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極反轉隻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


    獵人和獵物的角色完成了互換。


    四處設卡,數麵包圍準備將膽大包天的芒部與烏撒部最後的這一點種子做掉,然後便去吞並了兩部剩下來的那些婦孺孩子的易娘部大將董楨,在正當午的時候,收到了來自後方的情報。


    那怕太陽當空照,那一股寒氣,依然從腳板心嗖地一下直接竄到了腦門子上。


    宋軍針對威寧的總攻開始了。


    憑借著直覺, 董楨敏銳地意識到,這不是一般性的小打小鬧的衝突。


    這三年來,威寧這邊倒是不時跑去畢節騷擾一番,畢節那邊的宋軍,很少發動有規模的反擊。


    不發動,並不意味著對方沒有力量。


    隻不過是對方不屑於這麽做罷了。


    不動則已,一動就要你的命。


    這大概就是畢節方向宋軍的想法。


    芒部、烏撒部造反,而畢節宋軍卻適時地出現在了邊境線上發動了對威寧的猛攻, 時間節點之上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不是巧合。


    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芒部與烏撒部已經投奔了貴州路蕭誠,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陰謀。


    大戰,已經爆發了。


    想通這一切,董楨心裏扒涼扒涼的。


    太晚了。


    因為此刻在邊境線上的軍隊,大半以上都被自己調動了出來圍堵鄔驚與蒯鵬,邊境各寨子兵力不足,擋不住畢節守軍全力一擊,陷落已是必然之事。


    這些寨子沒了還算不上滅頂之災,對於威寧來說,更重要的是兵力的喪失。


    而且這些精銳戰兵,還是易娘部的核心力量。


    外圍擋住畢節的宋軍是為了向大理方麵證明自己的力量,如此,便能獲得更多的支持,糧食, 軍械以及其它各類物資。


    這兩年來陸續加強邊境的防守力量, 也是為了防止石門蕃部的各部族民向畢節方向跑, 他們要是全跑了, 易娘部還怎麽吞並他們,壯大自己呢!


    董奎作了一個大口袋,強邊了邊境的力量,然後有條不紊的吞並著各部,再有兩三年的時間,他便能將石門蕃部十好幾個部族,都化為一個部族。


    那就是隻剩下易娘部。


    但這便有了一個較大的問題。


    威力的主力,六成以上都在邊境線上對抗宋軍。


    剩餘的四成,集聚在威寧縣城由董奎親率。


    邊境線上完蛋,則意味著易娘部絕大部分力量已經喪失了。


    站在小山頭上,董楨凝視著遠方視野的盡頭,鄔驚的部眾已經停下了奔逃的腳步,他們似乎也在打量著身後的追兵。


    不緊不慢,不疾不徐。


    他們在釣著自己。


    “傳我的命令,所有部隊,盡力向毛邊寨集合。”董楨吐出了一口氣:“如果往毛邊寨的道路被敵人堵住,那就直接往威寧縣城跑,能回去多少,回去多少。”


    “遵命!”


    數名信使, 跨上戰馬,如飛而去。


    “派人向大頭人傳信, 大戰開始了,我盡最大的努力,為他爭取一到兩天的時間,威寧要麽請求高將軍馬上發兵支援,如果做不到,就放棄威寧,帶著人退往六盤水吧!”


    董楨歎了一口氣:“能帶走的部族全都帶走,如此,雖然沒有了自己的地盤,但吞並那些小部落,反而更加的方便了一些。隻要還有力量,就不怕大理不待見我們。末將建議,走這一條路。”


    “董將軍,您呢?”信使聽了這話,楞了一下,問道。


    董楨笑了笑,沒有回答,隻是揮了揮手,“走吧,快走!”


