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起得太早,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爾一兩個人,也都是賣早點的小販兒,說起舊天津的飲食,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叫得響的名菜不多,而風味獨特的小吃卻是一絕,尤其是早點,達官貴人早起來一碗疙瘩菜都不覺得丟人。(.好看的小說)牛二柱那一晚涼水早隨著尿跑了,如今肚子裏空空如也,被晨風裏包子、油條、炸果子的香味兒一熏,胃裏一陣翻騰,別提多難受了。大少原本打算先弄幾個小錢兒,然後在堂堂正正飽餐一頓,可自家腸胃不給空兒,誰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較勁不是?有道是良心喪於困地,也隻得耍一回無賴,吃一頓白食了。


    混混們吃白食也有講究,不但要掂量自己的身份,還要看賣飯者的後台,一般城裏的大飯莊可都是黑白兩道兒,和幫裏的大人物勾著,半點打不得歪主意。至於出攤兒賣早點的小販兒,基本都是些苦人,那可就一欺負一個準兒了。雖是如此,做法上也有區別,基本上分為三類,一是橫吃,就是純欺負人,往攤兒上一坐,吹胡子瞪眼,不可一世,攤主不但小心伺候著,臨走還得孝敬幾個子兒,橫吃的可得有勢力,小販兒也是三六九等,要鎮不住就得拔棍兒丟人。第二種順吃,雖然都是欺負人,可麵子上就比橫吃好看多了,混飯吃的笑臉相迎,殷勤至極,不知道的還以為攤主是他親爹,甚至還要幫攤主幹活兒,臨了自己來一份早點,吃完交代些場麵話,拍屁股走人,小販兒要依也就罷了,不依同樣是掀攤子打人,臨走還得順走些東西。第三種是會吃,說白了也就是賒賬,混飯的不聲不響,在攤主麵前把自己的腰拍上三拍,證明自己沒錢,然後自己盛上一碗,吃完直接走人,但是這茬兒可得記住嘍,早晚得給人送錢來,一般小販兒見著這樣的也都不攔,因為會吃的都是顧及臉麵的人,你要在外麵說他一句比死了還難受。


    要說牛二柱在幫裏混得雖不怎麽樣,可也是大幫派出身,出了事兒,幫裏的兄弟也不得不給他出頭,別說是小商小販,一般的飯館兒吃完抹嘴一走,誰也不敢攔。可牛二柱到底還是有些麵嫩,街裏街坊的也不好意思來橫的,隻好依照會吃的規矩,要了混沌油條,狼吞虎咽的混了一飽。


    吃飽喝足,牛大少點了根兒煙,往路邊兒上一坐,心裏就泛開了合計。怎麽回事兒?幫裏最近可不大太平,青幫雖說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可天津不是上海,還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這年頭兒混飯不易,天津城九河下梢,碼頭商鋪比比皆是,可是個混飯吃的寶地,外地幫會心存覬覦,難免會鋌而走險。前些年山東大旱,災民不願坐以待斃,成百上千的到天津謀生。要說舊天津可欺生,也難怪,飯就那麽多,你分幾口,原來的坐地戶兒可就吃不飽了,這些難民無以為生,其中有些亡命徒就糾集在一起,號稱山東幫,到處搶碼頭砸場子,一時聲威浩大,攪得本地幫派苦不堪言。牛二柱所在的堂口因為主要依靠碼頭和拉人力車賺錢,受害最深,堂把子前些時放出話來,要在今天晚上和山東幫擺開陣勢,分一個上下高低!


    幫派間的紛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因為關係到百十號人的飯門,死上十幾號人都是常事兒。警局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出大亂子,誰也不願管這閑事兒。也是幫會勢力太大,舊時天津衛大混混袁文定袁三爺,犯事兒進了號子,北洋政府竟不敢審判,袁三爺直到解放才吃了槍子兒。牛二柱也是幫裏老人兒,前幾次械鬥都被他推脫過去,這一次卻被堂把子傳下話來,誰要不去就得掃地出門。這青幫裏可沒有退幫這一說,誰要想走先得挨上三刀,刀刀都得紮個透亮兒,這叫三刀六洞,幫裏對半路出走的人最是痛恨,出手極狠,三刀下去,十個得死八個,輕易沒人敢冒這個險。牛二柱萬般無奈,也打算硬著頭皮充一回好漢,反正雙方幾百號人,也不一定輪上自己。注意剛打定,家裏那位能嚇死活人的祖母卻說牛大少這幾天命犯太歲,晦氣衝天,和人動刀子準倒大黴。牛二柱合計半天,家裏這位雖然處處透著詭異,到底是如假包換的親奶奶,要害自己早就害了,何必等到今天?思前想後,不免又打起了退堂鼓,可堂把子馬四爺嘴風很緊,要想溜號兒可得想個過得去的主意,不然幫裏兄弟那一關就過不去。


