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梨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茶香,心神一片寧靜。


    果然。


    她做不到去嫉妒師弟這種事。


    會去斬斷徐長安身上胭脂香氣的溫梨絕對不是沒有嫉妒心的女人,可在這件事情上,她早就猜到了結果。


    師弟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要遠比她更適合做先生的學生。


    師弟是暮雨峰的內執,他能將諾大的劍堂整理、打掃的井井有條,能在先生沒有開口之前就滿足她的需要。


    自己……除了給先生添麻煩,什麽都做不到。


    可溫梨並非是故意要耽擱李知白的時間,她隻是想要一個機會,讓久居不出的先生看一下自己這些年的進展。


    可先生既然不在意,那她也有沒有辦法強求。


    “……”


    李知白瞧見溫梨雖然被拒絕了,可麵色依舊如常,忍不住歎氣。


    雖然早就猜到會這樣,可李知白沒有想到……她拿長安做話題,拿長安做擋箭牌,在溫梨這兒都不甚好使。


    這丫頭不應該開開心心聊聊長安嗎,怎麽忽然就想要讓自己指點她了。


    能引起太虛劫的溫梨,李知白第一眼看過去就已經看穿了她的修為。


    對溫梨這個曾經的學生,她已經很滿意了,仍舊以溫梨引路人的這個身份而自豪。


    但是,讓她在這裏考校溫梨……那還是算了吧。


    李知白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難得的休息,就少說這些正事。


    “丫頭,喝茶。”


    李知白主動給溫梨斟了一杯茶水,旋即推到她麵前。


    隨著溫梨捧杯,她才微微舒展了下身子,聽著窗外雜亂無序的雨聲,說道:“這樣的天氣……悠閑一些不好嗎。”


    溫梨望著麵前這個慵懶的女人,喝了一口微帶涼意的茶水,有些無奈。


    她直言不諱。


    “李師,您……在師弟麵前,也是這樣的嗎。”


    “不是。”李知白搖搖頭,認真的說道:“我是他的先生,自是要做好表率。”


    她在徐長安麵前,當然會是那個讓人安心的、嚴厲又溫柔的老師。


    要知道,哪怕是穿著裙子和雲淺開茶會,她也是將徐長安先支出去的,作為老師……保持形象十分的重要。


    溫梨點點頭。


    於是,因為自己是外人,所以才能看見先生這不同的一麵?


    真是不知道應該失落,還是高興。


    李知白小口喝著茶水,此時她的眼角散發著絲絲懶意。


    她平時是一個很認真,嚴肅的人,這是因為她有所擔,而一旦身上的擔子卸下,李知白便會偷懶。


    對於女子來說,這是享受生活,這也是她在道觀中生活了那麽久,與當年那同樣沒有幹勁的觀主所學到的東西。


    “阿梨,茶的味道如何?”李知白晃了晃手中的瓷杯:“這該是你祝師伯自己在這兒種的茶。”


    “一般。”溫梨說著實話。


    遠不如她在雲師妹那兒吃過的,師弟自己曬的茶葉。


    “少了些靈氣,可……塵世裏的茶,也別有一番滋味。”李知白說著,想起了自己尚未修行之時的茶會。


    “作為凡品,已經很不錯了,不過比靈茶還是差一點。”


    說著,李知白蘸了一絲水漬點在指尖,輕輕嗅了嗅。


    一股子桐君的氣息。


    以自身氣息養茶,若是不喜歡祝平娘的人,自然會覺得一般。


    看來,桐君給阿梨的印象……不那麽好啊。


    李知白微微蹙眉。


    雖然不知道桐君為什麽給了溫梨不太好的印象,不過她能理解,倘若按照長安所描述的那個站街女……溫梨會認為她不靠譜再正常不過。


    哦。


    李知白頭腦隱隱作痛。


    想一想方才祝平娘抱著溫梨一口一個喜歡自己,滿口汙言穢語,李知白覺得她活該。


    惱是惱,李知白依舊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也稍稍的……想要做些什麽。


    桐君畢竟是她的‘妹妹’。


    若是可能,她還是希望能讓她在晚輩那裏有個好印象的。


    看著抿了一口就不在吃茶的溫梨,李知白沉思著,想著有沒有能挽回祝平娘臉麵的法子。


    ——


    屋裏,祝平娘眉頭狠狠的一跳。


    說誰的茶不好呢!


