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柱有一點料錯了高迎祥。


    他認為高迎祥一定會命令董奎頂在威寧,替他擋住天狼軍的攻勢,以免得六盤水兩麵受敵。


    而實際之上,在高迎祥收到畢節宋軍大舉進攻威寧,而威寧內部不穩的情報之後,第一時間便下令董奎在不能支持的情況之下,盡可能地保存實力, 然後退入到六盤水與高部匯合。


    畢竟是高穎德的兒子,眼光還是相當不錯的。


    董奎如果能支持那是最好,但整個威寧內部有著十幾個部族聚集,並不是每一個都能與董奎一條心的。


    支持不住,退到六盤水,雙方的力量加在一起,自然就能更強一點。


    貴州路上的宋軍不打則已, 一打, 必然就不僅僅隻是攻擊威寧一地。


    他們一直都想拿回自己占領的六盤水。


    這一點, 從貴州路安撫使公布的整個路上的行政區域便可見一斑。


    貴州路上六府三州,六盤水赫然便在其中。


    彼時高穎德搶占六盤水,是因為那個時候大理還想要主動出擊,不說要吞掉貴州路其它的地方,但把石門蕃部所在區域、羅殿國、羅氏鬼國這些地方納入自己的懷中還是可以的。


    在高穎德看來,這些地方,本來就該是大理的。


    隻不過被蕭誠竅取走了而已。


    搶占了六盤水之後,大理便可以窺視這些地方,隻要蕭誠在這些地方的治理稍有錯漏,在這些地方出了亂子,那高迎祥便可以乘機出兵。


    在高穎德看來,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情。


    像羅氏鬼國那些人,必然會不滿於被宋人所統治。


    所以,高穎德在六盤水布置了重兵, 數萬大理軍隊盤踞於六盤水,隨時準備出擊。


    但是,事實讓高穎德失望了。


    蕭誠對於這些地方的治理,簡直可以用神奇來形容。


    短短的時間內,蕭誠便平息了這些地方的混亂狀態,從最開始的雷厲風行的霹靂手段,到最後安撫地方的懷柔政策,年輕的蕭誠在手腕之上的老練讓高穎德也是歎為觀止。


    高迎祥沒有找到任何一點的機會。


    唯一能讓他們稍感安慰的就是威寧的董奎,總算為六盤水樹立了一麵屏障。


    三年下來,蕭誠在貴陽路上的統治愈來愈穩固,而反觀大理國內,形式卻是愈來愈嚴峻了。


    當初把大量的軍隊調往六盤水、會川府、建昌府、石城郡等地,想趁著宋國內部不穩的狀態占上一些便宜,不成想,如此一來,卻讓高氏在其它地方的統治被大大削弱。


    那些苦於高氏統治已久的國內大家族,豈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騰衝府、蘭溪郡、威楚府等地趁勢而起,反高氏力量氣炎逐漸囂張,特別是威楚府的楊氏,距離都城善闡府太近,與皇帝勾勾搭搭, 威脅最大。


    外頭無隙可尋, 內部卻漸有千瘡百孔之勢, 由不得高穎德不焦頭亂額。


    他很想把邊境的軍隊調架去, 把楊、王、楚這些家族殺個精光,但問題是,此刻的軍隊,也不是他想撤走就能撤走的了。


    稍一猶豫,機會便逝去了。


    貴州路上,數路兵馬逼近邊境,虎視眈眈。


    而在相鄰的廣南西路之上,宋國的清平軍在都鈐轄魏武的帶領之下,毫不掩飾其對於大理的野心。


    隻要稍微調查一下魏武的背景,高穎德就很清楚,此人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配合貴州路蕭誠的所有行動的。


    邊境上的軍隊動不得,一動就露出了破綻,會讓宋軍有隙可乘。


    高氏現在頭痛得很。


    派了人去汴梁,想要勾連宋國大臣,對貴州路上的蕭誠稍有牽絆,豈料這些毫無道德的家夥,錢是收了,但事兒卻不辦。


    在這一點上,高穎德對於汴梁都堂的那些人,倒是錯怪了。


    不是他們不想管,而是實在管不了。


    蕭誠對於他們的命令,向來都是當一個屁的。


    現在貴州路還高舉著大宋的旗幟,每個財年,還能象征性地往汴梁送上個幾萬貫的稅賦,他們已經謝天謝地,阿彌托佛了。


    誰敢在這個時候找蕭誠的麻煩?


