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舜才飛跌出去好半晌都爬不起來。


    可是梁二昌和餘大民並沒有過去扶持他。


    這是緊急關頭誰都看得出來不殺文張不但洪放白白喪生郗舜才負傷甚且與文張對敵者誰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們都在拚命。


    拚命想在這稍縱即逝的時機裏格殺文張。


    梁二昌的蜈蚣鞭早已脫手餘大民及時丟給他一柄**鉤;餘大民的**鉤原有一對但被張五、廖六扮鬼嚇得他魂飛魄散**鉤隻剩下一柄一時無及打鑄另外一柄。


    梁二昌手裏的兵器雖不趁手但一鉤在手奮身搏擊配合餘大民的白蠟杆槍攻揉擊要把文張立致於死地。


    他們倆真的是在拚命。


    因為他們知道拚命才可能保住性命。


    可惜。


    可惜他們的武功跟文張相去太遠。


    文張既驚且怒又痛又急他瞎了一隻眼睛痛得他全身都一齊滲出了冷汗。


    痛還不是他所麵臨的最大障礙。


    血水流濺得他一臉都是讓他另一隻眼睛視線模糊不清。


    他看不清楚。正如戚少商失去了一條手臂決不止是失去一條胳臂的不便甚至連自身的平衡都頗受影響。一個人忽然失去了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開合間也會引刺心的痛楚。


    文張幾乎是等於失去了一隻半眼睛。


    更可怕的是恐懼:


    ——無情竟能使暗器!


    ——他既然射了第一枚暗器便能射第二件暗器!


    文張雖痛但仍不亂。


    憑他的武功要應付梁二昌與餘大民的合擊仍綽綽有餘。


    他怕的是無情的暗器。


    他隻怕無情的暗器!


    無情一出手就打瞎了文張一隻眼睛這無疑是粉碎了文張的信心擊毀了文張的定力讓他自知判斷失誤而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他恐怕無情會再向他出暗器。


    他後悔自己還是低估了無情包括太相信了龍涉虛和英綠荷的話太過肯定無情已失去射暗器之力。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反而不是急著要把梁二昌及餘大民放倒而是要他們活著繼續向他動攻擊。


    隻能有活著的人才能夠作為他的掩護。


    他沒有信心躲得掉無情的暗器但他至少可以使無情不敢亂暗器。


    他既負痛心裏又十分恐懼但他的神智在痛楚中仍十分清醒。


    他甚至一麵用“東海水雲袖”法抗住梁二昌及餘大民的撲擊一麵忍痛拔出嵌在眼眶的那一小片三角尖棱。


    ——棱上確是無毒。


    如果有毒他就不能再拖著纏戰冒再大的險也要衝出重圍或向無情進擊活捉他逼他交出解藥可是隻要棱上確然無毒他隻願盡一切力量遠離無情。


    想到他這次縱逃得掉日後也少了一隻眼珠子而臉上有這一道永久的傷痕隻怕升官也難免受點影響想到這裏他內心的痛苦尤甚於**上的痛楚。


    可是他仍鎮定應敵決不亂了陣腳。


    一個人能在此情此境仍不心亂絕對已經算得上是個人物。


    文張本來就是一個人物。


    他經過許多次大難都能重振他不相信自己在這一次就喪在這裏。


    他雖受了傷但唯一畏忌的仍是無情的暗器。


    他經過一段時期的觀察才肯定了無情已沒有能力放射暗器沒想到他這個判斷竟是錯誤的!


    要命的錯誤!


    ——無情竟可以在剛才那麽混亂的情況下射傷了他還幾乎要了他的命!


    ——無情竟仍能放暗器!


    ——這年青人竟這般沉得住氣!


