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回去之後便盡快寫出來。”馮紫英也沒有推辭,而且這也是他非常看好的一步棋,未來的效用會超出許多人的想象。


    開海之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他當然不能掉鏈子,也要舉全部力量幫助齊永泰在內閣中和整個北地士人乃至整個大周士林文臣中站穩腳跟。


    齊永泰目前是他最大靠山,而且作為吏部尚書出身,齊永泰對自己未來有著無可比擬的幫助。


    而齊永泰未來發展勢頭越好,對自己幫助也越大,隻不過北地士人在大周朝廷中還沒有做到過首輔的曆史,頂多就是次輔,所以馮紫英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改變曆史。


    目前大周也處於一個比較混沌的階段,由於開海之略的推動,使得南北的利益現在交織在一起。


    部分南方人的利益已經與北方連為一體,而相反南方內部反而有了一些矛盾,所以現在在南北士人之間同樣也是處於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


    這也是原有固化利益結構被打破之後帶來變化,這種情形還要幾年等到利益結構重新固化下來之後,才會形成新的格局。


    “嗯,紫英,你這幾年好好多做一些事情,皇上和諸公都能看得到。”齊永泰滿意地捋須微笑,“雖說葉方李幾位以及六部諸公都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對於真正表現優異的年輕人,他們也不可能視而不見,你這兩年做得很好,穩住這種勢頭就好。”


    “弟子明白。”馮紫英也很清楚現在自己的年齡就擔任從六品的修撰,已經是超乎尋常了。


    如果再要繼續擢拔晉升,估計也的確有難度了,便是立下功,估計永隆帝和朝廷也隻能從其他方麵給一些補償了,比如封妻蔭子。


    想要在職位上更上一層樓,估計要熬兩三年以後了。


    二十歲之前如果隻能能再進一級甚至兩級,熬到正六品或者從五品,爭取盡快下地方去執掌一方,也算是有一個機會能對這個時代進行一個最直觀最細致的觀察了解。


    那麽有了這份經曆再殺回中央來,就可以有更充足的底氣來考慮更多了。


    “對了,汝俊說,你兼祧長房欲娶沈氏女,由他作伐已經定親,那麽你三房婚事是如何考慮的,他說你也有人選了?”齊永泰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臉色沉鬱。


    沈珫是喬應甲的同年,沈家也是蘇州名門,喬應甲為馮紫英作伐也是情理之中,但也讓齊永泰有些遺憾,問題是他和喬應甲家中都沒有合適女兒,所以都隻能作罷,但被喬應甲搶了先,齊永泰仍然有些不爽。


    這就像原本是大家共享的事情,怎麽你就領先了?


    所以當喬應甲前些日子語焉不詳故弄玄虛的說起馮紫英三房也有了合適人選了,讓齊永泰心裏就更不悅了。


    馮紫英心中也是一沉,沒想到喬師居然先把自己給“出賣”了。


    可自己母親這邊都尚未說好呢,在沒見到妙玉之前,自己母親是斷不肯輕易同意的。


    但此時他也不可能再回避,索性就讓齊永泰作伐,也是一樁美事。


    “齊師,弟子的確有合適人選了,便是那兩淮巡鹽禦史林海之女,也就是弟子在臨清所救之人,她與弟子有緣,……”


    馮紫英話音未落,就被齊永泰粗暴打斷:“你說什麽,林海之女?不行!紫英,你昏了頭麽?林海是什麽人,你難道不知道嗎?巡鹽禦史,哼哼,其他巡鹽禦史也就罷了,兩淮巡鹽禦史,難道喬汝俊和你父親沒和你說過?”


    齊永泰臉色陰沉得嚇人,連語氣都前所未有的森冷起來,顯然是被此事給激怒了。


    這個喬應甲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阻止這樁婚事?


    他覺得他作伐了一門好親事,就不管了?


    想到這裏齊永泰就更惱火。


    馮紫英想到過齊永泰不讚同這門親事,但是沒想到對方反應這麽大,還吃了一驚。


    “齊師,弟子知道林公的身份和情況,不過林公此番病重,弟子在揚州已經見過林公,他壽元無多,也就是兩三個月的事情了。”馮紫英壓低聲音道。


    “哦?”齊永泰知道林如海患病不起,但是沒想到對方病重甚至是壽命無幾了,如果是這樣情形就要好得多,但這依然不是一樁好婚事,“不行,這門親事不合適,紫英,這京師中如此多好人家女子任你挑選,為何要選林海之女?他雖然也是讀書人出身,但是……,哼,他是太上皇私臣,那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其實就是太上皇的私庫,你難道不知道麽?”


