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柱這一腳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馬四爺為首的青幫幫眾。連問兩次無人上場,馬四爺知道今天必輸無疑,派牛大少頂雷也不過是充充場麵,準知道他上去也得丟人,隻不過要轉轉麵子,好交代些場麵話,體體麵麵的走人。誰知道大少這一手激怒了山東幫,光頭也不顧規矩,上來就想群毆。青幫這下可逮著理了,我們的人雖然傷了你們的把頭,可那是意外,到哪兒都說得出去,你連招呼都不打就想武鬥,可就不占理了。別看青幫眾人在文鬥的時候兒被那幾個大漢鎮住了,可那是單對單,要講究打群架,那還是人多勢眾的青幫占上風。馬四爺心中暗喜,嘴裏一聲冷哼,二百多號人一聲呐喊,各拽刀槍,一窩蜂衝了上去。


    兩撥人可就在碼頭上折騰開了,那時候幫派械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那是真往死裏打,一場鬥毆下來,死上十幾二十個都是常事兒。為了自己的飯碗,個個都豁出一頭兒,個頂個兒的拚上命了。碼頭上立時刀槍並舉,血肉橫飛,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丟了胳膊大腿的,那情形真比古代戰場還要慘烈幾分。罪魁禍首牛二柱此時早已爬了起來,他可不是那不要命的人,一見雙方打得不可開交,別說上手兒,就連站著不動備不住也得挨上幾刀,心裏可就打起了小算盤,左右一踅摸,隻有碼頭邊兒上挨近糧倉的地方還算安全,立刻把頭一低,一溜煙兒鑽了過去。山東幫和青幫早就殺紅了眼,也沒人注意他,就算看見了,此時此刻誰還顧的上管他?


    牛二柱走近糧倉,見倉庫門前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鋪著一塊青布,兩邊兒直垂到地麵,想來是當初糧倉裏的庫丁祭狐狸大仙用的。前清的時候,各地糧倉雖有專門官員管理,糧草丟失的事兒卻屢見不鮮,那糧食丟的也稀奇,地方衙門根本就查不出丁點兒跟由來,久而久之,就有人說是狐狸大仙作祟,把糧食拘了去,地方官隻得命令庫丁給大仙設上靈位,初一十五祭祀不斷,可你祭祀你的,糧食該丟還是丟。這事兒說來邪乎,其實也不奇怪,無非是看管糧倉的兵丁監守自盜,把糧食偷出去換了銀錢酒肉,怕上峰怪罪,才編了什麽狐狸大仙來做替罪羊。如今雖然清室倒了台,可習俗卻也留了下來


    閑言少敘,牛二柱一見這桌子,心裏就樂了,這不是一個天造地設的好去處麽?當下二話不說,低頭鑽了進去,剛在桌子裏藏定,就聽見見身邊悉悉索索一陣輕響,夾雜著粗重的喘息聲。牛二柱暗道不好,這要山東幫的人,自己不是羊入虎口麽?就是自己幫裏的弟兄那也不行啊,回頭跟馬四爺一說,還有自己的好兒?暗中把牙一咬,一拳就揮了過去,心說不管是誰,先打暈了再說!


    黑暗之中,拳頭也沒有準頭兒,也不知打中了此人什麽地方,隻聽得哎呦一聲,那人破著嗓子低罵道:“這他娘的是誰呀,咋一進來就揍你三爺!”牛二柱一聽這人開罵,不怒反笑,這是熟人那!當下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那捂著眼睛罵人的不就是自己的兄弟三耗子嗎?感情這小子下手比自己還早,早就跑這裏躲災來啦,牛二柱也不答話,趕緊捂住三耗子的嘴,示意他不要出聲兒,哥倆心照不宣,各自將青布挑開一點兒縫隙,眯眼向外偷看。


    青幫和山東幫依然打得不可開交,山東幫雖然人數不多,可個個兒都是亡命徒,激鬥多時,竟絲毫不落下風。別看這哥倆打架不行,到底是自小混幫派的,拳腳方麵也是內行,一看心裏就一緊,這形勢不妙哇,自己這邊兒也就是仗著人多,時間長了肯定頂不住。山東幫的人手底下利索,看意思個個兒都有兩下子,尤其那幾個牛二柱看著不對勁兒的,那可真是連命都不要了,迎著刀槍就往上衝,隻把青幫眾人打得七零八落,內中有一個被人卸了兩條胳膊,依然凶悍異常,專拿腦袋撞別人的“羊頭”。這撞羊頭也是道上的行話,專門指拿自己的腦袋撞別人腦袋的功夫,這可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人的腦袋能有多硬?撞了別人自己肯定也得受傷,除非你練過鐵頭功,可練鐵頭功的人有一點,那得運氣,而且,腦袋輕易不受傷,可對麵兒這人一個腦袋早撞得皮開骨裂,哪是什麽鐵頭功?還有一點,這人腦袋上已經落下了幾個窟窿,但就是不流丁點兒血。不用說牛二柱,這回就連三耗子也看出了些門道兒,覺得今天這事兒有點兒不對。


