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應乾起身走向屋外,工坊門口把守的衛兵已經消失不見,街道上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奔跑的人影。


    流賊開始攻城後,京師各衙門中的守衛便被派出協助戰兵守城,王恭廠距離廣安門不過半裏路,火藥庫裏的守衛甚至青壯工匠,都登上廣安門城牆,煮糞汁撒石灰。


    開原戰兵不過四萬,分攤下來鎮守九門,兵力已是捉襟見肘,而且還要留下上萬人馬作為預備隊,在城破後繼續巷戰,所以除了永定門,其他各門守軍兵力嚴重不足,隻得用各衙門衛兵、鎮撫兵和城中壯丁補充。


    好在流賊這兩天的攻擊重心都在永定門方向,對其他幾座城門多是以佯攻為主,並沒有全力攻打。


    康應乾抄手垂頭,快步走在廣安門大街上,擱在往日,他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後擁,氣派十足,然而失勢以後,劉招孫原先配給老康的衛兵讓楊鎬給撤了,康應乾現在走到那裏都是獨來獨往,開原上下對這個失勢的老頭也沒什麽提防,更別說派人來監視康應乾。


    街道上熙熙攘攘,繁忙而不顯淩亂,不時有扛著的火器的輔兵從康應乾身邊跑過,康應乾低著頭,身上穿著青灰色的工坊製服,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身形佝僂的老工匠。


    “快!快!把火藥搬上城去,賊人朝廣安門來了!”


    “賊人要攻城了!”


    四周響起鎮撫兵軍官陣陣嘶吼,他們一邊大叫,一邊指揮壯丁和輔兵將火器和火藥搬上城頭。


    兩個輔兵拖著門四磅步兵炮,快速朝廣安門跑去,車輪轆轆而來,康應乾連忙閃到一邊,另一個輔兵抱著鐵球跟了上去。


    三個輔兵一路跑到廣安門城牆根下,等在那裏的炮兵立即將步兵炮拆開,用吊籃將炮筒炮架分別吊上城頭,城外隱隱傳來海嘯般的呐喊聲,不知流賊這次派來多少人馬攻城。


    廣安門周圍,一些民房被流賊的神火飛鴉點燃,冒著縷縷青煙,一隊輔兵帶著百姓在救火,旁邊的城牆上,炮兵開始給火炮裝填彈藥,上千支神火飛鴉已經全部豎起,如刀劍刺空,靜靜等待發射。


    神火飛鴉前麵,一隊壯丁忙著劈柴燒火,他們在垛口後麵燃起一堆堆大火,火上懸掛著十幾口盛滿糞汁的大鐵鍋,大鐵鍋裏咕嘟嘟冒著熱氣,摻雜著石灰水的糞汁已經開始沸騰,寒風吹過,甕城上下散發出及其古怪的惡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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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蜷縮在廣安門甕城城門旁的溝渠裏,神情呆滯的打量著這座陷入重圍的孤城,對周圍忙忙碌碌的士兵壯丁熟視無睹。


    “小姑娘,你爹媽呢?”


    近衛第十三軍第一營訓導官楚金聲從袖中掏出塊冰糖,遞給那女孩,女孩一把奪過糖,大口大口舔舐起來。


    她伸出髒兮兮的手,指著麵前一間冒煙的房子。


    “燒死了。”


    ~~~~


    康應乾貼著城牆走了半裏地,從南北大街十字路口拐入丁字街民巷,巷子裏行人很少,他往巷子裏走了幾十步,來到一戶民宅麵前,機警的注視四周,見周圍沒人,上前輕輕扣響了門扉。


    ~~~~~~


    永定門北岸陣地。


    神火飛鴉覆蓋轟擊後,擠成一團的流賊傷亡慘重,立即陷入一片混亂。


    開原軍將壕溝前的地雷炮引爆,上千顆地雷在半裏的河岸上一起爆炸,在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中,北岸塵土飛揚,世界變成了橘黃色,四周硝煙彌漫,三步之內看不清人臉,已經衝到壕溝前的流賊被炸死炸傷無數。


    退到胸牆後麵的火銃兵趁機對流賊發動猛烈攻擊,三輪齊射後,沒頭蒼蠅似得兩千多名流賊被打死打傷過半,一些沒被擊中的人也停止了進攻,陷入崩潰的邊緣。


    後麵渡河而來的流賊即便再怎麽瘋狂,在硝煙散去,目睹地上花花綠綠的腸子內髒,血肉模糊的殘肢剩體後,也終於清醒過來,終於想起自己是血肉之軀,他們不再盲目送死,一些人開始猶豫不前,聰明的一點的則立即掉頭朝浮橋衝去,實在無路可走的流賊不得不沿著護城河往東邊崇文門方向逃去。


