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蘭州大戰,牽動了整個熙河路。


    章越雖離任了熙河路,但是他仍主導實行兩大政策。


    一個是引入棉花及紡織業,對熙河路百姓鼓勵種植棉花,並實行統銷統購的政策,同時在秦州建立最大的棉紡織工業。


    另一個是實行對整個熙河路的鹽井,礦山的壟斷,從土豪手裏回收。


    二程之中的程顥是做過官的,他與弟弟程頤不同。他是頗通經世致用之學的。


    從待人接物而言,程顥也比程頤來得變通。


    曆史上宋明理學雖說是二程,但其實是從程頤,朱熹這一係傳下來,若程顥活得再長一些,可能理學中經世致用的部分會比後世多一些。


    二程開創的洛學,程顥在嵩山講學時高度稱讚了章越治熙河路,拿之與曆史上諸葛亮治蜀相媲美。


    其中對棉花實行統銷統購,似諸葛亮治蜀時,對蜀國的硬通貨蜀錦進行統銷統購。


    而對鹽鐵專營的壟斷,似諸葛亮設司金中郎將,司鹽校尉將礦業鹽業收歸國用,作為北伐軍費。


    但又不同之處。


    章越對整個熙河路的棉花,糧食實行統購統銷,朝廷收購之後,放在交引所上進行期貨交易。


    朝廷賺取從百姓至商人之間的差價利潤。


    對棉花紡出的‘貝吉布’,章越卻不官營。


    熙河路蕃部手中礦山和鹽井,章越實行你三我七的政策,由朝廷出資金出技術出人工,而當地豪族什麽都不用幹,一年得利比自己幹得還多。


    盡管熙河路現在還要朝廷每年近兩百萬貫的補貼,但百姓,蕃部首領,漢民稱便。


    百姓雖說田利棉花的利潤大多被朝廷賺走了。


    但從古至今老百姓對穩定收入的需求壓倒一切。讓大部分人來選,旱澇保收肯定勝過一年吃幹一年吃稀。


    朝廷也以此避免商人收糧收棉時的盤剝。


    而紡織商人從交引所裏購買籽棉,也杜絕了直接從朝廷手中購買的弊端。


    交引所對收購來的糧食,棉花要進行審查,對棉花的質量製定標準,如果棉花質量不好或特別好,在實際交割之中就要進行升水和貼水。


    否則商家是有權不收的。


    交引所的利潤在於期貨交易和期貨交割的手續費,所以對期貨質量肯定是嚴格審查的。


    這是一個國有經濟和市場經濟融合的完美辦法。


    對棉花,礦山,鹽井實行生產資料的壟斷,既便利了百姓,也控製了商人。而不對貝吉布實行官辦,也是對於投資風險資金的回報。


    種植棉花和生產出一匹貝吉布難度是不一樣的,後者需要大量資金的投入和對生產細節的把控。


    紡織業剛興起時,秦州甚至整個陝西路棉紡織業有上百家。經過五年,倒閉破產的超過五十家。


    除了剩餘價值,要把商人的風險係數也算進去。


    期間章越對熙河路完全可以辦到自收自支,不要朝廷每年兩百多萬貫的撥款。但章越對官家一而再再而三要利潤的要求,同時對舊黨熙河路勞師靡費的抨擊一概置之不理。


    章越甚至還發行新股從民間籌錢為熙河路軍費。


    有句話說得好,生意人隻賺取有限的利潤,暴利是不能長久的。


    任何事都有一弊一利,沉溺於此容易陷入虛無之說。


    隻有以道統之,任何的術在道之下才有意義。


    正因為有些錢省了以後要出大問題,章越寧頂著壓力讓朝廷貼錢,也要將賺的錢分至地方和百姓身上。


    在熙寧元年王韶立通遠軍時,不過漢軍數千,熟蕃萬餘戶。而到了元豐二年,熙河路漢人已多達十萬戶以上,已編戶的熟蕃三十多萬戶,散居山穀的生蕃近百萬戶。


    連文彥博聽說過後,都評價了一句‘熙河路大治’。


    而戰役的勝負,往往取決地民心之向背。


    ……


    當李憲,王厚率三萬餘熙河路兵馬遠遠抵至龕穀時,見到梁乙埋號稱八十萬大軍圍城,也是一籌莫展。


    他們派小校駕舟至黃河上遊查看蘭州軍情,眼見蘭州被包圍得水泄不通,西夏軍日夜攻打的景象對方隻是遠遠望了一眼,即嚇得飛速回來報信。


    李憲,王厚對視一眼,黨項兵力不僅可以圍城,打援也是綽綽有餘,難道鳴沙城之役要在蘭州城下重演嗎?


    二人心急如焚地等到了第五日。


    趙思忠(木征),包順(俞龍珂)已是帶著蕃兵趕來增援了。


    李憲,王厚大喜趕到山頭上了望,但見漫山遍野兵馬,從四麵匯至。


    其中有扛槍負弓,臉上刺字的熟蕃的弓手,還有騎馬裸身的生蕃部落兵。生蕃兵馬良莠不齊,偏是數量極多。


    李憲,王厚又驚又喜,下山迎接。


    王厚隨王韶從征,在熙河路十幾年,與蕃部首領都是相熟。


    他與一名四十餘歲的獨臂蕃部首領以蕃語言語道:“柯穆你怎到此,上次征鬼章時,你不是斷了手嗎?”


