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喜錢也就是男方迎娶女方時送給女方親友的賞錢,類似於現在的紅包,可管家本打算做無本買賣,那裏拿得出什麽喜錢?就算有,隻怕活人花的金銀也打發不了曠野荒郊的孤魂野鬼。[]萬般無奈之下,管家隻得雙膝跪拜,嘴裏念叨些“事成之後多燒元寶香燭”之類的鬼話,說來也怪,管家許完空頭支票之後,那花轎立刻變得輕如鵝毛,一路上再無異狀,眾人心中有了根,腳下生風,不一時便將轎子抬到牛府門前。


    人也抬到了,管家這心也就提到嗓子眼兒了,舊社會婚喪嫁娶講究最多,天津衛的規矩尤其繁瑣。新娘一到門前,新郎便迎出門來,二話不說,先對著花轎射上三箭,這叫驅驅煞神,而後就是邁火盆,去掉新娘身上的晦氣,由請來的全可人兒領新娘進洞房,進屋之前,新房裏還得安排八個童子,提著燈籠,左轉五圈兒,右轉四圈兒,防止洞房裏藏著妖魔邪祟。這些坎兒要有一個過不去,這婚就結不成。話說這老牛家是名門大戶兒,這些規矩是隻能多不能少,花轎一進胡同口兒,早有下人報進府門,牛老太爺提弓帶箭,對著轎裏的死屍就是三箭!


    牛老爺畢竟年近花甲,哪裏還能拉得開硬弓,這三箭也就是走走形式,老頭兒連箭都沒搭,隻是虛扯了三下弓弦,便將弓箭交給下人。管家暗鬆一口氣,急忙吩咐早就串通好的喜娘“攙”夫人進門,死屍前腳下轎,後腳兒轎夫就差點兒背過氣去,怎麽了?原本幹幹淨淨的花轎可就滲出血來了,這血烏黑泛紫,惡臭難聞,也不知從何而來。這還不算,那張弓更是詭異,牛老爺隻不過輕輕撥了三下兒,下人接到手裏一看,居然弓斷弦裂,成了一堆斷木。牛府娶親,看熱鬧的自然不少,內中可就有明白人看出事兒來了,知道今天這事兒沒個好結果,當下腳底抹油,溜回家避難去了。(.)


    接下來就是邁火盆,管家早有安排,兩個喜娘一左一右架住死屍,四個轎夫、四個親隨上前討賞,故意鬧得不可開交,趁眾人注意力都到了那一頭兒,喜娘暗中使壞,將死屍抬過火盆,這一關也就過了。誰知這更蹊蹺的事兒馬上就來了,喜娘把屍體架到火盆前,還沒等有所舉動,那死倒兒竟然邁開右腿,自己跨了過去!再看那火盆,熊熊燃燒的炭火早已熄滅,隻留下一盆灰燼,連炭灰都是涼的!


    這下喜娘也嚇壞了,如果不是怕露餡兒穿幫,這兩婆子早就撒丫子了。饒是如此,倆喜娘腳底拌蒜,幾乎都邁不開步了,膽小的那個當時褲子就濕了。兩人掙紮著把屍體送到洞房門前,那邊兒的喜娘一接手,這兩娘們兒好似遇了大赦,連滾帶爬的跑進自己的房間,箭打似的收拾行李,當夜回了老家,到死也沒敢進牛家門兒。


    再說洞房裏那八個童子,早得了管家賞錢,既沒打燈籠也沒轉圈兒,一個個兒窮極無聊,把洞房裏的大紅喜字兒、喜蠟,撕得撕,摔得摔,還打碎了一麵菱花銅鏡,各位看官,這些玩兒鬧無意中可幫了死倒兒和管家的大忙,老祖宗留下的習俗可都有用處,這些東西可都是辟邪的,要沒這群混小子搗蛋,那死倒兒一進門就得魂飛魄散,任你再厲害的精怪也得現原形!按下童子們胡鬧不提,新娘子一進洞房,這婚禮可就沒她的事兒了。牛府大開喜筵,直熱鬧到後半夜,親朋才陸續散去。牛老太爺禮送親友,入洞房,都不必細說。單說這牛管家陰謀得逞,心中一陣狂喜,他可沒看見那些怪事兒,隻一心想著如何謀取財產。這小子一夜沒睡,單等著牛老太爺嚇死在洞房,實在不行就誣告主子害死親婦,可等來等去,這一夜竟然平安無事。管家心中焦躁,天沒亮就去洞房窺視,誰知一看就差點把他的小命兒看沒了!


    管家一出門兒,迎麵卻看見早起的牛老太爺在院子裏活動筋骨,老頭紅光滿麵,一臉的滋潤,怎麽看都不像有事兒的。管家滿心狐疑,假惺惺的給主子問安,一雙賊眼不由自主的望婚房裏瞄,這一瞄可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洞房裏俏生生坐著一個小媳婦兒,臉若桃花,豔麗中帶著一絲邪氣,正是自己從破瓦窯裏抬進來那位。管家當時就沒脈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屋兒,整整一天沒緩過勁兒來,思前想後,不管這事兒怎麽收場都沒自己的好兒,也顧不得再打什麽壞主意,連夜卷鋪蓋回了老家。