    無情的確是沉得住氣。


    無情真的無法射暗器。


    剛才他隻是按了蕭管上纖巧的機簧一點寒星飛襲文張的印堂。


    但文張避得絕快所以他才不過瞎了一隻眼睛。


    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時機可是文張反應極快而他又要急著救郗舜才畢竟不能把文張一擊格殺。


    ——這就麻煩了。


    ——文張必定更加警惕。


    ——這隻虎牙獅爪的老狐狸任何獵人要殺他都不易何況“獵人”本身已失去了捕獵的能力。


    他這管蕭裏有七十八片精巧細微的機括而且不影響吹奏時的音調但也就是因為太精致、太精巧了所以隻能射三件暗器。


    他已經射了一件暗器。


    第一件暗器最易命中因為文張有防備。


    第一件暗器殺不了他接下來的暗器便不容易傷得了他。


    幸好文張畢竟也受了傷。


    而且還傷得不輕。


    他隻剩下兩件暗器而敵人有四個他不允許自己再失手。


    他自己雖沒有射暗器的能力但一個暗器好手手勁內力還在其次度與技巧還可以用機括補足更重要的是準確性和時機的把握要在刹那間把敵人在一定的距離內命中這就非得要有快而精確的判斷力不可。


    無情在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訓練自己在完全黑暗的大房子裏隔了數十重紙牆上麵隻開了一個絲般的小孔遠處放了一柱點燃的香就憑這一點金紅他便能射出飛針穿過數十重紙孔擊滅香蒂。十一歲的時候他可以在三丈外暗器射下濃密的繁葉叢花裏的一條幼蟲而不驚落一瓣花葉;也可以飛刀削去迎空飛旋的繩翅蒼蠅落地時除了雙翼被削去之外還活生生的。


    很多人不敢接近使暗器的人以為使暗器的人心腸也必歹毒其實這是說不通的用刀的人亦會有好人壞人正如做官也有好人壞人一樣。


    無情的暗器隻用於正途;所以武林中的人都認為他是繼唐


    門之後第一位把暗器推入“明器”的高手。


    凡學任何事物要成為宗師都必須要有天份下苦功而無天份者最多隻能成事但未必能成功。


    無情對暗器極有天份。


    如果這一片三角飛棱如果是從他手上出去而不是從蕭管裏的卡簧裏射出去的話文張現在就必定是個死人。


    文張現在仍能活著就是因為無情還不能親手出暗器。


    這點文張卻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會這般恐懼而梁二昌與餘大民隻怕立即就要死在他的“大韋陀杵”下。


    文張顧忌無情的暗器。


    無情的蕭管裏隻剩下兩件暗器他自己卻不能暗器。


    這兩人一個防著對方的暗器一個卻不敢輕暗器但還有一人的心理也在這頃刻間產生極大的變化不過這點誰也不知。誰也不曉。


    那就是梁二昌。


    梁二昌也是人。


    凡是人總貪圖富貴而且大都怕死。


    他投靠“將軍府”為的便是要活得更好一些而今他為郗舜才拚命也是為了以功勞換重用以重用取富貴。


    可是他一早就知道文張的官階要比郗舜才高而且在他那兒升遷機會較大而他又剛剛現文張的武功要比他們加起來都高出許多。


    梁二昌跟一般平常人一樣他怕死而他又可以說是特別怕死。


    他有四個老婆十一個兒女有的已嫁人娶媳加上有兩棟大樓三處田莊這幾年來他很是積蓄了些錢誰有了這些東西難免都更貪生同時也更怕死。


    剛才要是文張那一份話是向他叱喝的他早已倒戈相向一鞭子把郗舜才打翻了。


    可是文張眼裏並沒有他。


    他隻好拚死。


    拚死才能求活。


    他還要維護郗舜才因為郗舜才仍是他的雇主、他的老板、他的寄望。


    故此洪放一向郗舜才動手他就立即對洪放出手——隻有他心裏對一事再清楚不過:文張用袖子借力把他的蜈蚣鞭刺入洪放的腰脊裏看來他是被迫的並且是不可避免的。


    其實不是。


    他仍可以運功力抗不過一隻膀子則非折不可。


    他不願折臂尤其是在這正需要靠自己實力拚命的時候。


    所以他寧可“誤”殺了洪放。


    洪放一死郗舜才負傷在這一刹裏他甚至想在後掩殺了餘大民然後向文張跪下來求饒隻要文張肯放過他他不借去替文張殺掉三劍僮、活抓唐二娘任憑文張處置。


    不過在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之前一縷暗器呼嘯而過擊中了文張。


    文張血流披臉。


    ——原來無情仍能暗器!