    這可是她親手養的茶,準備以後送給阿白吃的呢。


    不喜歡自己,就不要喝啊。


    祝平娘對溫梨不太滿意……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她很意外,意外於李知白對溫梨的“絕情”。


    這可是溫梨,她認真的請求,想來整個暮雨峰上都不可能有人拒絕吧。


    可李知白偏偏拒絕了,而且用徐長安的存在拒絕了溫梨。


    這要不是溫梨,說不得都會開始嫉妒長安。


    “嘖。”


    祝平娘放下手中的眉筆。


    雖然李知白看起來是說不想‘誤人子弟’、‘越俎代庖’。


    但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哪怕她真的指點了溫梨,溫梨的師父也不會有任何意見,甚至還會為溫梨而高興。


    劍堂這位不是這麽容易請動的。


    所以,祝平娘太懂李知白了,阿白哪裏是覺得會誤人子弟,她這是純粹的——懶的動。


    畢竟,李知白已經多年沒有關注過溫梨了。


    如果要她這時候指點一下溫梨,那麽以李知白認真至極的性子,必然得先好好了解一下溫梨如今的修行的狀況、真元性質、靈力脈絡……才好下結論。


    這要耗費一些精力。


    而已經喝上茶的李知白,讓她提起精神做正事可沒有這麽簡單。


    阿白求的就是一個香茗一品,半日悠閑。


    懶勁上來了,除非是掌門的吩咐,或者現在將徐長安拽過來露個臉,不然想要拔除她這分慵懶可不容易。


    祝平娘瞥了一眼裏屋的窗子。


    拒絕……太合適吧。


    溫梨怎麽說也是未來的大師姐,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再說,溫梨又不是外人,她本就是李知白一手帶出來的,指點一下怎麽了?


    她不是也才指點過徐長安——雖然被破了身子。


    總之,李知白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若是讓其他人知曉,興許會覺得李知白都在暮雨峰上住了這麽長時間卻依舊沒有融入進去,連弟子一個小小的請求都不答應。


    主要是,祝平娘臉上掛不住了。


    她不久前還在溫梨麵前大吹特吹自己的阿白有多完美、有多溫柔、有多愛護晚輩,結果轉眼李知白就打了她的臉,一點點小要求都不答應。


    這會影響李知白在溫梨心中形象的。


    祝平娘蹙眉。


    這可不行。


    不能讓溫梨這些年對阿白的憧憬都破滅。


    此時,挽回李知白在溫梨心中形象這件事——迫在眉睫。


    祝平娘沉思著,想著有沒有能挽回溫梨憧憬的法子。


    半晌後,她深吸一口氣,張開口對著屋外說道。


    “阿白,考校阿梨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她這樣說。


    “……?”


    房間外,已經開始和溫梨一同吃上茶的李知白愣住了,隨後很是無奈,這丫頭連麵都不敢露,卻要來指揮自己?


    溫梨也是一怔。


    師伯……是在為自己說話?


    ——


    感受到外麵的氣氛凝住,祝平娘平複心情,努力讓呼吸變得均勻。


    的確,要求李知白做事情,讓誰來都不太好用,但是……若是自己要求的呢。


    祝平娘很清楚她的阿白對她有多麽縱溺,隻要是她的要求,哪怕打破了她的悠閑,李知白也不會在意。


    或者說,她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打破李知白的小憩了。


    趁熱打鐵。


    這時候隻要再給李知白一個正當理由,就能讓她答應考校溫梨了。


    祝平娘朗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貼近當年祝桐君的清冷。


    “這丫頭要放棄劍道,我對劍不甚了解……你替我考校她一番,確認她在如今的境界暫時停下修行真的不會影響到未來的路,然後我做個卷宗送上執事殿。”


    祝平娘做出一幅苦惱的語氣:“我如今沒有辦法回山,這事兒也得拜托你去做了。


    李知白:“……”


    心情怪異。


    桐君可能沒有發現,她刻意還原以往清冷的聲線,試圖變成她記憶中的女子。


    但是——


    如今的她早就回不去了,所以祝平娘聲音裏會有著一股淡淡的、壓抑的嫵氣。


    於是,反而更有幾分故作正經的媚態。


    當真是色氣滿滿,頗有當年合歡宗妖女的韻味。


    ‘回不去了。’


    李知白搖搖頭,同時她也很疑惑。


    桐君,還真的勉強的找了一個理由。


    李知白不太明白桐君為何非要她考校溫梨。


    要知道這應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溫梨修行的狀況執事殿內肯定有極為詳細的記載,哪裏需要她多此一舉?