    親兵聽明白了董楨的意思,頓時紅了眼眶,趴在地上咚咚叩了幾個響頭,爬起身來,如飛一般的上馬離去。


    “我犯了錯,自然就該受到懲罰!”看著他的背影,董楨輕輕地道。


    因為貪婪,他輕易地便放棄了邊境上的那些寨子。


    如果不是這樣,依那些寨子的險要以及內時的設施,守個三五天,絕對不成問題。


    可現在,敵人已經是不戰而勝了。


    百十名威寧步卒結成了一個小陣,盾牌在外,長槍居後,弓弩居中,雖然隻有百多人,但這個小陣倒是結得規規矩矩。


    隻不過他們的敵人,卻是多達數百人的騎兵。


    所有人的臉上,都滿是絕望的神色。


    不夠厚實的軍陣是無法對付如此多的騎兵的衝擊的。


    “去喊話,投降不殺!”盛滿有些不耐煩地往前努了努嘴。


    他想逮大魚,但他的麵前,總是出現一些小蝦米。


    嶽騰嶽統製說了,不準濫殺,投降的一律要收納,因為安撫使蕭誠蕭撫台,需要大量的青壯勞力。


    盛滿不敢違犯。


    相對於蕭撫台來說,他盛滿隻是一隻小蝦米。


    親兵的喊話沒有任何的效果,反而招來了一陣箭雨的回應,狼狽逃回來的親兵身上還掛了幾支羽箭,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很可笑。


    盛滿果然笑了。


    機會給過了,是他們不懂得珍惜,這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嗆的一聲,他拔出了腰刀。


    “準備攻擊!”


    數百騎後齊聲呼喝。


    一聲令下,裝備最好的一百名騎兵率先衝出。


    這一百名,裝備了軍中如今最好的鑲嵌了鋼片的騎兵甲胄,手裏提著上好了弩箭的神臂弓,作為軍中突擊手來破陣。


    馬蹄聲如雷,百名名騎兵散開,四麵八方地攻擊而上。


    人數並不多,但看起來漫山遍野似乎都是他們的身影。


    步兵方陣需要四麵迎擊,本來不多的弓弩手射出的羽箭,便顯得更加稀疏了。他們的步弓力道比起一般的騎弓的確要更強,但對上快速奔行的馬匹有些無能為力,當不能用覆蓋性的射擊不壓製的話,零散的羽箭想要命中快如閃電的騎兵,更多的是靠運氣。


    但他們,卻是騎兵弓弩的活靶子。


    他們不能隨意移動。


    一動,緊密的陣形便會出現漏洞,隻要一個點出了岔子,整個陣形便會潰敗。


    他們身上的盔甲,原本是能擋住對手的騎弓的,但對於神臂弓,卻有心無力了。


    當騎兵們手中的神臂弓帶著尖厲的嘯聲射出弩箭的時候,慘叫之聲便持續不斷地傳來。


    對麵的騎兵憑著精湛的騎術交錯而過,緊密的陣形頃刻之間因為神臂弓弩的洗禮而出現了幾個缺口。


    立時便有戰馬從缺口之中湧入。


    雖然左右長槍立時刺了過去,捅馬捅人,但戰馬奔行的巨力,在中槍之後,卻仍然在向前狂奔,不願放棄手中長矛的步卒,被拖動前行。


    缺口更大了,於是又有數名騎兵衝了進來。


    馬刀閃爍,鮮血迸濺。


    方陣在轉眼之間,就被攻破了。


    有的步卒丟槍了手中的武器,發足狂奔,但馬上就被騎兵們趕上,俯身,揮刀,奔跑的步卒再向前跑出數步之後才轟然倒地。


    有的步卒抱頭蹲在了地上,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老天爺。


    不會被騎兵砍死,不會被戰馬踐踏而死。


    這樣的一般都是有經驗的老兵。


    在這個時候,瞎跑,是取死之道。


    數百騎兵踏陣而過,所有還站在他們前麵或者還在他們視野之中奔跑的家夥,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騎兵,也倒下了十幾個,戰場之上,多出了一些無主的戰馬。


    騎兵部隊沒多做停留,繼續向前,那些無人的戰馬,也跟著大部隊向前奔去。


    隻到看不到騎兵的影子了,滿地的屍體之中,一些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們驚魂未定地喘息著,然後各自找了一個方向,慌亂地逃走。


    這個時候還是莫要結伴而行,最好是脫掉身上的甲胃,軍服逃進山野。


    騎兵過後,自然便會有大隊的步卒過來。


    不想當俘虜,就得快跑。


    馬尚帶著麾下三百騎兵走的另一路,與他狹路相適的是一隊威寧騎兵。


    馬尚喜不自勝,正想發動攻擊,對麵與他相恃的威寧騎兵當中,卻有一騎奔行而出。


    “對麵是馬尚兄弟嗎?”