    “弟子知道一些,不過……”馮紫英話頭再被齊永泰打斷:“知道你還要這門親事?這個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和江南鹽商勾搭不清,遲早是要清理,你去摻和這趟渾水,皇上怎麽想?固然現在太上皇還在,皇上不會有什麽,但是這等時間又能有幾年?”


    “再說了,林海在位這幾年,替太上皇處理了許多醃臢事兒,皇上知道卻不言,並不代表皇上就會一直放任或者忘記了,總歸要有算賬的是時候,林海倒是兩眼一閉了事大吉,但接任者要對上下有個交代,必定會……”


    齊永泰的苦口婆心讓馮紫英很感動,不過這林黛玉他肯定娶定了,而且他還要讓齊永泰作伐。


    “齊師,這些弟子都明白,其實弟子上一次已經稟明了皇上,……”


    馮紫英的話讓齊永泰一怔,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良久才道:“那皇上怎麽說?”


    “皇上最初其實也有些不悅,雖然沒像齊師您這個樣形諸於色,但是弟子能感受到他有些失望和不滿,不過弟子也和皇上說了林公將去,而這正好是處在開海之際,揚州乃至江南正好是最佳時機,……,想必太上皇也說不出一個什麽來,於國於民皆有利之事,連皇上都率先垂範,那天下商賈還不望風景從,那揚州鹽商何能例外?更何況這還不是捐輸,而是一門營生,一門能讓很多人都悔之晚矣或者大喜過望的營生。”


    馮紫英說得很小聲,但是卻把內裏情況半明半暗的說了一些。


    齊永泰何許人,很快就揮手製止了馮紫英繼續往下說。


    對於他來說,那等資源也好,打算也好,都不重要,關鍵在於永隆帝態度。


    既然永隆帝都清楚,忠順王也還願意主動參與,那就意味著永隆帝認可了此事,甚至會主動和太上皇那邊在這個職位上尋求妥協了。


    思考良久,齊永泰覺得找不到反對的理由,而且自己這個弟子還流露出可以借助這個機會把林海的許多資源人脈接過來的想法,對於齊永泰倆說固然不值一提,但是對馮紫英來說,這卻相當豐厚了。


    “紫英,此事你須得要慎重,林海身體你確定活不了多久?”


    這一點很關鍵,如果林海真的熬過去了,要繼續擔任這個巡鹽禦史,那這門親事就絕對不合適了。


    林海和太上皇之間的特殊關係是繞不過的坎兒,人死如燈滅,其他一切你撿漏也好,繼承也好,終歸失去了依靠,不過是些殘湯剩水,但林海如果活著,活了下來,那就是兩回事了。


    “這不會假。”馮紫英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臉上一片坦然,但內心也有些擔心,萬一這又出了意外呢?


    “既入此,你又對此女如此鍾情,那為師還能用什麽說的?”齊永泰點點頭,“先定親,緩兩年成親,等到孝期之後再來也不為遲。”


    ******


    馮紫英回家的路上都有些飄了。


    輕而易舉就解決了此事,如此順利的確讓他意外。


    不過他也感覺到了齊師對林海這等元熙帝私臣的不屑一顧。


    哪怕林如海的確有相當豐厚的遺產和資源,但是齊永泰內心也是不太願意讓自己去沾染的。


    這位齊師性子還是太清正了一些,相比之下喬師的態度雖然和齊師一樣不讚同,反對的原因也一致,但是喬應甲是因為更擔心林如海的背後還不僅僅是太上皇,甚至可能還有義忠親王,這一點馮紫英都沒敢和齊永泰提及。


    在排除了危機和風險之後,喬應甲是很支持自己去全盤接受林海的各項“遺產”的。


    在這一點上,明顯就能看出齊永泰和喬應甲之間的微妙區別。


    不過馮紫英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個人風格不一致而已,殊途同歸,在基本理念上和利益訴求上一致,就能決定二人的關係不會受這些方麵影響多少。


    廟堂上,官場中,從來就沒有那麽多非黑即白,更多的時候都是處於一種漸進式的色變狀態,某些時候他可能會更傾向於一方,某些時候他可能又會支持某一邊更多一些,但是不會偏離自己的主線底線和基本盤。


    喬應甲、齊永泰乃至於自己很大程度都是一條線上,當然馮紫英希望在下一步把更多的人拉上自己這條線,或許這就是統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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