    別看兩人出工不出力,可畢竟今後還得靠著幫派混事兒,見自己幫裏眼看就要敗北,哪有不著急的?三耗子雖然膽兒小,骨子裏也有股子楞勁兒,暗中在桌子底下摸了塊石頭,也不跟牛二柱商量,劈頭就朝那斷了兩手的家夥砸了過去。


    三耗子身體單薄,力氣也不大,可情急之下,這勁兒就不算小了,再加上那石頭也大,直砸的對麵腦袋一歪,險些栽倒在地,腦袋上又多了一條口子。這要隔個正常人不倒也得暈上一陣子,可那人不楞不楞腦袋,愣是一點兒事兒都沒有。非但如此,反而丟下丟下那些望風逃竄的青幫幫眾,大踏步衝牛二柱和三耗子奔了過來。


    牛二柱掐死三耗子的心都有,你老實呆著比啥不強,這不是自己找事兒麽,可事已至此,也沒空埋怨著愣頭兒青。這時候兒再躲在桌子裏可就說不過去了,牛二柱把桌子一掀,迎頭衝了上去,兩人剛一照麵兒,大少就來了一個先下手為強,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襠裏。


    牛二柱腳下的功夫正經不錯,再說檔裏也是男人的要害,這卯足了勁兒的一腳雖不能直接把人踢死,可這人也得廢了,最起碼疼痛難忍,半天直不起腰來。牛二柱本打算先給他一個下馬威,而後和三耗子兩人將他製服,誰知此人遭了重擊,居然連反應都沒有,反而一聲不吭,一頭撞了過來。牛二柱心裏一驚,這一下就沒躲開,被人家一頭撞了個滿天星,一時間天旋地轉,仰麵跌倒,連親爹都忘了是誰。剛一明白過來,就聞見一股惡臭,睜眼一看,那人撲倒在他身上,張嘴就咬了過來。


    牛二柱可知道這是什麽味兒,小時候不敢回家,大少曾經在義莊裏呆過,也搭著年紀小,根本就不知道害怕,就是覺得屋裏特別臭,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就是屍體腐爛的味道,俗稱屍臭!今天這人嘴裏的味兒和義莊裏一樣,那是貨真價實的屍臭啊。二柱暗叫不好,雖然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可一旦被他咬上,十有八九會中屍毒!事態緊急,也來不及細想,大少伸出雙手,抵住來人的下頜,一出手就發現此人力氣大得出奇,可性命攸關,哪裏來的半點含糊,隻得拚命撐住,心裏不住埋怨三耗子,你小子倒是來搭把手啊!


    兩人在地上不住亂滾,轉眼就滾到糧倉邊兒上,這時候三耗子也回過味來了,連忙上前,伸手想把那人拉下來,可這人渾身上下透著邪性,兩個大活人居然拉不開一個沒了雙臂的殘廢,三耗子心裏起急,又撿了塊石頭,對著此人腦袋猛砸,人在著急之時,勁兒可就比一般時候打了不少,幾下就把他開了瓢兒,可這人就跟破褲子纏腿似的,絲毫不肯放開牛二柱。眼見得牛大少臉色鐵青,渾身哆嗦,再也堅持不住,三耗子心裏一急,一眼看見剛才燒油鍋的柴火燒得正旺,立刻撿起一根,兜頭就向此人後背插去。


    這人雖然呆滯,對火卻十分敏感,立刻把身子一滾,躲了過去,三耗子受腳不住,一下子把木柴插到桌子上,桌子上的青布年深日久,見火就著,立刻燒了一個烈焰飛騰,連帶著桌子也燒了起來。糧倉重地,雖然廢棄已久,可也是公家的財物,一旦燒著,那可是大罪,三耗子心慌意亂,急切間也找不到滅火的東西,回頭看見那口大油鍋,也沒細想,搬過來扣在火上,打算將火壓住,他可就忘了,那鍋裏都是油啊,火遇油哪還有不著的道理,火苗子一下都竄起來了,老天爺也缺德,此時還刮起了風,火借風威,不一會兒就點著了糧倉,糧倉裏雖沒有糧食,可糧囤都是木頭做的,哪裏防的了火?不一刻工夫,烈焰熏天,幾座糧倉全部燒了起來,火勢猛烈,連救都救不了。


    正在械鬥的兩幫幫眾此時也顧不得打鬥了,全都望著大火發呆,馬四爺和光頭更是叫苦不迭,兩人臉如白紙,不約而同叫道:“不好,今天咱們一個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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