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頓堅城之下乃兵家大忌。


    西夏眾將知道熙河路蕃部動員了三十萬兵馬後,紛紛向梁乙埋進言後撤。


    西夏眾將議事,仍保留著部落首領議事製的風格。


    不設交椅,梁乙埋和眾將們席地而坐。眾人傳遞著好大一塊的羊肉,用小刀輪流切割分食,以往吃完後還要歃血為盟,次日共同進兵。


    不過現在黨項初步完成了中央集權,軍事決定權幾乎掌握在梁乙埋一人之手。


    所以歃血為盟的一套就省了。


    不過部落合議的製度,仍是有所保留。


    在部落合議製上,諸部族首領盡管懾於梁乙埋的淫威,但仍是保留著草原民族直率的議事風格,輪流向對方建言撤兵。


    梁乙埋看了一眼帳外的蘭州城陷入沉思。


    他心想複製鳴沙城之戰的勝利。對宋戰爭的勝利可以鞏固對內的統治,壓製國內反對派,這是將一盤散沙的黨項聚攏起來。


    若是失敗,則顏麵掃地。


    上一次他在洮水被章楶殺得大敗,迫於國內壓力,讓李秉常親政。


    梁乙埋思量再三,決定還是盡可能尊重軍事皿煮。他將刀插在大肉上,然後向眾將許諾,使出渾身解數再攻三日的城,不成即退兵。


    ……


    蘭州城內。


    李浩,王文鬱經過多年的交戰,早知道黨項實力並非小覷,


    從軍工而論,黨項的刀、劍、鎧甲的製作都勝過宋軍,西夏劍和西夏馬都是天下第一,甚至連宋軍引以為豪的神臂弓,也是向黨項偷師學來的。


    黨項鎧甲遠勝過宋軍,其瘊子甲,史稱‘皆冷鍛而成,堅滑光瑩’。


    韓琦當年督師涇原路,拿出一副黨項的瘊子甲命人勁弩射之,五十步以上不能射透(此物是用冷鍛技術打造,宋朝還沒學會)。


    這副鎧甲直接使陌刀和唐刀退出了曆史舞台,唯有神臂弓和重斧,才能對西夏鐵鷂子,女真鐵浮屠造成威脅。


    而西軍背嵬軍的‘背嵬’二字也是黨項語,是西軍學習模仿黨項兵製建立的(中興四將大多出自西軍,也采取了如此稱呼建立背嵬)。


    黨項還有旋風炮。


    西夏對軍工的重視,遠勝過宋朝,當年宋朝使者出使李元昊時,就聽到其宮殿旁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鐵聲。


    相反宋朝的軍器監則是一言難盡。


    這一次鄜延路爆出的弊案一半與軍械貪墨相關。


    而京師的軍器監經呂惠卿、章越和沈括先後改革後,以往的弊風才有所改善。而之前章越,呂惠卿在軍器監查出弊案,將良弓改作弊弓私下拆卸賣錢。


    此案雖懲罰了數人,但再往下麵繼續查便被官家打住了。


    李浩,王文鬱看著城下雲集的黨項軍,臉色都有些難看。


    “西賊這回是玩真的了。”


    “連鐵鷂子都動了。”


    李浩和王文鬱相視一眼。


    “刺史在想什麽?”


    “我想在汴京內城的興道坊安個宅子。”


    王文鬱道:“聽說那是大章經略相公和小章經略相公住的地方,一寸土一寸金!”


    李浩道:“是啊,此戰勝了,我親自問天子奏請,死球了就算了!你呢?”


    王文鬱笑道:“俺沒你這般野心,在秦州城有個大宅子便好了。”


    李浩等人看去蘭州城城西比昨日又多了十幾個炮位,而諸多甲士蝟集之處,正是梁乙埋等幾十名黨項大將的所在。


    這等背嵬親軍都背負著大盾。


    王文鬱眼簾一開一闔道:“梁乙埋今日要攻城東,容我去一趟。”


    李浩道:“且去!”


