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好聽的,以往的石青君是個沒什麽人性的姑娘。


    這並不是詆毀,若是去問朝雲宗那些勢力之主,多數的人都會給出這個答桉。


    朝雲仙子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高高在上的真仙,是居於霜天、九霄之上的存在。


    哪怕物理意義上的,石青君都是居於整個朝雲宗最上方,自高天之上俯瞰人間。


    但即使是這樣沒有凡人情感的石青君,在一些事情上也有著獨特的、能夠讓她記住、如今想起都有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稱呼。


    天底下,有喚她掌門的,有喚她尊上的,若是將時間再往許久之前追朔,也是稱她為朝雲仙子的。


    就連‘朝雲’這樣的稱謂,也隻有久遠到記不清的人這樣叫過她。


    至於說她尚未成長起來之前……嗯,名為石青君的姑娘並未有經曆過那樣衰弱的時期。


    自從她踏入修行界,便是如同刺破黑暗的破曉,勢如破竹的掃清寰宇,將天下人期待千載的黎明輕輕拿捏在掌心。


    對這樣仿佛天生就帶著使命的存在來說,成長本身就是在不經意間完成的。


    後來,就連那些不知道稱不稱得上是‘敵人’的黑暗殘渣對她的蔑稱……也不過是‘石青君’三個字——似乎不稱呼她為仙,就已經是最大的褻瀆和汙蔑。


    可天底下……偏偏有不那麽正常的姑娘,會在意外的時間點,奇奇怪怪的喚她一聲——


    阿青?


    這種從未有聽過的,帶著點點親昵的稱謂,縱然是石青君也記住了這兩個字,以及這樣喚她的人。


    正是魔門的教主娘娘。


    ……


    石青君並沒有覺得對方失禮過,畢竟從道理上說二人都是乾坤境,至少地位上是平等的。


    初見時不似後來那般不愉快。


    還算友好,不過,興許是石青君的性子所致,教主娘娘的好態度並未有持續太久,一段時日之後再見,便是魔門和朝雲宗的對峙、淵海與霜天各自道韻的爭搶,阻道者的你死我活。


    於是,阿青這個稱呼,石青君一共也沒有聽見幾次。


    隨意的想了想後,石青君瞧了一眼徐長安所在的高台。


    嗯,如今倒也不隻有‘阿青’這樣的稱呼讓她覺得新奇了,還有徐長安的那聲“石師姐”。


    盡管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可那聲石師姐,的確在她的心上漾起了連漪。


    收回視線,石青君聽著周遭的的噪雜,垂下眼簾。


    她在想一件事。


    隱瞞的事情,總是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的。


    那……最好的選擇,是讓‘石師姐’這個人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以後隻存在掌門……


    還是如實的坦白自己的身份?


    石青君不知曉應該如何去做。


    其實如果是以她自己的想法,便沒有什麽隱瞞、消失的必要,直接表明身份也就是了。


    可入世之後,她從祝平娘、李知白那裏知曉了一些徐長安的性格。


    似乎,自己直接坦白掌門的身份是不合適的。


    會嚇著他?


    石青君雖然不認為徐長安真的會是這樣沒出息的人,不過比起她的想法,定然是徐長安的師父、姐姐對他的認知更為準確。


    徐長安總歸是點醒了她,於她有恩情在的,她便做不出嚇唬小公子的動作來。


    於是保險起見,石青君就有在思考應該如何袒露身份。


    可她想不明白,畢竟女子細膩的心思什麽的,與石青君這個姑娘是無緣的。


    普通的女子若是笨拙了些,至少還有朋友、閨中蜜友可以商議,石青君……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到,又怎麽有姑娘來予她出謀劃策?


    石青君張開口,吃下花月樓姑娘們送過來的,帶著些許胭脂氣息的、微甜的柑橘。


    嗯。


    在這一刻,石青君也想要個親近的姑娘做朋友,就如同李知白和祝桐君那樣的?


    可她也知曉,這是多麽困難的事情,李知白在修仙界是極高輩分的人,見了她都是畢恭畢敬,生怕說錯了話。


    天底下能與她站在同一條線上的……大抵就隻有雲淺那樣性子奇特、眼光發自內心平靜的姑娘。


    或者是魔門的那位教主娘娘?


