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人群朝靖安堡城牆湧來,包衣奴才們在人群後麵鼓噪著,揮舞順刀劈砍那些落在最後麵的難民。


    難民們頭頂著稀疏的箭雨,慌不擇路的往壕溝跑來,他們身材瘦弱(強壯者已被編入包衣),腳步蹣跚,很多人倒下後便被無數雙腳踩入泥土,再無站不起來。


    好不容易衝到壕溝前的人們,將手中石頭扔進溝中,有人剛轉身便被城頭弓箭射中,身子從陡峭的溝邊滾落下去,堪堪滑入溝中,濺起一片水花,無聲無息,成為填壕的一部分。


    填壕大軍往返不絕,源源不斷將石頭、土塊扔入溝中,盡管城頭明軍不斷射箭,奈何人數太多,原本不寬的壕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難民們填平。


    “雲梯準備!盾車準備!攻擊墩台!”


    薩爾滸戰後,後金軍攻擊這樣的屯堡,根本不需要登城,不需要準備雲梯盾車,更不需要什麽填壕,隻要勇士們圍著墩堡轉一圈,堡內明軍便已心驚膽寒,放下吊橋投降了。


    費英武猜想,對麵這支明軍大概也知道墩台被攻克後,自己是什麽下場,所以才如此抵死抵抗。


    哪怕現在壕溝已經被填平,堡內明軍還在繼續頑抗。


    費英武望著墩台上飄揚的兩杆大旗,發誓等攻下這個墩台,定要將堡內明軍全部淩遲處死。


    “狼牙拍準備!灰瓶準備!金湯準備,韃子盾車要來了!”


    各營把總在墩台上大聲喊叫,垛口弓箭手已經傷亡殆盡,完全被對麵後金弓手壓製。


    堡內為數不多的火銃手隱蔽在垛口後麵,按照作戰計劃,他們將在真夷戰兵登城時突然出現,給雲梯上的韃子以重大殺傷。


    墩台後麵隱藏著兩門佛朗機沉寂無聲,開戰後一直藏在這裏。


    這是靖安堡的唯一火力,明軍準備用它轟擊建奴密集軍陣,現在時機還未成熟,所以一直沒有暴露。


    李克泰、金應河走在靖安堡墩台上,兩人望向正越過壕溝衝來的包衣阿哈,臉上露出不安之色。


    壕溝後麵挖掘的陷坑發揮了作用,衝在最前麵的包衣被鋒利的竹簽紮死,更多的人則被鐵蒺藜刺中,他們裝備簡陋,很多人連鞋子都沒有,鋒利的鐵蒺藜將他們腳背刺穿,暗紅色的血液浸染遼東大地。


    “奴賊人數眾多,守城器具有限,守備大人還把火炮拉到了開原,不知還能抵擋多久?”


    李克泰望著下麵潮水般湧來的包衣阿哈,憂心忡忡。


    這位鐵嶺副將,自願來到靖安堡守衛,他與金應河一起,率領三千人馬,計劃將後金軍阻擋在開原以南,為明軍主力加固開原城防贏得時間。


    金應河第一次意識到到自己可能戰死在明國,再也不能回到漢城。


    他知道,鑲藍旗這次是為複仇而來,氣勢洶洶,真夷戰甲還沒出動,隻是眼前這些包衣阿哈,便給人一種窒息的壓迫感。


    “李將軍,我在沈陽時,便聽守備大人說過你的大名,鎮守鐵嶺十年,蒙古建奴不敢扣關,連經略大人都誇將軍勇武過人,忠勇可嘉,是難得一遇的將才,這次有將軍輔佐,奴賊定然喪膽!”


    李克泰微微一笑,眼前這個朝鮮人明顯太過樂觀。


    “能多殺建奴便好,能守便守,守不住便罷了!”


    金應河抬頭詫異望向這位遼鎮副將,若是靖安堡有失,開原便要直麵建奴了。


    伴隨包衣阿哈開始推著盾車攻擊墩台,一隊隊遼鎮壯丁也登上了城牆。


    他們在墩台上架起一口口大鍋,鍋內混合著汙水糞便,柴火在鍋下熊熊燃燒,很快地,一鍋鍋金汁被煮沸。


    金應河捂著鼻子走過墩台,天朝守城計策之完備,讓他今日大開眼界。


    此時箭樓上的明軍弓手已經傷亡殆盡,失去壓製的包衣兵很快推進到城牆下麵。


    戰意高昂的包衣手持重刀、長槍,跟在撞車、分韞車後麵,一邊躲避墩台上扔下來的石塊,一邊用弓箭向上麵還擊。


    幾十張梯子搭在城牆上,包衣中悍勇者,咬著順刀蹬蹬往墩台上攀登。


    梯子下麵的包衣大聲喊叫,用順刀敲擊盾牌,發出整齊有力的響聲。


    費英武望著即將攻上城頭的包衣阿哈,臉上露出得意之色,轉身對一名巴牙剌道:


    “早就說過,對付劉招孫,鑲藍旗就夠了,大汗非要讓其他四旗過來摻和,讓勇士們不要射箭了,等包衣登上城頭,衝進去活捉劉招孫!”


    如果這次能逮到劉招孫,非扒了他皮不可。


    “和碩貝勒,快看!!”