    前方陣地攻勢頓時停止,衝到壕溝前的流賊或被地雷炮炸死,或被神火飛鴉燒死,幾百個受傷流賊躺在陣前痛苦哀嚎,城頭炮兵立即將火炮瞄向浮橋,開原野戰炮與神機營火炮組成長短不一的火力網,守軍炮火頓時提升了一個世紀。


    在密集的炮火轟擊下,已經搭好的浮橋一座接著一座被摧毀。


    鐵球砸在粗製濫造的浮橋上,木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堵在浮橋上進退不得的楯車沿著斷裂處,緩緩滑入河中,從楯車底下不斷冒出穿著鐵甲的老營精銳,他們絕望的揮舞雙手,在不滿鐵蒺藜的河道中掙紮,最後被鎧甲拖累,緩緩沉入河底。


    而那些衝過護城河,以及無處可逃的楯車和雲梯,失去退路,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


    城頭火炮摧毀河麵浮橋後,立即將炮口轉向這些無路可逃的楯車,兩百多幸存的流賊躲在楯車後麵苟延殘喘,最後十幾輛楯車圍在一起,組成個楯車城牆,流賊躲在裏麵揚起步弓,對著胸牆後麵的火銃兵絕望的拋射。


    楯車距離胸牆隻有三十步不到,完全處於步弓射程,然而火銃兵有胸牆掩護,根本不在乎這些輕箭拋射。等到流賊將弓箭射完,城頭再次升起一片火箭,如火雨般傾瀉在這股殘敵頭上。


    神火飛鴉攜帶著的猛火油很快將楯車頂部的蘸了水的牛毛氈烘幹,將這些防火的攻城利器一一引燃,大火熊熊燃燒,一些悍勇的流賊衝出楯車,想要用衣服撲滅頭頂上的大火,旋即被胸牆後麵的火銃兵打成了篩子。


    沒有逃走的楯車和雲梯很快被火光吞噬,連帶著河麵上殘破不堪的浮橋,化作熊熊燃燒的火海,火光照亮護城河,在攻守雙方幾萬士兵的注視下,最後都化作了灰燼。


    武定皇帝在中軍衛隊簇擁下,全身披甲登上永定門城牆,隔著衛兵盾牌朝南邊望去。


    毒辣的火焰映著西天晚霞,在穿越者眼眸中匯成焦灼的神色。


    “謝司長,咱們的火藥,還有多少?管夠嗎?”


    滿頭大汗的謝陽連忙擠出人群,來到武定皇帝麵前。


    “管夠!管夠!陛下,王恭廠、神機營、工坊存儲火藥超過八十萬斤,照眼下這樣打,可支撐大軍兩月使用。”


    戚金抹了抹額頭滲出的汗珠,已是精疲力竭,王二虎嗓子沙啞,朝皇帝行了軍禮,難掩欣喜之色。


    “陛下,流賊死傷至少三千人馬,多為老賊,士氣低落,短時間內無力再攻,京師有救了!”


    “但願如此吧。”


    劉招孫勉勵部下兩句,舉起望遠鏡望向南岸,帳篷不絕,像起伏的山脈。


    暮色四合,流賊營地中升起一道道炊煙。


    幾個流賊偷偷摸摸來到河邊,趁著夜色,把一具戰死的老營兵屍體從河裏拖起,就地大卸八塊,丟進大鍋,燒起了柴火。


    “連隊友都吃,怪不得這麽強。”


    武定皇帝放下望遠鏡,對身邊幾位心腹平靜道:


    “這次我們的敵人,不是人,而是野獸。人與獸,隻有一個能活,明天會有更猛烈的戰鬥。”


    幸存的文官武將沒有別的選擇,隻得跟著他們的武定皇帝一起,和流賊不死不休打下去,直到兩邊分出勝負。


    按照流賊的習慣,今天損失了這麽多人馬,等攻下城池,大概率會血腥報複,到時候不止是劉招孫,其他將官也會被丟進大鍋,像眼前這樣分食。


    “都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要卸甲,提防流賊夜襲。”


    眾人各自散去,隻有章東裴大虎還留在皇帝身邊,兩人互看一眼,家丁頭子湊到皇帝身邊,低聲道:


    “陛下,康應乾怕是要投靠劉賊,咱們的人看到他和流賊細作聯係·····”


    劉招孫笑著搖搖頭,揮手打斷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的人,由他去吧。”


    “好歹一起這麽久,希望最後,老康能體麵一點。”


    章麻子忿忿不平道:


    “陛下,屬下監視此人已久,他可不是個體麵人。”


    武定皇帝臉色蒼白,有氣無力。


    自己最信任的人,在最後時刻,還是要背叛自己。


    “朕要集中精力對付流賊,以後別再用這些雜事打擾朕,若他不體麵,你就幫他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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