    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再說了,都堂之中還有一些人,覺得蕭誠要是真能把大理吞了,對於大宋來說,可又是一樁開疆拓土的大功業。


    比方說現在呆在萬歲宮中的那位官家,對於蕭誠現的情感就複雜得很。


    一是猜忌得厲害,覺得蕭誠就是腦後長著反骨,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學著他的哥哥反了大宋。


    另一方麵,卻又希望蕭誠能夠吞掉大理,將大理納入大宋的版圖。


    隻要蕭誠這麽做了,這天大的功勞,在史書之上,總是會著落在他這個官家之上。


    這位大宋的官家,甚至動了隻要蕭誠能一直效忠於大宋,他不吝封王的這個念頭。


    隻不過這個念頭剛出來,便被都堂嚴厲製止了。


    在夏誡等人看來,這個頭,絕對不能開。


    事實上對於汴梁來說,西南的局麵,現在已經失控了。


    這不是封蕭誠一個王便能改變的。


    猜不透,看不穿,他們隻能繼續觀望。


    當然,對於汴梁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蕭誠與大理打起來,然後打得血流成河,兩敗俱傷,然後再由汴梁來收拾殘局。


    所以現在的六盤水,又成為了大理拖住宋軍的一個重要的區域,隻要高迎祥還能在六盤水堅持,便能讓蕭誠畏首畏尾,不能為所欲為。


    大家各懷心思,但對於現在威寧的董奎來說,情況就太嚴重了。


    董楨全軍覆滅。


    這大大出乎了董奎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董楨率部與畢節的宋軍王柱所部天狼軍對峙,雙方這三年來,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知有多少起,也不見天狼軍占到了多少的便宜。


    天狼軍是很精悍,但董楨率領的也是由易娘部為核心組建起來的石門蕃部的精銳力量。論起騎兵的水平,董奎自認為要比天狼軍還要好。另外這三年來,董楨又在邊境之上建立了以金沙寨為核心的防禦集群。


    直到前方有軍官逃回威寧,董奎才弄明白了具體情況。


    芒部與烏撒部的突然叛變,導致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董楨錯誤的判斷,使得邊境防線全麵崩潰。分散的兵力被王柱集中力量各個擊破,在任何一個點上,宋軍都是以多打少,以騎打步,短短的時間內,邊境之上的上萬兵力,就這樣被徹底打散。


    而董楨在逃到毛邊寨以後,在當夜選擇突然反擊,本來是想打對手一個出其不意,反敗為勝,但不成想,對方早有防備,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陷阱在等著他,董楨一頭撞了進去,逃進毛邊寨的三千兵馬,這一次再也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全軍覆滅。


    而且是真正意義的覆滅。


    王柱在他的大營內,布置了無數的易燃物,在董楨率軍突入對方大營之後,大火突然燃起,幾個出入口被天狼軍用弓弩封住,三千兵馬要麽被射死在出入口,要麽便被活活燒死在大營內。


    重傷的董楨被生擒活捉。


    然後,王柱竟然將重傷的董楨,給送回了威寧城。


    一個全身都被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氣息奄奄的董楨被四名俘虜抬回威寧城的場景,使得威寧城內軍心浮動,人心惶惶自不必說。


    威寧城外,宋軍的探馬斥候,已是往來不絕,但宋軍的主力,卻一直沒有現身,依然停留在距離威寧城外數十裏的地方修整。


    對方不進攻,反而讓城內的氣氛更加的緊張。


    一把懸在頭上的大刀,落了下來也就是那麽一回事,要麽死,要麽拚一拚,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


    但這樣懸而不落,不免就讓許多人生出另外的一些心思來。


    城內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們,帶回來的東西,讓城內更加的不安穩起來。


    南廣部、馬湖部這些部落的斥候自不必說了,這些探子居然還碰上了芒部、烏撒部的人,甚至於阿頭部的人。


    本上同根生的敘州三路蠻,現在卻是各自境遇,互相對壘了。


    “大頭人,走吧,放棄威寧,撤到六盤水,與高迎祥合兵一處!”隻露了兩隻眼睛和一隻嘴巴在在外頭的董楨,流著眼淚看著董奎。“我們守不住威寧的。”


    董奎煩燥地道:“怎麽守不住?威寧城內,訓練有素的士卒還有五千餘人,如果加上青壯,萬餘人都是有的,而且城內的存糧足夠一年食用,軍械也是足足的,三年來,我們一直在加固城牆,敵人能奈我何?王柱到現在都沒有靠近威寧,隻怕就是想要將我嚇走,好不勞而獲地占領威寧!”