    巴牙剌剛要張口附和一句,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淒厲慘嚎。


    隻見明軍墩台上忽然潑下來一片金黃色的東西,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正在攀登城牆的包衣阿哈被潑中,立即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他們很多人沒有攜帶盾牌,此刻全身冒煙,翻滾著從梯子上摔下。


    隱蔽在垛口後麵的火銃手,舉起火銃對亂成一片的包衣射擊,伴隨劈裏啪啦的銃響,墩台很快被煙霧籠罩。


    對麵後金兵射來一些毫無準頭的輕箭,其中很多都射在了包衣阿哈身上。


    “告訴主子,別射箭!咱們的人還在雲梯上!”


    曹忠清運氣爆棚,沒有參與第一波攻城,而是站在雲梯下麵呐喊助威,明軍金汁潑下來時,他及時躲開,明軍火銃響起時,他已經躲到了壕溝後麵。


    主子們當然不會因為幾個包衣阿哈的性命,而放棄殺傷明軍火銃手的大好機會。


    回應曹忠清的,是一波更密集的箭雨。


    煙霧散去,幸存的包衣奴才們來不及慶幸,一桶桶桐油從墩堡上傾瀉而下,下麵的包衣無處躲閃,頭上身上都被澆滿桐油。


    費英武和那巴牙剌相互看了眼,兩個女真人臉色鐵青,大汗當初攻打清河,也沒見明軍抵抗如此頑強。


    火把從垛口扔下,城下頓時化作一片火海,包衣奴才像闖入火堆的老鼠,四處亂竄,很多人全身被火焰包裹,後腦勺上金錢鼠尾辮吐著火舌,看起來頗為恐怖。


    一些慌不擇路的包衣阿哈,情急之下,掉頭衝向壕溝後督戰的真夷甲兵,旋即被他們的主子用重刀長槍殺死。


    費英武咬牙切齒,剛才這番火攻,包衣至少又傷亡過一百多人,連攻城的雲梯和盾車都被明軍燒毀,周圍可以砍伐的樹木都被明軍砍光了,想要再次組織這樣的進攻,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幸存的包衣被眼前這地獄般的場景嚇住,發瘋似的往後逃去,他們中大多數還沒逃回便被主子被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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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忠清越過熊熊燃燒的盾車,怒不可遏望向墩台上的明軍,大聲喊叫:


    “主子,放箭!射死這些明狗!”


    片刻之後,箭雨再次覆蓋明軍墩台,三輪箭雨過後,墩台上明軍火銃手幾乎全部被射死,有些人身上被插滿十幾支箭羽,頂死在垛口上。


    在二貝勒阿敏的催促下,佛朗機炮終於來了。


    曹忠清和一百多個幸存包衣,推著十二門弗朗機炮,緩緩向靖安堡推進。


    包衣不停將擋在前麵的屍體挪開,為火炮前行掃清障礙。


    “等會兒開炮,打死你們這南蠻子!”


    順著曹忠清位置朝前方望去,可以看見墩台上殘存的明軍銃手正在填裝火銃,還有些中箭受傷的遼民壯丁在地上亂爬,隱約能聽見他們慘叫。


    曹忠清顧不得擦掉額頭汗珠,對城頭那些遼民惡狠狠道:


    “吃裏扒外的東西,不幫著打南蠻子,還要和大金為敵,老子等會轟死你們!”


    曹忠清說罷,轉身對身邊幾個推炮的包衣吼道:


    “你們幾個懶狗,快些推!耽誤了主子大事,老子剮了你!”


    那幾個包衣抬頭瞪曹忠清一眼,其中一個身材粗壯的,索性將手從炮車上挪開,走到曹忠清麵前,和他對視,臉上橫肉微微抖動。


    “怎的?老子說錯了?”


    曹忠清猛地拔出順刀,等那包衣再上前一步,便要結果他性命。


    這時候,後陣上來一名鑲藍旗馬兵,他本是塘馬,要給主子傳遞軍情,見這兩個包衣不好好幹活,打馬過來,揮鞭狠狠打在曹忠清臉上:


    “狗奴才,再敢偷懶,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曹忠清突然被主子打了一鞭子,心裏頗為委屈,隻是抱著臉,臉上賠笑。


    正在這時,前麵一架弗朗機炮已經就位,越過壕溝,來到距離墩台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一隊明軍投降炮手組成的後金炮兵,從後陣匆匆趕來,在弗朗機炮前一陣比比劃劃,最後炮手點燃了引線。


    轟隆一聲巨響,墩台像是被巨人撞了一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搖晃起來,墩台箭樓上幸存的明軍,如落葉般紛紛墜落。


    接著,其他幾門佛朗機也相繼響起,木製箭樓被炮彈打的劈裏啪啦,木屑橫飛,那些一時未死的明軍被迸飛的木屑擊中,全身如同刺蝟,在地上痛苦的掙紮扭動。


    幾個頑抗的明軍,終於精神崩潰,丟下鳥銃、弓箭,直接從箭樓上跳下去,摔斷雙腿,在地上哀嚎。


    前排包衣兵如同打了雞血般,抬起地上還沒有燃燒的雲梯,直接搭在箭樓上,三步兩步便爬了上去,他們揮舞重刀長槍,在磚石瓦礫間走動,將那些沒有死透的明軍全部砍死。


    一隊包衣從城牆下攀援而下,從裏麵將吊橋放下。


    費英武望著墩台上升起的鑲藍旗大旗,揚鞭指向西北,對他身後的六千真夷戰兵,命令道:


    “進城!大汗有令,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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