    別看牛二柱平時機靈,壞主意一個接一個,今天可是有點兒犯難,半天都沒個準主意。眼看時近中午,又到了飯點兒,大少肚子裏又鬧騰起來,二柱歎一口氣,少不得還要設法混口飯吃,不然和山東幫對峙起來,可什麽都玩兒不轉。牛大少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城裏最繁華的地段兒,眼前就有一個五層樓的大飯館兒,裝飾奢華,反比尋常,樓前一個黃底鑲金邊兒的大幌子“登瀛樓”!


    舊社會飯店的幌子也分好幾種,最普通的就是藍布幌子,掛這種幌子的都是本分買賣人,背後沒勢力,對人也最客氣。要是紅布幌子,可就得注意了,店家肯定還養了一批打手,你要想耍混,一般都得挨一頓胖揍。更厲害一點兒的是黃布幌子,那背後不是有管家撐腰,就是有黑道兒後台,輕易招惹不起。最厲害的還是這種黃色鑲金邊的,敢掛出這種幌子的飯館兒,不是高官親屬開的買賣,就是達官貴人入了幹股,窮人見了都得靠邊兒走。要說這“登瀛樓”的買賣確實不錯,門前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牛二柱看在眼裏,心中一動,突然就有了主意。


    要想躲過今天晚上的劫難,必須得找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除非家裏死了人,還得是至親至今的長輩,要不就是本人出事兒,根本去不了。牛二柱也是被逼的實在沒轍,就打起了“登瀛樓”的主意,他打算在這兒也白吃一頓,同樣吃完抹嘴兒就溜。“登瀛樓”可是有根有底的大買賣家兒,肯定容不得他,雖然多少會給青幫一點兒麵子,但一頓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自己就借著這頓打,謊稱傷筋斷骨,避開這一劫。


    打定主意,牛二柱大搖大擺進了酒樓,他這一進來,店裏的夥計掌櫃可就注了意了。怎麽著?牛大少這是打扮特殊啊,黑衣黑褲黑鞋,裏頭套著白衫兒,光頭不戴帽子。舊社會老實人可不敢這麽穿,這都是青幫流氓的專有行頭,你要是亂穿,碰上幫裏的人,人家就得問你的師承、堂口兒,也就是問你的輩分、跟誰混的,一個答不上來,就得白挨一頓打。平時“登瀛樓”裏也常有幫派裏的大爺來下館子,可不管是誰,頭進來都會換上便服,穿著這一套兒進來的,那多半就是找事兒來的。


    登瀛樓的夥計可都不是一般人,人家可全是懂規矩的,一個跑堂的小跑著過來,笑盈盈的道:“爺,您來啦,今兒可是要可是要吃葷的吃素的?”說罷,端上一壺茶,端茶的姿勢可有點兒特殊,一手握住壺把,一手托住壺底,這就是告訴來人,人家可是有底,來葷的來素的都不怕。


    這葷的素的可不是說葷菜素菜,人家是問你來幹嘛的,今天這事兒怎麽個了結。素的指的是正常吃飯打尖,吃完會賬,互不相欠。葷的可就不講理了,不是來找事兒的,就是白吃白喝的,反正得攪和你一頓。牛二柱也是老江湖,哪有不懂得,當下一笑,翻過手,用手掌接住茶壺,道:“來葷的!”


    這怎麽接茶壺,也是有講究的,你要不接,要麽就是不懂,要麽就是不領情,和掌櫃的有深仇大恨,今天是來拚命的。你要是伸出手背,手往上一抬,就是高抬貴手的意思,今天這事兒還有商量,關鍵看掌櫃的怎麽處理。用手心去接,那可是存心來吃白食,吃完看著辦,任你處置的意思。夥計看在眼裏,心下雪亮,當下不動聲色,道聲叨擾,回身進了裏間兒。


    牛二柱本是要借今天這頓打來避難的,心裏倒也坦然,一邊品著茶水,一邊等夥計上菜。隻聽得夥房裏鍋碗瓢盆響了一陣,一陣異香傳來,夥計笑容滿麵端上一盤菜來,那菜色澤鮮豔,香氣撲鼻,儼然一道名菜。誰知牛二柱見了這盤菜,忽然臉色大變,麵如紙灰,心裏暗叫:“不好,今天可是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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