    梁二昌立即精神抖擻狠命搶攻文張一方麵他知道有無情的暗器照應著自是什麽都不怕;另一方麵也正慶幸自己並沒有一時糊塗幹出殺主投敵的事來否則無情的暗器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跟文張一樣都忘了一個要點:


    ——要是無情的暗器真能放自如又怎麽忍心讓三劍僮頻遇凶險又如何眼見洪放身亡仍沉得住氣?


    不過剛才的事對於梁二昌而言無疑是在全忠盡義與賣友求生間打了一個轉回來。


    他決定還是要“為主殺敵”。


    其實人生有很多時候都會在良善與邪惡間徘徊在正義與罪惡間作抉擇一切細微的變化刹那間的決定都有可能會改變了這個人和這局麵的一切。一個人的變化往往是不由自主的;一個人的不變可能也身不由己。


    文張不求取勝隻求不敗隻要仍在纏戰無情的暗器就絕不容易傷得著他。


    雖是有這種想法文張心裏仍覺恐懼。因為剛才無情暗器射中他一隻眼睛時也是在人影交錯、倏分倏合的劇烈交戰中。


    無情仍然準確地傷了他。


    他這次雖有防備但卻無信心。


    就在這時候戰局上有了一個突然的變化:


    唐晚詞手上的短刀被舒自繡的鉤鐮刀砸飛。


    唐晚詞卻極快的擊中了英綠荷一掌。


    原本唐晚詞手中刀被震飛應是盡落下風、更增凶險才是但英綠荷反而遭了她一擊那是因為唐晚同早已準備自己的兵刃保不住了甚至自度難逃毒手所以早已蓄意拚著兵器脫手、敵人得意之際出一道殺手傷了英綠荷。


    英綠荷傷退。


    唐晚詞退了三步忽也搖搖欲墜。


    英綠荷顯然已作出反擊唐晚詞也著了道兒看來還傷得不輕。


    舒自繡已掩撲過去。


    他一向都是文張的親信也是好幫手;像文張這麽一個一向都懂得把握時機的人他的得力手下也決不會任由良機錯失的。


    舒自繡也覺得唐晚詞好美。


    所以他的鐮刀是揮了出去但並不是要一刀殺了唐二娘唐晚詞如果著了他這一刀肯定不會死隻是一對腳就成了廢腿舒自繡就是喜歡這樣子。


    他喜歡把不聽憑他擺布的女子廢了筋脈後任憑他淫辱唐晚詞畢竟不是元凶文張很可能會把她分配給他他自覺自己為文大人立了不少汗馬功。


    何況唐晚詞又那麽美豔;他在第一次遇到她之後念念不忘的不是同伴酈其之死而是這豔辣女子的音容。


    舒自繡鐮刀揮出。


    他眼前已可想像得出這女子哀婉倒地的情形。


    沒料倒地的不是唐晚詞。


    而是他自己。


    舒自繡倒地而歿。


    他的眉心被一箭穿過沒羽箭長七寸三分剛好自他後腦穿了出去。


    無情不得不出第二件暗器。


    然而他的暗器隻剩下最後一件了。


    這最後一件暗器己絕對不能失手而且要是這暗器還不能把局麵扳過來恐怕局麵就要永遠扳不過來了。


    無情神色依然鎮定冷漠但他鼻尖已滲出了汗珠。


    ——這些人的性命還有他自己的存亡全寄望於蕭孔裏最後一枚暗器上。


    偏偏他知道第三枚暗器是份量最輕的一件。


    那是一口針。


    這細細的一管蕭定不能藏得住大多或太重的暗器。


    蕭管一共隻有三件暗器:飛棱、沒翎箭和針。


    針長兩寸三分。


    針的份量最輕。


    針至多隻能傷人不易殺人。


    除非那針上染有劇毒或射入血脈順血攻心才能致人於死命。


    無情的暗器從不沾毒這口細針也不例外。


    就在這時候文張突然動了最狠烈的攻勢。


    無情一分心射殺舒自繡之際梁二昌的頭顱忽然裂了。


    文張的“大韋陀杵”震退了餘大民“大力金剛拳”擊殺了梁二昌揉身撲擊郗舜才。


    他決定要把郗舜才作人質讓他可以有所挾持而求退走。


    ——郗舜才好歹是個將軍。


    ——無情決不能不有所顧忌。


    文張不知道無情手上蕭管裏的暗器隻剩下了一件他隻知道這是個活命的好機會。


    他決意要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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