    後者,石青君默認就放棄了。


    因為教主和她一樣,性子都孤僻古怪的很。


    於是。


    石青君依舊在惦記著雲淺。


    ——


    ——


    後台。


    阿青補了妝,站在鏡子前,麵色古怪的瞧著自己這一身……裙裝?


    這般短的衣裳,隻要舞步稍稍大一些,後腰的褶裙便會上揚。


    清涼。


    十分清涼。


    阿青嚐試做了一個挽劍花然後踢腿的動作,頓時那股涼颼颼的感受讓她忍不住壓著裙尖尖。,


    雖說衣裙簡單些能夠更加順暢的表演劍舞,可在常人眼中,這與其說是表演,不如說好像是上台展示身段、展示身為女子的價值?


    不愧是青樓的姑娘。


    這般的衣裳,若是換了一般的良家姑娘,隻怕看一眼都會俏臉通紅,更不要說穿了。


    但是在花月樓裏,這似乎是極為常見的。


    阿青無奈歸無奈,倒是沒有抗拒什麽,她並不認為這些姑娘是在故意羞辱她,沒瞧見連祝平娘上台時,那心口衣裳針腳有時候都開的極低嗎。


    相比於祝平娘的嫵媚,她這點……還真的算是保守了。


    “青姐姐,你這身衣裳很好看,別不喜歡。”黃丫頭走過來,點著腳尖笑嘻嘻的說道:“至少,我很喜歡的。”


    她語氣頓了一下,隨後說道:“姐姐,其實給你這樣的衣裳是姑姑的好意。”


    阿青的樣貌在姑姑的評價中,是看似靜雅高潔,但是仔細去瞧卻帶著幾分內媚。


    而高潔的姑娘在花月樓中是很難被接受的,於是在這樣的場合中……其實就要放大阿青樣貌、性格中‘媚’的那一麵。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


    “我知曉,我沒有不喜歡。”阿青低下頭,瞧著腳踝的短襪,歎氣:“隻是……有些不甚習慣。”


    說到底,展示身段也的確是融入花月樓裏一個捷徑,就如同暮雨峰的姑娘一樣,隻要你足夠好看,就算你的性子不好,她們也願意親近你。


    這就是花月樓的規矩。


    阿青現在真心的想要融入花月樓,便要遵循這兒的規矩。


    但是習慣這種東西……


    她得慢慢去適應。


    阿青微微歎氣。


    讓她適應去搔首弄姿、展示自己媚相什麽的……在以前,她該是做夢都夢不到這種事情的。


    黃丫頭見到阿青歎氣但是並沒有抗拒,便眉梢帶笑,她死死的盯著阿青,恨不得將這樣臨台前提著裙子緊張的阿青狠狠的刻在腦海中。


    “青姐姐,我還以為……你不會緊張呢。”黃丫頭蹲下身子,替阿青將短襪整理了一下,同時抬頭說道:“原來姐姐也不似看上去那般澹然。”


    “我第一次登台。”阿青說道。


    “都是女子,不礙事的。”黃丫頭說道。


    阿青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高台的方向。


    黃丫頭回過神來:“是哦,還有徐公子,我把他忘了。”


    徐長安在花月樓姑娘們的心裏過於自己人,沒怎麽往外人身上想過。


    她眨了眨眼,微微猶豫了一下後說道:“青姐姐,你沒有必要在意徐公子的吧,反正……反正他又不會看你。”


    阿青:“……”


    隨著黃丫頭的話,氣氛陷入了寂靜。


    阿青眼角輕輕抽動。


    她忽然很想要給麵前這個妮子一腳。


    她了解祝平娘為什麽喜歡踢人了。


    就算丫頭說的是實話,可聽起來怎麽這樣的氣人呢。


    “所以姐姐沒必要在意。”黃衣少女心想這些事情還是在登台前和青姐姐說清楚的好……不然,阿青到時候若是真的腦子壞了以為公子會在台上看她,害羞緊張的然後發揮失常,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就算阿青不喜歡聽,她也是要說的。


    徐長安會看阿青跳舞嗎?


