端著一碗參湯一勺一勺地喂著她。見肖慕凡和惠娘進來,女孩兒忙把最後一勺喂進老太太嘴裏,拿過枕旁的手帕給老太太沾了沾嘴角,起身站在了一旁。(.好看的小說)


    肖慕凡聽了惠娘的一番話,決定把需要作手術的事兒跟母親明說,他期望著母親能同意作這個手術。他對西洋醫術雖然不太了解,但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既然中醫已經沒有辦法了,他就對西醫寄予了一線希望,說不定真能治好母親的病呢?


    可站在了母親床前,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萬一真讓嚇著了可怎麽辦?


    肖老太太這會兒剛睡醒一小覺,精神也好了許多,見兒子媳婦進來,心裏頭挺高興,叫身邊的女孩兒給她把枕頭墊高點兒,她好跟兒子說說話。


    肖慕凡見母親的精神不錯,心裏也鬆快了不少,想趁機說說住院的事兒,張了幾次口也沒說出來。


    肖老太太瞅著兒子那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心裏就什麽都明白了。活了快七十歲了,什麽事兒沒遇見過,真到了這一步,反倒什麽都想開了。她招招手,讓惠娘坐到她的身邊,拉著她的手說:“孩子,這麽些年,你一個人忙前忙後的,照應著這一大家子人,還得伺候我這個老太婆,難為你了!”


    惠娘聞聽,眼圈兒紅了,不安地說:“老太太,您怎麽說起這種話來了?這不都是我份內的事嗎。”


    老太太微笑著點點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過臉來對兒子說:“行了,你也別鬧心了,我的病我說了算,我就在家呆著吃中藥,你以後也甭再找那些亂七八糟的洋大夫,我可不讓他們再在我身上亂紮了。”


    肖慕凡趕緊說:“您先別忙,咱們再商量商量,其實西醫在好些方麵比中醫確實強得多,您沒聽人家說……”


    “人家怎麽說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臨了臨了讓他們把我身上杵得淨窟窿。我就信中醫,我就在家吃中藥。”


    肖慕凡沒詞了,看看惠娘,惠娘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肖慕凡隻好放棄。


    “行,就依您,咱哪兒都不去。回頭我再給您請個最好的中醫,一準兒把您的病給治好了。”


    肖老太太看著兒子好幾天沒刮的臉,心裏麵酸酸地。“兒子,媽知道你孝順。這京城裏哪個名醫的藥媽沒吃過?別忙乎了,自個兒的身子骨自個兒知道,我呀,這是到限數了,這人那,不能跟命爭。媽這一輩子,攤上個好丈夫,又生了個好兒子,什麽福沒享過?值了!”


    “媽您別這麽說,您這病肯定能好。您得硬硬朗朗的活著,看著您孫子長大呢!”


    肖老太太拉著惠娘的手說:“有惠娘在,兩個孫子我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到是不放心你呀,成天價在外麵瘋跑,也不當心自己的身子骨,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肖慕凡趕緊把話題岔開:“您老想吃點什麽?讓惠娘給您做,要不我上館子給您叫去。”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你別打岔,我話還沒說完呢。老話兒說:人活七十古來稀。我都是摸著七十邊兒的人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可我這心裏有一樁心事,想在走之前給了了。”說完,拿眼睛瞧著兒子。


    看肖慕凡沒接老太太的話碴,惠娘趕緊接過來說:“老太太您有什麽事兒隻管吩咐,老爺一準兒給您辦好了。”說著用手悄悄地拽了一下肖慕凡的衣襟兒。


    無奈之下,肖慕凡隻得強笑著說:“您老人家的吩咐兒子哪能不辦呢?您盡管說。”


    肖老太太這才露出了笑容。她吃力地轉動著脖子,左右尋找著:“心茹,心茹呢?快把心茹找來。”


    惠娘趕緊起身,走到門口剛想吩咐人去找,卻看見柳心茹滿臉通紅地躲在門後呢。惠娘的心裏格登一下,突然間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她定了定神,微笑著走上前拉住柳心茹微微發顫的手,把她領到老太太跟前。


    肖老太太疼愛地看著柳心茹,對兒子說:“這丫頭跟了我三年了,見天的陪著我這麽個老太太,把婚事都耽誤了,眼瞅已經二十了,還沒找著婆家,想想怪對不住這孩子的。”


    肖慕凡趕緊接口說:“媽您放心,這事兒我記下了,我一定給心茹找個好婆家。”


    肖老太太盯著兒子的眼睛,歎了口氣說:“兒子,心茹是我娘家表侄女,也算是你的表妹。她爹媽都不在了,也沒個兄弟姐妹,孤苦伶仃一個人,怪可憐見的。以前有我在,凡事兒也有個依靠,要是我走了,她連個娘家人都沒有,嫁到誰家去我也不放心呀!今兒個,當著心茹的麵兒,你答應我,把她收了房,讓她留在咱們家,你們彼此也有個照應。我走了,也就能閉上眼了。”


    柳心茹在一邊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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