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近油鍋,也不撒銅錢,也不紮帶子,抬手就往油鍋裏伸。(.)青幫幫眾看在眼裏,心裏不由一喜,這人是個棒槌,什麽都不懂啊,一般有經驗的混混,頭下油鍋之前,都要在胳膊上紮一條紅帶子,說是能請來火神護體,不受油鍋煎熬之苦,其實說白了就是用帶子紮住血脈,血液循環變慢,痛苦自然就少一些,那紅帶子還要在米醋裏泡上幾天,一旦紮在胳膊上,醋液順著胳膊流下來,多少能起到鎮痛的作用,有那真正懂行的,還要把袖子挽起來,一直卷到胳膊根兒上,道理和紮帶子差不多,都能緩解點兒痛苦。像他這種愣往油鍋裏伸的,還真就沒見過,滾開的油鍋至少也有二百多度,就算你是煙熏鐵打的漢子,又能撐到幾時?青幫這邊兒臉色一緩,看來這文鬥馬上就能見分曉,這人最多也就能挺個幾秒鍾,那還是頂了天的漢子,稍微含糊一點兒的,進去就得叫媽。


    胳膊剛進油鍋,隻聽得滋拉一聲,鍋裏冒出一陣青煙,那油就翻起花兒來了,一股焦糊味撲麵而來,帶著一股說香不香說臭不臭的氣息,教人聞之欲嘔。青幫眾人雖然笑這人不懂規矩,倒也佩服他的膽量,滿麵肅穆的盯著來人,單等他抽出胳膊,立刻派人效仿,隻要比他多挺一會兒,今天這局也就算贏了。眾人打算的雖好,可仔細一看這人的滿目,全都吸了一口涼氣,隻見他一臉癡癡呆呆,任憑血肉之軀在鍋裏煎熬,居然毫無痛苦之色,竟和先前斷手砸腳的人一般無二。[]青幫眾人臉上不變,心裏可就打起鼓來了,這還是人嗎?扁毛畜生都沒這麽大挺勁兒啊。


    再說這山東漢子不但麵不改色,還把胳膊在油鍋裏來回晃動,就像街上賣早點的炸油條一般。眾人看在眼裏,無不皺眉咋舌,那漢子把胳膊泡在鍋裏足有一分來鍾,還沒有罷休的意思,青幫這邊兒可就由憂轉喜了,那可是油鍋,扔個鐵球進去,隔幾分鍾撈上來都能變了色,何況連皮帶骨的血肉?時間一長,必然皮消骨酥,血液盡失,疼倒是不疼了,可也沒了知覺,再要想拿出來比登天還難,道上的規矩可是“有去有回”,你把胳膊扔在油鍋裏可就輸了局了!


    眾人正在慶幸,忽聽那禿頭把頭大喝一聲:“夠了!”。再看那漢子,聽當家的發話,再不遲疑,一提胳膊,居然全須全尾的撤了出來,細看那胳膊,已然金黃脆亮,竟然被炸了個透熟!青幫幫眾心裏叫苦,正在思索應付的辦法,誰知這還不算完,那人把胳膊送到嘴邊,大口一張,用力咬住,向後一扯,竟生生咬下一大塊肉來,漢子連眉都不皺,嘴裏嚼了幾下,伸脖兒吞了下去!


    青幫這邊兒頓時鴉雀無聲,膽子稍小一點兒的腿都轉筋了,這是活吃人肉哇,吃的還是自己,疼不疼擱一邊兒,關鍵是這股惡心勁兒是個人都受不了哇!時近午夜,聚集了幾百號人的碼頭靜寂無聲,隻有細微的咀嚼聲不斷傳來,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膻膩氣息,叫人心頭憋悶,恨不得一張嘴將心吐將出來。(.)那人咀嚼多時,終於住了嘴,將殘缺不全的手臂舉起示眾,但見半隻胳膊隻剩下泛黃的白骨,眾人哪裏還敢看,全部低頭不語,內中幾個膽小講吃穿的主兒,再也忍受不住,把嘴一張,哇的一聲吐了個一塌糊塗。


    馬四爺臉色陰沉,看起來也不大好受,可自己畢竟是堂把子,場麵上可得鎮得住,丟了臉麵以後在天津衛可就沒法兒混了。山東漢子已然回歸本隊,人家劃出了道兒,接下來就得看青幫的了,馬四爺輕咳一聲道:“哪位兄弟過去,給咱麽爺們兒掙個臉麵?”話一出口,二百多號幫眾噤若寒,沒有一個敢接茬兒的,馬四爺臉色更是難看,提高了嗓音道:“怎麽著,就沒有一個敢出去給兄弟們拔瘡的?”幫裏眾人將頭一低,仍是無人答言。