    怎麽可能。


    也許初登台的時候,會下意識瞧上一眼,但是……按照徐公子的性格,隻要瞧見阿青這短裙後,就決計不可能再將視線往她身上投哪怕一秒。


    少女知曉阿青愛慕徐公子,這樣說興許會很殘忍,可她們這些姑娘都是這樣過來的。


    “你這妮子。”阿青深吸一口氣,旋即使勁捏了一下黃丫頭的臉,嗔道:“就算我知曉你說的是真的,可用的著你來提醒我。”


    “也沒辦法嘛。”黃丫頭揉了揉紅彤彤的臉:“我覺得姐姐的情緒有些緊張……就說了。”


    說開了,告訴她公子不會看她,姐姐就不會緊張了吧。


    “可……”


    意外的,阿青忽然問道:“你怎麽知曉我緊張,是怕被公子看?”


    “不是公子,那還能是誰,咱們這兒都是姑娘,姐姐平日裏去泡湯池就披一個浴巾,也沒見姐姐害臊。”


    黃衣少女擺擺手,正要繼續說卻突然愣住了。


    她想起了方才阿青指著高台的方向。


    高台上……


    不僅有徐公子。


    還有那位……雲姑娘?!


    ——


    黃丫頭咽了口口水,愣了好一會兒才好像第一次認識眼前的阿青。


    她大抵沒有想到,自家姐姐居然是這樣貪心、拎不清的姑娘。


    她小心翼翼的說道。


    “青姐姐,你不會不僅喜歡徐公子……還喜歡……雲姑娘吧。”


    “有一點在意。”阿青承認道。


    黃丫頭:“……”


    她沒有話說了。


    雖然說喜歡雲淺也很合理,而她本應該是應該吃醋的,可對方如果是那個雲姑娘,便一丁點酸意都起不來。


    因為在她心裏,青姐姐總是會喜歡這種與她們沒有什麽緣分、注定得不到、注定隻能遠觀的感情。


    沒有吃醋,反而開始心疼了。


    “不過,雲姑娘也許是會看姐姐你的。”


    “我知曉。”


    阿青點點頭。


    雲淺對於劍舞還算感興趣。


    她笑了笑,揉了揉黃丫頭的腦袋:“我在意雲姑娘,所以臨台有些緊張,但我會好好表現的,你也不用憂心。”


    就算是為了小丫頭的這份心,為了給雲淺獻上一段不錯的劍舞,她都不可能失誤。


    說到底,不過是一段劍舞,她就算想要裝成笨拙的姑娘失誤一段……隻怕都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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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哪裏是緊張啊。


    純粹是因為知道要被雲淺看了,有澹澹的羞意。


    這種少女時期的感情出現在她的身上也正常,畢竟阿青現在的身體可以說是她從時間長河中截取下來的少女時期的自己。


    不是本體。


    就算情感都會受到影響,便十分的正常。


    被阿青親近的摸摸頭的黃丫頭內心逐漸安定下來,她抓著小冊子:“青姐姐,你心裏有數就好……我……我很期待姐姐的舞,慶功酒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會做劍舞結束後第一個鮮花的姑娘。


    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她的青姐姐,她也會是第一個迷妹。


    “雖然比不上雲姑娘的酒……”阿青勾著嘴角:“我還是等著你的酒了。”


    “嗯。”


    黃丫頭使勁的點頭,隨後她拿起了一旁演出劇目的單子,說道:“還有兩場,等前麵方姐姐和花姐姐的琴曲過完,就該青姐姐你登台了……欸,平娘給姐姐一刻鍾還多的時間,是不是有些多了。”


    初登台就要跳一刻鍾唉。


    天底下有幾個姑娘能夠撐得住一刻鍾的?


    “沒關係。”阿青擺手。


    她還嫌時間短呢。


    不然……就雲淺的性子,她以後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機會在她麵前演舞。


    “哦,青姐姐的確還算有力氣的,我差點忘了……你是半妖嘛。”黃丫頭眨了眨眼,隨後拿起節目冊子,盯著阿青那一頁,可愛的眉毛蹙起。


    “青姐姐。”黃丫頭指著名冊上演出者‘阿青’這個名字。


    “青姐姐,我……還不知曉你的名字呢。”


    雖然花月樓的姑娘許多都是以一個花名取代本名,但是阿青這個名字並不是姑姑給起的花名……所以,她其實是不知曉阿青的本名的。


    很是好奇。


    她想要在阿青登台的這一天,知曉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阿青眨眼的頻率忽然加快。


    阿青就是阿青啊。


    “你隻需要知曉……”阿青這樣指著自己:“今日登台的是阿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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