    “大頭人,兵是足的,糧是足的,可人心呢?人心還可恃嗎?”董楨哭泣道:“大頭人,五千兵馬中,獨屬於我們易娘部的,不到兩千人了,剩下的都是各部族聯兵。他們的部族,都在城外各處聚居啊!王柱陰險,不來進攻威寧,隻怕是派了人,去抓這些部族的家眷去了,您想想,一旦這些人的家眷被押到了城下,這仗,還怎麽打?快些走,趁著這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將他們帶到六盤水去,那裏高迎祥有數萬兵馬,足以彈壓這些部族!”


    “到了那裏,我什麽都要仰仗高迎祥了,沒有了自己的地盤,還有什麽話語權!”


    “至少還能活著,易娘部還能存在!”董楨已是氣若遊絲:“來日方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易娘部的家眷都在城內,人心也好凝聚,大頭人,趁早布置,要是讓別人窺知了我們的心思,隻怕連想走,都不容易了。”


    “我想想,我再想想!”董奎站起來,看著董楨,惱火地道:“你怎麽就中了王柱那廝的毒計而一敗塗地了呢?要是前線我們上萬大軍仍在,王柱能奈我何?”


    董楨無言以對,看著董奎大步而去的背影,閉上了眼睛,無聲的流下了眼淚。


    董楨,歿於當晚。


    天狼軍、天鷹軍沒有急於攻擊威寧,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倒也正如董楨所言,他們在搜羅抓捕散布在威寧城外的石門蕃部各部族民,家眷。


    天鷹軍來得太快,以至於得到消息能逃到威寧城中的石門蕃部各族部民不足三成,剩下的,全都被天鷹軍給圈住了。


    不過王柱可沒有將這些人帶到威寧城下來威脅對方的意思,畢竟弄這些人來,也是需要精力的,隻要看管住他們,再真真假假的放出些消息去,讓城內的人卻浮想連翩就足夠了。


    石門蕃部,本身就是一個鬆散的聯盟,以前有羅杓這樣的強力人物存在,能將他們捏合成一個整體,但董奎跟羅杓可不在一個層級之上。而且在掌控威寧城時吞並各部的手段也顯得太拙劣了一些,所以,王柱隻需要等待城內自身的變化便好了。


    就算沒有人反水,但戰鬥力下降,抵抗意願降低是必然的事情。


    而且,這一次的戰事,雖然由王柱這裏率先發起,但卻也隻是整個大局之中的一個引子而已,所有的一切,都要放在蕭誠滅大理這個大戰略之中來進行。


    什麽時候動手,要依時勢而定。


    現在,王柱還必須等待一個最佳的時間。


    威寧城中的人心變化,如期而至。


    先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一些斥候,一去不歸。


    最開始,城內還以為這些斥候遭遇了宋軍斥候,兩邊交鋒之下不敵而死,斥候本來就是一個高死亡率的行當。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內漸漸地發現不對味了。


    因為易娘部的斥候每次出去,都還能安全歸來,一些家眷在城內的斥候,也能回來,那些不回來的,都是家眷在外頭的人。


    換句話說,這些人,當了逃兵了。


    於是城內不再派易娘部以外的斥候出營打探消息了。


    但接下來,易娘部的斥候們也回不來了,這一回,他們是真遭遇到了宋軍的斥候。


    連接的損失,使得城內幹脆不派斥候出城了,但這,也讓他們對於外麵的消息幾近於斷絕。


    王柱唯一留給董奎的一條活路,就是退往六盤水地區。


    圍三闕一,不過誰也不知道,那闕的一,到底是生路,還是一個更大的陷阱。


    戰爭爆發第十天,就算每天王柱都像烏龜爬,他也還是看到了威寧城。


    而這個時候,高迎祥也再次要求董奎立即退往六盤水與他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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