    王文鬱帶著親軍前往城東望樓上駐紮,檑木,滾石,油鍋及三弓床弩皆準備停當。


    這三弓床弩乃宋軍大殺器,前兩條弩臂正裝,後一條弩臂反裝,箭矢如槍,眼見黨項兵攻城,城頭上發出哢哢的絞盤轉動聲。


    這是十幾名宋軍在為這三弓床弩上弦。


    這是當年擊殺契丹大將蕭達凜的利器,這三弓床弩射在身上,就算穿了三層瘊子甲也是無用。


    因為知道蘭州的重要性,所以軍器監及秦鳳路轉運使都是將最好的武器往蘭州堆。這半年多少資源堆積在這彈丸之地。


    重弩緩緩上弦聲令人聽得牙齒發軟,隨即黨項陣中響起了隆隆鼓聲,頭幾次時士卒們都是額頭滲汗,而今隻剩下麻木。


    攻城之前,黨項自梁乙埋以下皆進行了祭禮,巫祝用艾草燒羊胛骨後,斷得了進兵吉凶的預示。


    之後將這幾日攻城不利的數名部族首領闔將領捆在木柱上,梁乙埋與眾將搭箭射之,將對方射成刺蝟。


    而宋軍這邊也是僧侶登上城牆,為士卒們誦經。


    黨項軍這邊上陣的士卒也是默誦起了經文。


    旋即黨項軍在戰鼓的催動下向蘭州城發動進攻,城下的炮石先向城頭傾斜了一番石彈,之後士卒以散兵線扛著雲梯,土袋向城牆下衝鋒。


    這一次梁乙埋派上了前幾日攻城沒有上的生力軍,這些都是梁乙埋的心腹部族。


    須知前些日子攻城的,不少都是被抓獲來的宋人俘虜或背叛過黨項的部族,這些人都由擒生軍抓拿來。或是蘭州一線與宋人有貿易來的部族,新附部族及投降的宋人。


    前者本就是光明正大的送死,後者則需用幾乎自殺的方式來向梁乙埋繳納投名狀,否則就是綁在木柱上被射死。


    宋軍也樂意將殺死這些人報作傷亡數字以換取戰功,這些都是兩家心照不宣的事。至於朝廷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所以蘭州攻城頭兩日,黨項軍好似傷亡了近兩萬人馬,但其筋骨未動。


    但今日換上了心腹部族,攻城的兵馬看到了在陣前因攻城不利而被射殺的黨項將領後,這些士卒們渾不畏死地向城頭發動衝擊。


    今日黨項軍集中攻進東城牆,這也是這些日子他們攻擊最猛烈的地方。


    前日梁乙埋換上了擒生軍衝擊城牆。這些擒生軍既是部落兵,又不是部落兵。這些都是黨項從各部落中臨時抽取的精銳,直接由領兵大將指揮。


    上陣前抓獲敵軍俘虜,作為驅役之用,上陣時作為督戰隊使用。


    梁乙埋征宋之目的,也在於此。


    每征服一個部族或新得降人,便用擒生軍驅役他們作為前鋒,要麽戰死於城下,要麽殺敗宋軍。


    隻要戰勝宋軍這些新附部族就成為第二線,而新的征服者成為前鋒。


    隻要能一直贏下去,黨項的優勢猶如滾雪球越來越大,後來的女真和蒙古崛起,都是借鑒了這一方式。


    當新附之人不夠時,前日梁乙埋隻好用擒生軍直接攻擊了東城牆,結果一定程度上撼動了蘭州城。


    今日這裏將再度成為攻守雙方的焦點。


    梁乙埋在此先投入擒生軍和親附的部族,而最精銳禦園六班直和宿衛軍依舊不動,這是用來監視鎮壓其餘各部的兵馬。


    黨項軍軍事工藝非常發達,攻城手段並不落後,除了炮石,潑喜炮,還有鵝車,編橋,雲梯等等,還有挖牆掘進的辦法。


    黨項的炮石先是砸向城頭,其炮石大的如鬥,小得如潑喜炮大如拳。為了防禦炮石,宋軍在城頭上覆蓋了裝著糠的布袋,濕馬糞以及網子。


    隨著一輪炮石轟擊過後,鵝車被推出。


    擒生軍一開始衝鋒都被宋軍神臂弓射退,而黨項的炮石也對宋軍造成一定傷亡,特別宋軍一處床弩被炮石直接命中。


    一處城牆被削平,數名宋軍與橫飛的碎磚一起從城頭上墜落。


    見此擒生軍士氣大振,箭矢如雨點一般朝城櫓上射去。


    黨項的弓又勁又利,城櫓頓時插滿了箭矢,甚至連城碟上的磚都被箭矢削去一塊。


    在箭矢掩護下,前線的黨項兵再度覆著生牛皮鐵皮遞近城下掘牆,城頭上宋軍潑下熱油和檑木,將城下黨項兵砸得七葷八素的。


    蘭州城中旋即又調了一百神臂弓手上牆。蘭州城內的百姓也知一旦城破必然無幸,都忙著搬運土石和箭矢,救治傷員。


    連王文鬱的兩個小妾也加入其中,其中一人還大著肚子。


    不久三輛鵝車低近城牆。鵝車裏麵藏兵,等到推進至城頭,鵝嘴就會搭在城牆上。藏在鵝車裏麵的兵卒發了一聲喊殺至城頭,與宋軍廝殺。


    這等鵝車不懼箭石,甚至床弩都射不透,每至一處城牆便給宋軍帶來極大麻煩。


    遠處還有十餘輛鵝車正緩緩推來,王文鬱見此大喊道:“霹靂炮呢?給俺砸去!”


    城牆下的數名宋軍士卒,當即齊齊拉拽炮繩,裝滿火藥的炮石瞬間飛射而出。


    霹靂彈在黨項軍的鵝車附近砸開,所波及之處蔓延成了一片火海,著了火的黨項在火海撲騰翻滾。


    一架又一架的鵝車被霹靂炮的火彈焚毀,偶爾有抵近的也被宋軍用大石砸塌。


    城頭又擲下包裹著鐵釘拍木,從雲梯攀上的黨項兵被砸到了一片。


    見士卒臨陣退縮,數名黨項將領騎馬上前驅趕,見拔刀就砍,阻止他們作退兵下來。


    而在霹靂炮更遠處,十餘名宋軍拽動巨大的炮石。炮石一口氣飛躍了幾十丈,正好砸中其中一名拔刀呼喝的黨項將領。


    這名頭戴著紅結緩手執月牙鏟氈盔的將領腦瓜子在巨石麵前如同紙糊的一般,對方被砸到一刻,左右幾十背嵬哭爹般大嚎一聲搶上。


    王文鬱見此拍腿大笑道:“痛快!又殺一黨項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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