    對方笑著道:“俺不能上陣,但還有兒子啊,這次帶著俺五個兒子,他們個個都是好兒郎!”


    “來與王將軍見禮!”


    柯穆身後五名高大雄壯的蕃部青年上前給王厚見禮,王厚見了大喜一一扶起,並給每人送了見麵禮。


    王厚看著山穀裏齊頭並進的兵馬,當年章越征鬼章之後,這一幕已許久沒出現過了。


    不少熟悉的蕃將都是一一向王厚見禮,當年這些將領不少都是隨著章越打過鬼章,木征的,也有隨著鬼章,木征打過宋軍。


    但是這一次皆化敵為友,昔日恩怨都算了。有些蕃部首領用著宋人的器物,也學習宋朝典章服飾,但對他們而言愛大宋是生活,反大宋是工作。


    現在皆接受宋軍發布動員令,如百川匯海般抵至蘭州城下。


    到了蘭州圍城十日,青唐蕃部動員了三十萬餘,大大小小營帳半圍著蘭州而建。


    沿著洮河各種帳包仿佛是一夜冒出來般,青壯忙著搭建營寨,婦孺負責砍柴取水喂馬。到了夜裏,整個洮河兩岸都是火光衝天。


    梁乙埋號稱八十萬大軍,到底有多少還要打個問號,不過整個熙河路蕃部動員起來是真有三十萬。


    這還不算上李憲,王厚本部宋軍。


    也不算董氈也從青唐城方向派來了溫溪心所率的五萬援軍,還有洮州岷州湟州等不少蕃跨山跨河跨州而至,隻因路程遙遠尚在半路上。


    往蘭州兵馬所行進之處,百姓們扶老攜幼,壺漿簞食以迎王師。


    而在熙州,河州,鞏州後方的商人百姓們則是踴躍募捐,出錢出力,商人自發地用自己的騾馬大車組織運輸,將糧秣輜重一車一車地運抵蘭州前線。


    民眾的支持和擁護竟達到這個地步,也不得不說是拜黨項軍名聲太壞所賜。


    熙寧八年,梁乙埋與章楶大戰於洮水,將數州燒成了白地。


    漢人來了教蕃人種田種棉,營造橋梁道路,開發礦山鹽井,蕃部上下百姓都是稱便,好容易才有今日這個局麵,而黨項人來了隻有燒殺搶掠,想憑此征服熙河路。


    正應了那句話‘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漢軍動員的號令一至,萬民景從,響應如雲。妻兒們置辦好幹糧,蕃部弓手抄起武器便上路。連各個寺廟僧眾也不修行了,為沿途的士卒們念經祈福。


    看著動員之後,一時聚集這麽多兵馬,連李憲本人都驚惶失措,大大出乎意料。他可沒指揮過幾十萬兵馬。


    指揮大兵團作戰,可是個技術活。


    李憲辦不到,王厚也辦不到,甚至章楶來了也辦不到。


    望著帳內帳外集體請戰的眾將及各部首領,李憲感動得熱淚盈眶,對王厚等眾將道:“這都是章丞相當年種下的恩德啊!”


    王厚雖知這些兵馬大多是烏合之眾,但還是點點頭道:“這便是王道啊!”


    青唐蕃部兵馬極多,也不好約束。有些蕃部看己方人多勢眾,又兼與黨項私下多有世仇。


    他們不得李憲號令,已是與蘭州外圍的黨項軍打了起來。


    數場遭遇戰,突襲戰下來,黨項諸部也是驚呼這些青唐蕃部……這些當年的手下敗將,什麽時候也這麽能打。


    進入四月後,整個熙河路下著細蒙蒙的春雨,八十萬黨項重重圍困著蘭州城,而在黨項軍外頭多達三十萬的宋軍又圍著黨項軍進攻,無數兵馬穿梭在山林,穀地之中,向駐紮在山頭,隘口的黨項軍搏殺。


    而李憲命王厚率著一萬精兵從下遊渡口渡過了黃河,切斷了從興州至蘭州的糧道。


    ……


    蘭州城下。


    梁乙埋聽說宋軍調集了三十多萬青唐兵馬進攻蘭州外圍並不太在意。


    可是聽到王厚渡過黃河,威脅糧草才有些慌張。


    每次黨項點集,下麵部落都是自帶武器幹糧出征,吃完了便要就地搶糧,但圍城十幾日,糧草剩下不多了。


    但蘭州城依舊堅不可摧,反是黨項軍這些日子損兵折將,在城下伏屍處處。


    前些日子攻城,反而遭到宋軍‘霹靂炮’出其不意的襲擊。


    宋將將火藥之物放在容器裏,用炮石投射而出,在攻城的黨項軍中造成了爆炸和燃燒,其餘黨項軍見此一幕驚恐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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