    連問兩聲,第三聲就不能再問了,為什麽?要是再沒人答應,那可就輸了。馬四爺臉上青筋都跳出來了,沒人主動請纓,那就隻能自己點將了。直接認輸是不可能的,人家做出了樣子,自己這邊兒要是連上都不敢上,那可就不單是輸贏的問題了,回頭自己這個堂口兒就得解散,行話叫被人拔了香頭,以後天津衛可就沒他馬四爺這一號了。可是到如今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今天是必輸無疑,有什麽話隻能日後再說,要是自己點一個得力幹將上去,也不見得就能挺過去,不但那人要廢一條胳膊,自己也要斷一條左膀右臂,為今之計,隻能派一個可有可無的幫眾出去應應景兒,好歹交代過去,以後再做打算。


    主意打定,馬四爺在幫眾中環視了一圈兒,事有湊巧,別人都低頭不語,單看見牛二柱和三耗子兩人竊竊私語,牛二柱正在三耗子耳邊說些什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不亦樂乎。


    馬四爺不由怒從心起,心說倒黴就倒黴到你們頭上了,嘴裏又咳嗽一聲,揚聲道:“牛二柱兄弟,有道是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臣,你也是幫裏的元老,今天可就看你的了!”


    馬四爺如此安排,也有他的深意,這三耗子雖然膽兒小,可也有他的用處,卻慣會撬鎖掏包兒,是天津城有名的佛爺,也就是小偷兒,以後說不定還有用得著的地方,相比之下還是牛二柱賊眉鼠眼,整天無所事事,打發了也好省心!也得虧馬四爺多想了一層,留了三耗子一條性命,日後牛二柱被難,還多虧了有三耗子這個兄弟,才能幸免於難,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馬四爺話音一落,牛二柱差點尿了,親娘祖奶奶,自己那是幹這事兒的料,可堂把子發話了,你就不能不去,抗拒頭領的命令形同叛幫,當場打死勿論。牛二柱都不知道邁的那條腿,一步一哆嗦的往前挪,腦袋裏一個勁兒的轉軸兒,可就是任憑他轉了十萬八千了彎兒來,也想不出任何辦法,這得苦著臉禱告上蒼,祈求自己那神通廣大的奶奶出來救駕,心說:“您老不是能變紙人兒麽,如今咋不變個大俠來救我脫身?”


    牛二柱一路嘟嘟囔囔,腳下自然更慢,半天都沒走出幾米。山東幫可就不耐煩了,那些幫眾開始起哄,大罵青幫名頭兒雖響,卻都是檔裏沒家夥事兒的娘們兒。光頭把頭也斜著眼,滿臉鄙夷,就連平時和牛兒逐步對付的青幫人物也開始暗自偷笑。馬四爺心中火氣,今天這人可是丟大了,當下站起身來,抬腿就是一腳:“你他娘的倒是磨蹭什麽,還不給我快去!”


    要說馬四爺這一腳踢得可不重,也就是給牛二柱提個醒兒,可這一腳就救了牛二主的命了,這小子來得也快,眼珠兒一轉,心裏就有了主意,借著這一腳的勁兒,就坡下驢,立刻裝作腳下不穩,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摔。這摔和摔也不一樣,不能往前摔,那整個兒身子就紮到油鍋裏去了,不死也得脫層皮。得往後摔,這樣才能躲過一劫。牛二柱身子向後一仰,兩條腿就伸出去了,他雖然走得慢,可這老半天也就走到油鍋跟前兒去了。大少的雙腳就踹在鐵鍋上了,二柱自從入幫,也練過些拳腳,尤其腿上的功夫,也算把好手兒,當初他可沒想別的,隻為了以後逃跑方便,誰知今天就用上了。油鍋被牛二柱一踢,立刻飛了起來,帶著一鍋熱油,兜頭潑向山東幫,山東幫倒也身手敏捷,大都躲了過去,隻有那光頭把頭因為是坐著的,行動不便,被澆了一臉,隻聽一聲哀嚎,一陣青煙,光頭立刻落了滿頭滿臉的的燎泡,這小子疼痛難忍,惱羞成怒,把椅子一推,扯著破驢嗓子喊道:“兄弟們,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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