    這小子不辭而別,可害苦了牛老太爺和牛家後代,那天在破瓦窯,他可是許了願的,這臨時一走,可就沒人拾這茬兒了。孤魂野鬼可不知道其中的緣故,自然就把這筆帳算到了牛家頭上,牛府自此事事不順,不久後老爺子官也丟了,險些連命都保不住,雖然日後得了一個兒子,遂了多年心願,可這兒子卻是個喪門星,一出生就嚇死了親爹,成人後更是敗家損德的第一把好手,不幾年就把祖輩辛苦積攢的家私揮霍一空,自己也被仇家算計,重新投胎去了,好在臨死還給自家留了一點骨血,也就是當時還未出生的牛二柱,可牛家就此敗落,往日富貴已成過眼雲煙,孤兒寡母隻得辛苦過活,勉強度日。


    牛二柱出生不久,他娘也隨亡夫去了,隻留下牛二柱和她奶奶相依為命,按理說這女人來路不正,此時牛家窮的叮當響,也該溜之大吉了,可她卻留了下來,還把牛二柱養得白白胖胖,那年月兵荒馬亂,稍微次一點兒的地主家都斷頓,可家徒四壁的牛家祖孫卻天天炸醬麵、貼餅子熬小魚兒,吃的順嘴流油,也不知她從哪兒淘換出來的,而且這前清鹹豐年間的老太太一點兒也不見老,和牛二柱站一塊兒,乍看就是活脫脫的姐兒倆。街坊鄰居嘴上不說,心裏沒有不犯嘀咕的,久而久之,閑言碎語可就出來了,天上地下說什麽的都有,傳的最凶的是街口兒的老劉婆,這老太太是個接生婆,自稱給牛二柱他爹接過生,她說這牛老太太可不是個活人,連她兒子剛生下來都是個死胎!牛老太爺還在的那些年,牛家的下人還時不時的跟她磨過嘴皮子,說的就是這位新夫人。據說牛太太樣樣都好,就是性情舉止有些怪異,每月初一十五就自己搬進偏房自己睡,她一住進去整個院兒的人都得搬走,連貓狗都不能留下一隻。牛老太爺老夫少妻,自然事事依從,不過天長日久不免有些生疑,懷疑她有了相好兒,暗中叫一個家丁到院中窺視,那家丁隻到夫人房中偷看了一眼就昏死了過去,醒後自稱在太太房裏見了活鬼,他說太太房裏隻有一副棺材,自家主母就躺在棺材裏睡覺,頭發花白,滿臉褶皺,看麵相八十都不止。棺材四周圍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匍匐在地不住向夫人跪拜,拜了一會兒,那些東西就走近棺材,嘴對嘴給主母過陰氣兒,過完一個夫人就年輕一分,容貌也豔麗起來。牛老太爺將信將疑,親自去房裏查看,隻見房裏桌椅床櫃一應俱全,哪裏有什麽棺材?牛老爺嗬斥下人幾句,從此不提此事,可那下人沒過幾天卻沒了蹤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一點,那就是從沒見過牛夫人娘家人,按老理兒,新媳婦過門四天和六天,都要回娘家,這叫回六、回四,可讓牛太太不但一概全免,而且這幾年間從沒見過娘家人來往。最叫人咋舌的還是牛二柱他爹出生的那一次,牛府家趁人值,可夫人生孩子卻隻點了一盞油燈,那燈還綠油油的,看著叫人心慌,圍著伺候的丫鬟仆婦也不少,可這些人都麵生的很,咋看都覺得不太對勁兒,產房裏一股腐臭味兒,夫人蒙著臉,可下半身卻冰涼僵硬,不像活人。老劉婆子心裏打鼓,不敢明說,抖著手兒忙著接生。不一時,少爺出生,卻是滿身綠毛的一塊死肉,一看就是個死胎。眾人正要報信,夫人卻尖著嗓子吩咐把怪胎送到郊外的破瓦窯裏,而且不許聲張,就跟老爺說夫人難產。家人滿打算把死孩子埋了,可一到破瓦窯,平地裏就起了一股旋風,這風圍著下人轉了好一陣,前後不離這孩子,等風一住,那死孩子居然活了過來,明眼人都知道這孩子是來討債的,隻要牛家一破落,他也就跟著死了,可這是人家私事,誰敢亂說。


    街麵兒上風言風語,牛二柱雖是孩子,卻也聽了幾耳朵,更何況,那時大少也有個十二三了,舊社會人都早熟,心裏就存了事兒。這天二柱回家早了些,正趕上奶奶做飯,做的打鹵麵,鹵已做好,麵卻還沒煮。牛二柱多了個心眼兒,偷偷看了一眼,卻見祖母手裏拿的哪是麵條兒,分明是樹皮、草根,那些東西下鍋一滾,嘴裏一吹,撈出來居然成了吃到嘴裏的白麵!牛二柱可就傻了,從此不再敢吃奶奶做的飯,他寧可在街麵兒上挨餓,實在挺不住隻得偷隻雞,搶個煎餅果子,牛夫人也不大管他。說來也怪,自從被撞破了西洋景兒,牛夫人是一天老過一天,不到半年居然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嫗,有時也吃些二柱帶回來的飯食,倒是越來越像個活人。這牛二柱每天在大街上胡混,日子一長,也就認識了一些幫會裏的人物,也搭著年輕,好奇心重,見那些幫裏的大爺威風凜凜,吃喝不愁,不由得有了羨慕之心,漸漸被那些幫裏老手引誘,投貼入了青幫,引出了以後的故事。至於牛二柱祖母的來曆,以及她和牛家的淵源,這裏暫時按下,後文水到渠成之時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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