    聽到呼聲,馬尚愕然,縱馬向前,仔細打量著對手。


    “我是阿頭部的霍格啊!”對麵騎手大喊道:“我想投奔蕭相公,可以嗎?”


    馬尚楞怔了片刻才反應了過來:“阿頭部的霍格?”


    “是啊,我們早就不想跟著董奎幹了,但沒有辦法啊,馬尚,你能替我們引見嗎?”


    “你想見蕭相公我沒有法子,但你想投奔嶽騰將軍,我自然能替你當這個中人!”馬尚大笑起來,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且還能壯大自己的力量,這可是一件好事。


    兩人聚到一起小聲商議片刻,霍格這數十騎,立即便被重新編隊,馬尚這支三百餘人的騎兵,也壯大到了四百騎,一路浩浩蕩蕩向前。


    一天之後,王柱抵達了毛邊寨。


    抬頭看著位於半山腰上的這個險要的寨子,王柱的眉頭皺了起來。


    董楨不愧是有經驗的一個將軍,竭盡全力地還是湊了近三千人逃進了毛邊寨據險而守。


    “不好打呢!”身邊的嶽騰連連搖頭,毛邊寨建在半山腰的一片不大的平地之上,半邊寨子靠著懸崖峭壁,前麵能展開的攻擊麵,最多不到二十丈,根本就無法展開隊形。“能不能繞路爬到後山上去,從山上往下扔石頭倒也不錯。”


    王柱哧笑一聲。


    “有什麽好打的!”


    “不打?”嶽騰愕然:“他可是卡在我們的關鍵要道之上,我們對他置之不理,他便能騷擾我們的糧道,襲擊我們的後軍,讓我們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


    王柱指了指寨子:“這個寨子,根據情報,以前駐紮不到一千人。現在一下子塞進了三千人,不說別的,你覺得裏頭的糧食能撐多久?”


    嶽騰調整了一下眼罩,讓自己更舒服了一點,才道:“一般而言,這樣的寨子裏頭的存糧,不會超過五天時間。”


    “對,一千人的五天,那三千人能頂幾天?”


    “最多兩天,他們就要斷糧!”嶽騰突然明白了過來。


    王柱嗬嗬一笑:“所以,何必要打呢?兩天之後,他自然就要出來。”


    “可我們等上兩天,不也貽誤戰機嗎?”嶽騰道:“搞不好,董奎就逃了。”


    “逃到六盤水去嗎?”王柱微笑道:“高迎祥不會讓他去的,因為現在高迎祥也焦頭亂額啊!嶽騰,你帶領天狼軍騎兵和你天鷹軍直趨威寧,以馬尚、盛滿以及鄔驚、蒯鵬,對了,還有那個剛投過來的阿頭部的霍格為先鋒,這些人都是以前的敘州三路蠻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有他們在,威寧附近的蠻軍各部,必然會心思動搖。”


    “明白!”


    “到時候董奎必然不敢出城迎敵,也不敢輕易離城而逃,因為他無法判斷這些部族會不會背叛於他,他隻能蜷縮在城內才能更好地控製這些部族。”王柱道。“不用擔心高迎祥,六盤水不可能有援軍過來。大理國內局勢已是烈火烹油,我們的天武軍又步步緊逼,此刻,高迎祥是焦頭亂額,那裏還管得著董奎,他反而會逼著董奎死守威寧,替他分擔壓力呢!”


    毛邊寨,董楨看著山下有條不紊地開始紮營的天狼軍,再回頭看看擠得水泄不通的寨子內,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最多兩天,兩天之後,他必須要向山下發起進攻。


    但山下的敵人也能猜到這一點,所以,到時候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陷阱。


    覆滅,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了。


    隻希望,自己爭取的這兩天時間,能夠讓威寧的董奎有更多的準備,讓自己和這寨子裏的人,死得更有價值一點。


    夜晚漸漸降臨,王柱盤膝坐在氈毯之上,對著帳內文吏武將們笑道:“董楨想著熬我兩天,可他有沒有想過,這寨子裏的其它人,想不想在兩天之後慷然赴死呢?”


    “統製的意思說,寨子裏有人會來投降?”有人問道。


    王柱笑著點頭:“有人會來投降,有人想著逃跑。這世上,能從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人,我真還沒有見過幾個,倒是聰明人很多很多,所以,今晚大家就不要想著休息了,做好準備,迎接客人吧!”


    帳內一片輕鬆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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