    所以說……桐君是想要賣溫梨一個人情?


    她要溫梨的人情有什麽用,一個小丫頭。


    李知白一時間沒有明白祝平娘替溫梨說話是圖的什麽。


    不過,既然是妹妹的要求,哪怕是一個不太正經,讓人操心的妹妹,自己也要認真一些。


    放下茶杯,李知白看向裏屋的方向。


    “我想想……”


    李知白思考著。


    一旁本來已經放棄展示自己修行成果的溫梨忽然發現事情似乎有些轉機,驚詫的看了一眼裏屋的方向,然後心裏起了些許期待。


    無論師伯是什麽意思,可她能幫到自己,她就要承了這個情。


    ——


    眼看著李知白半晌沒有回應,房間中的祝平娘緊張了起來。


    不會這麽久不見,她的話在李知白那裏已經……不好使了吧。


    兩個人的默契呢?


    就當是讓溫梨欠自己個人情不好嗎。


    祝平娘完全沒有化妝的興致,她死死的盯著窗子,生怕李知白拒絕她的提議,生怕她在李知白那兒失寵、生怕……李知白對她也和對溫梨一樣的殘忍。


    好在,李知白還是寵她的。


    “行,我知道了。”李知白對著裏屋說了一句。


    ‘……呼。’


    祝平娘總算鬆了一口氣,要是李知白真的拒絕了、不給她麵子,她真的不知要怎麽辦。


    嗯。


    祝平娘笑了笑,心道看在李知白貼心的份上,晚宴……就將自己的那份晚食分給她一些吧。


    “你準備一下。”祝平娘說了一句,然後繼續化妝。


    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隻要李知白願意考校溫梨,能夠滿足溫梨的願望,沒讓溫梨帶著遺憾離開,至少……不會影響李知白在溫梨心中的光輝形象。


    祝平娘覺得自己保全了這份憧憬,也保全了阿白溫柔的人設,自滿而得意。


    “……”


    巧的是,李知白也這麽想。


    她在桐君的請求下,同意了這件事……那麽至少,溫梨得承了桐君的情分。


    這麽一來,在溫梨心裏哪怕桐君再不靠譜,可至少她是一個向著她的長輩,願意為她說話。


    別管生活作風如何,隻要能幫助到晚輩的長輩,就是有用的人。


    自己這下,算是保全了桐君在溫梨心裏的臉麵吧。


    李知白很是欣慰。


    隻要桐君不丟了麵子,那讓她稍稍忙活一陣子,也不礙事。


    李知白輕輕歎氣,然後站起身看向溫梨:“準備一下吧,我要瞧瞧你的劍。”


    溫梨這邊還什麽都沒有理解,莫名就達成了心願。


    稍稍的有些奇怪。


    分明先生之前拒絕的那樣斬釘截鐵,可師伯一句話,她便允了。


    溫梨想起了方才祝平娘和她炫耀李知白的場景,便覺得……如果先生是這樣寵著師伯,那也難怪師伯那樣的喜歡先生。


    “回李師,真的可以嗎。”溫梨有了機會,卻仍舊問道:“若是不方便……”


    “不礙事的。”李知白笑了笑,手指掐了一個法訣,內景空間展開,將二人包裹進去。


    李知白瞧著麵前的溫梨。


    “阿梨,讓我瞧瞧你這些年的長進吧。”


    “那,麻煩您了。”


    對上李知白的笑,溫梨鬆了一口氣,麵上也出現了些許笑容。


    先生,終於要看自己的劍了。


    溫梨眸子中泛起漣漪。


    她無數次的登上演武台,可沒有一次在下麵見到過先生的身影。


    是時候讓先生知曉,當初她親自教的妮子,如今已經成長到了什麽地步。


    溫梨手中隱隱出現了一把劍的光影。


    沒有多言,一道銀色的劍光撕裂空間,混合著厚重的氣息,轉眼間將靠近的一切撕碎,融化。


    炙熱的劍光朝著李知白的雪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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